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缺惶恐万状地道:“晚辈轻率,实在该死……”
三圣仰起脸来,嘴角泛现一丝苦笑,道:“孩子,你的话没有错,武林兴亡,匹夫有责,但是,唉……”
首圣面上肌肉一阵牵动,接着道:“霍守义父子逆谋叛师,我们焉有不知道的,但,孩子,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隐忍着不肯发作?”
宁无缺频首道:“晚辈愚鲁,正想叩问老菩萨……”
二圣挥手示意,嘱阿紫和那小丫环先向室外巡视一番得确知无人窃听。这才慢慢地对宁无缺道:“这件秘密,我们隐瞒了足足十八年,要是早被霍守义那逆徒知道,此时已没有我等三人的命在了!”
首圣迅即接口说道:“实对你们说吧!十八年前,老夫三人神功已失,霍守义如果一旦发动,合我三人这力,也难以胜他!”
宁无缺骇然大惊,不觉失声道:“三位老菩萨怎会失去神功?”
首圣喟叹道:“这话应该从十八年前说起,你知道我们最钟爱的二徒蓝镜龄么?”
宁无缺道:“晚辈听阿紫姑娘说过,关于‘逆天秘录’的事。”
首圣感慨地仰面望天,幽幽道:“十八年前,也是这间练功室,也是天色未明的深夜,为了半部‘逆天秘录’,霍守义师兄弟相残,逼迫如冰爹爹远遁离岛,消息传到此地,正值老夫三人运行逆天大法的紧要关头,陡被那令人震惊的消息所扰,一口直气走岔,‘七坎’穴上,突觉血行滞阻,运气已无法畅能,一身功力,再也无法施展……”
二圣接下去道:“当时,老夫三人俱已看透了霍守义阴谋奸险的用心,自知如使他发觉我等功力已难施展,三圣岛上,横祸立生,迫不得已,只好隐忍未发,为了安抚他,更忍痛将岛上事务,尽行交他掌管……”
三圣继续说道:“但老夫何尝不明白,似此下去,终难免有一天被他识破真相,于是,便采取三件步骤。第一:收藏了“逆天秘录退居后宫,不再闻问岛上事务,表面却声称:秘录已被蓝镜龄盗走,以绝他谋夺之心;第二:全心将我等三人毕生所学,倾囊授与蓝如冰那丫头;第三:暗地潜修逆天大法,希冀打通滞阻的七坎重穴,这样,才算安稳渡过了十八年。”
宁无缺听了这番话,又惊又骇,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三位老菩萨已经重新打通了闭塞的穴道了么?”
首圣摇头叹道:“练修武功,不能有分毫之差,一旦失手,十余年弹指即过,如冰丫头既未能尽得我等之长,闭塞的穴道,也始终无法打通,要不然,又怎容霍守义父子倒行逆施,一迄于今!”
宁无缺惶然又问道:“三位老菩萨仅只七坎穴闭塞,真气无法畅通,并非走火人魔,论理应不至无法打通闭穴,其中莫非有怎么为难之事?”
二圣点点头,道;“打通闭穴,本非难事,但我等穷十余年时光,竟没事倍功半,只因缺少一种稀世难觅的奇药为辅!”
宁无缺忙道:“敢问须要何物,始能成功?”
三圣答道:“那药纵在中原,也难寻觅,何况海岛,如冰丫头独自前往中原,名虽寻父,实则也是欲替老夫三人,寻找一种名叫‘返魂香’的奇药!”
“什么?返魂香?”宁无缺险些从地上一跃而起,急问:“敢问那返魂香,是否生长难见天日的阴湿山谷,茎高三尺,约粗二分,叶分三叉,枝叶边缘,呈血红之色,不开花,但远闻却有异香?”
三圣同时一震,诧问道:“正是那种形状,你……你难道在哪里见过?”
宁无缺急声又道:“假如没有返魂香,却有用返魂香揉奇药百种,炼成的‘返魂丹’不知可有效用?”
三圣又是一震,同声道:“那自然更好,你知道何处有那东西?”
