秦璎珞大略打量了一下地势,又道:“叶军鹤调集人手围堵山洞,船上必然防御单薄,咱们出其不意,抢船脱身应该没有问题,唐少侠最好不要出手,烦你照管师太遗体和君念,珂儿妹妹跟我负责抢船,假如得手,趁便把其余船只毁掉,以断了他们追赶的念头。”
诸葛珂儿道:“璎珞姐姐,你没事了吗?”
秦璎珞摇摇头,道:“调息很久,我已经不碍事了,快些动身吧!”
三人循着山崖,躬身疾行,瞬息已越过突崖,脱离了下面视线,诸葛珂儿协助将百忍师太的尸体绑在唐融背上,又将君念也交给他,然后取一幅布巾,替他掩住了面庞。
几人布置妥当,洒步沿岸疾奔,不多久,已远远望见洗心殿船只,约有二十八余艘,呈一字泊在一处浅滩边。
秦璎珞打量形势,附耳对诸葛珂儿道:“注意那艘快艇,咱们不必抢大船,有一艘小艇就够了。”
诸葛珂儿点点头,三人悄悄掩到近处,见每艘船上,不过留下三五名水手,心里暗喜,各自凝神提气,猛一长身,宛如三缕轻烟,径直向最近的一队快艇扑上去。
艇上的水手,一开始尚未警觉,等到发现来的是一男二女,方才哗然大叫,纷纷拔取兵刃,解缆开船。
秦璎珞和诸葛珂儿哪容他们驶船离岸,两柄剑倏起倏落,惨叫连声中,早砍倒了三五个。
唐融背负尸体,怀抱伤者,踊身一跃,当先登上小艇。
其余洗心殿徒齐声呐喊,卷了上来,刀剑纷举,七八十人将二女围住,有的人立即放起号箭。
诸葛珂儿展开三刃剑,左劈右刺,一口气又砍倒十余人,秦璎珞长剑有如雪片翻飞,碰上的,非死即伤。
她们都明白此时此地,丝毫不能心慈手软,一阵猛攻,那些殿徒怎能抵挡得住,哄叫着纷纷后退。
诸葛珂儿又抢了一条快船,杀散船上水手,却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才能将船弄沉,正没头绪时候,抬头见岸边有块大石,匆匆搬到船上,“轰”然一声手起石落,将船底砸了个大洞,抹头又去抢另一艘大船。
正杀得有劲,忽听秦璎珞失声叫道:“珂儿妹妹,快停手,叶老贼追来了。”
诸葛珂儿扬头一望,果见远处人头攒动,一众人疾奔而回,为首一人健步如飞,正是叶军鹤。
她心头暗骂:老贼好快的消息,但此时不将船只毁去,纵能夺得一条小艇,也难逃出洞庭湖。
心念一决,大声叫道:“璎珞姐姐,你们先走,别顾我,我要放一把火,烧了他们这些船。”
于是,不再理会秦璎珞叫喊,独自提剑前冲,但凡是大船,便放火焚烧,遇见小艇,便搬石头砸破,一会工夫,被她弄沉的有十艘之多。
但她究竟只有一个人,又要烧船,又要杀人,一时哪里兼顾得来,烧了十来艘,其余的早已解缆退离岸边。
诸葛珂儿见已无船可烧,恨恨的正待回头,不料扬目一望,秦璎珞和唐融早已驶船先去,而叶军鹤却已追到岸边。
她孤身落在岸上,心里却毫不慌乱,三刃剑横衔口中,娇躯一折,“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诸葛珂儿自幼生长湖边,水性极佳,闭住一口真气,飞快地潜泅数丈,悄悄游到一条快艇尾后,猛地冒出水面,凌空一跃,抢上船尾,手起剑落,将艇上三名水手砍翻落水,仰天大笑,亲自操桨,向湖心而去。
叶军鹤眼巴巴望着她毁舟、抢船,只气得顿足怒骂,等到余下的船只靠岸接他上船,诸葛珂儿已驶出数十丈以外。
叶军鹤怒叱道:“全速疾追,今天说什么也要捉住那丫头。”
快船上众桨齐动,船行如箭,划破湖面,紧紧追上前去。
洞庭湖上,成了三只快艇一条线追逐,秦璎珞和唐融在第一艘快艇,诸葛珂儿独自驾驶第二艘,叶军鹤率领八名桨手,在第三艘快艇上。
秦璎珞和唐融全力运桨,船速尚不算缓慢,诸葛珂儿独自驾舟,任她水性船技再好,终嫌太慢,怎抵得叶军鹤八桨如飞,个个都是年轻力壮驶舟好手,是以,不盏茶光景,已渐渐追上了诸葛珂儿。
唐融回头望见,大惊失色,跌足道:“不好!诸葛珂儿姑娘独力难支,只怕无法逃出叶军鹤的手掌了。”
秦璎珞急声道:“可是,我们带着死伤的人,不能回头去救她,这该怎么办才好?”