宁无缺长吁一声,躬身道;“三位老菩萨洪福齐天,晚辈身边,正有近百粒‘返魂丹’。”一面说着,一面取出铁匣,双手呈上。
首圣接过药匣,掀开匣盖,一见之下,眼中精光闪烁,竟簌簌流下一串热泪,神情激动地喃喃说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十八年忍辱岁月,从此可以一挥而去了。”
宁无缺道:“这些奇丹,晚辈得自华山地底石府,本为解散六大门派中毒之人的需用,好在数量尚有许多,三位老菩萨尽请取用。”
二圣也热泪盈眶,连声道:“但得三颗,便已足够,如此珍物,怎能暴殄”
首圣伸出颤抖的手指,正想取丹,右首锦凳上的三圣突然沉声道:“大哥且慢!”
首圣一怔,停手问道:“三弟有何高见?”
三圣右臂疾探,从首圣怀中接过铁匣,‘啪’地掩上匣盖,正容说道;“无功不受禄,这孩子寻求这匣灵丹,不知遭遇了多少艰难,原为拯救大大门派之人,我等无寸功,怎能平白受他的灵药。”
宁无缺忙道:“不!六大门派实际不须使用许多,三位老菩萨千万不必拘泥俗节。”
三圣轻叹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洗经伐髓,你心脉虽断,真气虽破,有这百粒灵丹,也不难修复失去的功力,你为什么不肯留作自用,却愿转赠我等?”
宁无缺垂首道:“晚辈不过武林中俗子凡夫,何敢与三位老菩萨相较?灵丹关系武林命脉更不敢暴殄天物!再说,晚辈心脉截断,也并不是返魂丹所能疗治的。”
三圣道:“一粒灵丹,可抵三十年苦修,你心脉虽断,至多多用几十粒,焉知不能疗愈截断的脉络?”
宁无缺摇头道:“晚辈怎能为一己之私,浪费奇珍异物。”
三圣脸色一沉,将铁匣仍旧交还宁无缺,道;“你不愿浪费奇珍,老夫三人何能居此厚福。你还是拿去吧!”
宁无缺捧着那只铁匣,一时愕然失了主意。
阿紫瞧着不忍,轻声道:“三位老菩萨念在他一片真诚,就收下三粒吧!”
三圣冷冷摇头,毅然道:“不!老夫等得了十八年,何尝不愿神功早复,但如此飞来福缘,却不愿承受。”
首圣忽然低声道:“三弟,为兄倒有个两全之策。”
向宁无缺摆摆手道:“孩子,你先往隔室少待,让我们老兄弟私议一下。”
宁无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便拒绝,只好拿着铁匣,独自退到隔室。
首圣打的什么哑谜?
宁无缺孤零零站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密室中,等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阿紫笑嘻嘻探过头来,道:“公子快来,老菩萨已经答应了。”
宁无缺大喜,急急奔进丹室,只见三位老人面上,都带着欣然笑容,首圣向他点点头道:“我等已同意暂时借用你三粒返魂丹,但你必须答应,一日一夜之后,我们仍要还给你。”
宁无缺听了,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想:灵丹疗疾,只有吞下肚去,既然吞下肚去,短短一日一夜,他又怎能再找三粒返魂丹来还我?三老秉性怪异旦别逆拂他的意思,先答应了再说。
主意一定,便爽然道:“三位老菩萨吩咐,晚辈谨遵就是。”说罢,取出“返魂丹”盒,双手呈上。
三圣相视一笑,竟不再客气,各取了一粒丹丸,投人口中,然后挥挥手道:“回去吧!明夜此地,咱们仍在这间密室相候。”
宁无缺不便再问,唯唯告退,仍由阿紫带领,循那秘密甬道,回到后园石屋,天色恰好发白。
他武功失去之后,体力已与常人无异,一夜未眠,这时面会三圣,陈言献药,心中舒畅,再无牵挂,倒头一觉,睡得竟十二分香甜。
直到晌午时分,朦胧之中,突被一阵冷笑声惊醒,宁无缺翻身下床,却见外间饭桌上,已放满热腾腾的酒菜,霍元笳面含冷笑,叉手立在床边,双目炯炯,瞬也不瞬瞪视着他!
宁无缺连忙陪笑道;“霍兄好早!”
霍元笳道:“早?午时已过半刻,宁兄尚高卧未醒,难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宁无缺心头一跳,忙道:“睡是睡得很好,只是在下想及岛主严限二日,今天便须离岛,而那位蓝家姑娘迄来归,祖传翡翠无法赎还,心中耿耿,前半夜竟未入梦,是以懒散了半日。”
霍元笳扬扬眉头,道:“你怎知今日便须离岛?”
宁无缺诧道:“这……不是昨日老岛主亲口吩咐的吗?”
霍元笳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他说他的,你住你的,没有咱们命令,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呢!”
宁无缺讶然道:“这是怎么说?”
霍元笳转身先向外间走去,漫声道:“先别多问,咱们一边吃,一边再谈。”
宁无缺不知他何以突又改变了态度,怀着满腹惊疑,匆匆抹了一把脸,赶到外间相陪,但见桌上菜肴甚丰,另有两壶陈年花雕,却不见阿紫在旁侍候。
霍元笳一改昨日暴怒之态,亲自替宁无缺斟酒,举杯道:“昨日殿上,万不想三位岛主竟对宁兄不谅,家父与小弟返宅之后,深感不平,整整气恼了一天,招待诸多简慢,宁兄不要介怀。”
宁无缺慌忙致谢道:“不敢当,不敢当,因小弟这不速之客,使贤父子受窘,心实不安。”
霍元笳道:“昨日之事,宁兄当已看出,敝岛三位岛主,一意孤傲,竟不由宁兄解释,立即下令逐离本岛,这种偏激傲慢的做法,非但小弟深为宁兄不平,合岛上下,人人都被岛主这般横蛮无理的压制,久已不满,近日内,只怕会激起什么意外变故!”
宁无缺惊道:“真有如此严重么?据小弟局外人的看法,三位岛主武功盖世,手创三圣岛,足不履中土,而盛名远播海内,如此成就,世上能有几人,故而心高气做,目无余子,或许是有的,至于说,因此激起变故……”
霍元笳重重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抢着道:“这是本岛内部的事,宁兄自然很难了解,小弟今日聊备粗肴水酒,乃是有一桩小小的要求,希望宁兄赐允合作。”
宁无缺心下暗惊,口里却故作不懂,问道:“霍兄的意思,是要小弟依限离岛?”
霍元笳扬声大笑道;“错了,小弟之意,恰好相反,乃是盼望宁兄能长留岛上,永为本岛上宾……”
宁无缺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要我永远留在三圣岛上……”
霍元笳道:“正是。”接着笑容尽敛,正色又道:“自从宁兄莅临,为我如冰师妹带来讯息,小弟感佩无由报偿,咋日和家父一再细商,宁兄心脉断后,真气虽破,但家父亲习‘反序逆天大法’,正可替宁兄接续震断的心脉,经小弟苦求,家父已经答应了,所以,岛主虽有限期离岛之命,愚父子已决定大胆违忤一次,私下作主,将宁兄留在岛上,全力管你接续心脉,恢复失去的内力,不但如此,家父更愿将本岛独门武功相授,使宁兄成为武林中绝顶高人……”
他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宁无缺听在耳里,却越来越愫然惊心。
暗想,自己来到三圣岛,不过两天,霍氏父子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已反复过三四次,时而视之如囚徒,时而待之如贵宾,由此可见,霍氏父子阴怀诡谋,绝非虚言了。
既然他们已存反叛之心,大可一刀杀了自己,为什么又这般故似亲密呢?
越是表面亲密,也许用心就越是毒辣。
宁无缺愫然惊觉,连忙截口问道;“贤父如此错爱,实令在下问心难安,霍兄如有须用在下之处,敬请明言,只要力之所及,自当效劳。”
霍元笳立刻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连点头道:“宁兄不愧聪明人,当真是玲珑心窍,一点就透,实不相瞒,小弟有一事相托,要请宁兄鼎力相助。”
宁无缺暗自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所料。
脸上却故作诚挚,道:“霍兄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