唐融凝神片刻,突然扯下面巾,道:“姑娘请驶舟缓行,略为等诸葛姑娘,在下设法阻止叶军鹤!”
秦璎珞诧道:“你有什么办法?要是你被他认出来,那就……”
唐融耸耸肩,哂笑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姑娘保重,见到韦松时,请代唐某人致意问候。”
秦璎珞惊叫道:“你……你要怎样?”
谁知一句话未完,那唐融顿足一登船舷,竟然纵身落水,向秦璎珞挥手示意,便钻进了水里。
小舟上只剩下秦璎珞伴着百忍师太遗体和呓语不休的君念,自离地穴,君念一直似昏似醒,口里虽不断呢喃,却总未睁过眼睛。
秦璎珞不禁有些着慌,远望岳阳,只能望见隐约的影子,而叶军鹤的快船,却距她不及百尺,离诸葛珂儿船尾,只有三十丈远近了。
诸葛珂儿拼命地摇着桨,着看实在无法脱出追逐,一横心,索性扣了两把“闭穴银须针”立在船尾,扬声骂道:“老贼,你以为姑娘怕你么?今天不分出你死我活,谁也不要罢手!”
叶军鹤在船头哈哈大笑道:“掌底游魂,尚敢逞口舌之强?识趣的束手就用,老夫体上天好生之德,也许留你一条小命。”
两艘船一停一进,转眼已首尾相接。
叶军鹤喝令停桨,大袖一拂,身形凌空而起,直向诸葛珂儿扑了过来。
诸葛珂儿见他跃离船头,闷声不响,左手一扬,一把银须针从他脚下穿过,径射那八名水手,同时柳腰低折,莲足轻点船板,人如掠波乳燕,反跃到叶军鹤的快艇上。
叶军鹤一扑落空,耳中只听得惨叫连声,沉气定身回头,这个气可就大了。
原来诸葛珂儿施展声东击西之计,趁他腾身拔起的刹那,竟跟他换了一艘船,掌劈、脚踹、针射,八名水手,整整被她收拾了三对,余下两人,顾不得操桨,一齐翻身跳进湖里。
叶军鹤勃然大怒,厉吼一声,身形一仰,快如电掣,重又扑回快船。
但他身子才离开小艇,似闻诸葛珂儿冷哼一声,道:“老贼,你又上当了。”
叶军鹤不愧阅厉丰富,冷笑之声才一人耳,陡然想起了诸葛珂儿手中的“闭穴银须针。”
急促中,蓦地举腿躬身,双掌遽发,一齐拍向湖面!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叶军鹤却借那水面反震之力,居然向上平升五尺。
果然,他刚刚弹射升起,一大篷银针,已从他脚下疾射而过。
叶军鹤旋空翻转,双腿一挺一伸,仍旧不变方向,飞落在自己那艘快艇上,但等他定身下来,却发现诸葛珂儿已随那银针,跃回到小艇之上。
他一身绝世武学,两次打击落空,不但未伤着诸葛珂儿,反丢了八名桨手,连自己也险些被银针射中,胸中一口恶气,无处可泄,一声大喝,遥遥一掌,向前推去。
人在盛怒之中,功力无形倍增,掌起处狂啸之声应手而生,一股破空锐啸,径奔诸葛珂儿和那艘小艇。
以叶军鹤深厚的内家功力,这一掌如果打实,那艘小艇,登时便得粉碎。
诸葛珂儿自知万不能硬接,但如闪身避让,脚下这艘小艇势必破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横心,双掌一合,掌心突然侧翻,施用“卸”字诀,准备半接半卸,挡他一掌!
掌力遥遥一触,平空爆起一声闷响。
只见诸葛珂儿好像疾风中的草禾,一连两个翻滚,众船尾直滚到船头,余劲未止,“轰’然一声,连人带船,箭一般被推送到十余丈外,兀自滑退不停。
但,这一来,叶军鹤却无法再发第二掌了。
他眼见小艇飘远,怒火犹未稍灭,回头向湖中寻找那两名落湖水手,说也奇怪,那两名水手跃人湖水之前,分明并未受伤,这时却双双浮尸湖面,胸前都被利刀穿透,荡漾着丝丝血水。
叶军鹤骇然一怔,同时便发觉船只渐向下沉,舱中竟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湖水,正向里灌涌。
到这时,满腔怒火,化为惊怖,他远远望见诸葛珂儿已被秦璎珞接运到快艇上,正缓缓向岳阳驶去,宽阔的湖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和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
遥远的湖面,无法飞渡,他站立在船头,只气得狂疯怒骂,湖水由舱中汲浸到足踝,再由足踝简到膝盖、大腿、腰际、前胸、咽喉、……
喝骂之声,随着湖水的蔓延,渐渐低沉下来。
叶军鹤英雄一世,不想栽在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手中,变成了狼狈的落汤鸡,洞庭湖中往来甚多殿中船只,他虽不致死,但如被殿中徒众发现护法泡在水中,他叶军鹤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秦璎珞的快艇渐去渐远,终至渺不可见,天色地暗下来,水寒风凉,那滋味是颇不好受的。
叶军鹤扶着沉船,不住地唉声长叹,恨起来以拳击水,砰然有声,但那样对他又有什么益处呢?
夜暮低垂,寒风傲骨。
叶军鹤又气又羞又怒,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些蠢物,怎的竟没有一条船寻到这儿来?”
忽然,依呀声顺风传人耳中,同时,有人大声呼叫道:“叶护法!叶护法……”
叶军鹤大喜、顾不得身份尊严,连忙应道:“在这儿!我在这儿!”
一艘小艇穿透夜幕,如飞而至,艇上只有一个人,却是水师堂堂主唐融。
唐融混身是伤,衣衫尽湿,吃力地摇着快艇驶来,将叶军鹤救上小艇,歉然地道:“属下负伤被擒,好不容易乘船沉时脱身,寻到这艘空船,特来接应护法,不想……”
叶军鹤无心听他所说,挥挥手道:“别再提了,咱们这次虽然弄死了百忍贼尼,殿中死伤累累,所得未必偿失,大家全是一样,都被那几个丫头闹得灰头土脸,唉……”
唐融也叹道:“听说护法已将她们困在君山,不知怎的,竟被她们脱逃了,确是可恨!”
叶军鹤恨恨道:“小辈们死伤也很重,虽然一时被她们脱逃,谅她们离不开岳阳,令日之恨,迟早必报……”
说到这里,伸手拍拍唐融肩胛道:“唐堂主,援应之德,老夫不会忘记,但这件事,最好别对旁人提起,你就说遇见老夫的时候,那丫头重伤逃去,快船上水手也伤亡甚重,下得已,咱们才弃了快船,改乘小艇……知道了吗?”
唐融含笑颔首道:“属下知道。”
叶军鹤脸上一阵红,苦笑道:“好!咱们回总坛去!”
岳阳城西,悦宾客栈,一间宽敞客房中,尽夜亮着灯光。
房中一张大床上,并排仰躺着三个人……一个已死的老尼,面部已开始溃烂化脓,一个重伤的少女和一个喃喃不休的短发女郎。
秦璎珞刚换过干衣,但却不敢休息,正疲惫不堪地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温酒,一口口缓缓喂给昏迷不醒的诸葛珂儿。
诸葛珂儿硬接叶军鹤一掌,内腑被震离位,由秦璎珞扶到这一家悦宾客栈,业已奄奄一息,幸好秦璎珞新得火蜊角,连夜辗末合酒,灌了她一大碗,总算护住内腑,散去游血,保全住一条性命。
但是,四人之中,一死二伤,秦璎珞只有一双手,实在不知应该先治伤者,还是先葬死者?
夜色将尽,这一整夜,君念总是不停地喃喃叫着宁无缺和马森培,叫一阵,哽咽一阵,然后又昏睡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