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景方丈变色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破浪道长也摇头道:“贫道也不明原故,以你我二人修为,别说是渡力于宁施主这等高手,便是从未练过武功的凡夫俗子,也当有所感受,除非他已经死……”
“死”字一出口,觉景方丈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探手试试宁无缺鼻息。
这一试,登时跳了起来,原来经过一阵折腾,宁无缺竟无声无息停止了呼吸。
两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跺足追悔道:“好端端地,怎会突然断了气,敢情是咱们渡力反害了他?”
破浪道长泣然泪下,垂首道:“宁少侠果真去世,便是贫道无能之过,贫道立即返回青城,在祖师像前引咎自刎,从此解散青城派,永不再涉武林……”
正在伤感痛悔,突听宁无缺轻嘤一声。
两人都是高僧高道,忽见死人复活,不禁都吓了一大跳,一闪身跃下床榻,惊愕回顾;宁无缺果然开始蠕蠕而动,而且,口中喃喃低语道:“蓝……蓝姑娘,我不对……对不起你了……”
破浪道人又惊又喜,再次探手试他脉息,却发觉早已振动如常,毫无异样之处了。
觉景方丈恍然道:“贫憎孤陋寡闻,不知道是不是逆天大法应有的现象?”
破浪道长颔首而笑道:“对!逆天者,反序之意,宁施主必是习练过逆天大法,才有此反常之事,可笑你我活了偌大年纪,这一回当真是开了眼界。”
觉景方丈道:“即然如此,你我已无能为力,不如退出室去,让宁施主自行调自一会,只怕比我等来手笨脚更好。”
两人合什躬身,一齐退出室外,反手将房门掩上,便在门前席地而坐,替宁无缺护关守望。
过了半个时辰,室中已有微响,觉景方丈和破浪道长推们进去,果见宁无缺已自行清醒,正准备挣扎着下床来。
破浪道长忙上前扶住。道:“少侠重伤初愈,最好能多休息一会,凡事只管吩咐,贫道自可代劳。”
宁无缺无力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问:“在下是二位前辈救来此地么?”
觉景方丈接口笑道:“宁少侠何提‘救’字,我等身受少使不世厚恩,无以为报,区区心意,何敢居功。”
宁无缺长叹道:“二位前辈有目共睹,那郑景文……”
破浪道长插口道:“过去的事,少侠不必放在心上,秘录虽被西槿山庄得去,郑景文并非无耻小人,必不私阅秘录上记载的武功,少侠将养痊愈之后,随时仍可索取回来的。”
宁无缺本来要说出自己并非真正败于郑景文指下,乃是被其暗算,见他们仍然对西槿山庄钦服崇敬,下面的话,遂也没有再说。
觉景方丈含笑问道:“少侠此时觉得伤势如何了?”
宁无缺摇摇头道:“虽无大碍,但要痊可,仍须再耗三日时光,才能复原。”
觉景方丈道;“如此,少侠就请安心在此调自三天,有贫憎及破浪道兄护法,纵或被郑庄主发现,想必也不致过予追责。”
宁无缺心里颇不悦他们对郑景文的尊崇钦慕,于是道:“多谢大师和道长盛情,但在下尚有急事,无法久留,盛意只好心领了。”
说着,强提真气,一跃下床。
他伤势委实不轻,脚一落地,身子顿时一阵摇晃,头晕目眩,差一点摔倒。
破浪道长连忙扶住,道:“少侠尚有何事待理?不知贫道能替少侠分忧吗?”
宁无缺强颜笑道:“那些事必须在下亲往,无法假手于人,两位前辈援手之情,他日终将报偿,现在却只好辜负美意了。”
破浪道长想再劝阻,宁无缺已经挣扎着举步走出房去,踉踉跄跄,向前疾行。
两位掌门人互相交换了一瞥无可奈何的目光,接着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宁无缺跌跌撞撞进人太平县城,正当午刻盛币,街上人群熙攘,呼买喝卖,十分热闹。
但他脑中,却是浑饨一片,扶着一家店铺门前梁柱,怅望人群,只觉人海茫茫,竞无自己安身之处。
除了“逆天秘录”之外,当前最紧要的事,莫过于追查蓝如冰下落了。
然而,他此时身负内伤,虽然明知霍元笳正在洗心殿中,又有什么力量赶往洞庭总坛施以援手?
因此,他想到最好设法赶回少宁山云崖。一则可以将三圣岛之行详告师父;二则可及时赶上三月大会之期;三则云崖人手较多,欲救蓝如冰当更方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逆天秘录’失落在郑景文手中,必须尽快使师父他们知道。
但,以他如今重伤之身,少宁山还在千里之外,用什么方法才能如期赶到?途中是不是会被人发觉,趁他伤势未愈,遭施突袭?
这一点,不能不事先顾虑到,因为他既与西槿山庄翻脸,从此江湖中步步杀机,又增加了一处势力极大的对头。
思虑再三,决定雇了辆马车,掩蔽行藏,悄然上路,同时藉着车行途中,亦可行功疗治内伤。
打定主意,便螨珊沿街而行,准备寻一家骡马行,以便雇车。
寸转过街角,突见人群中一阵骚动,行人纷纷向两侧闪避,顷刻间,蹄声震耳,由南向北驰来五骑快马。
宁无缺侧身屋檐下,认得那五骑快马上,正坐着“追魂学究’庞豪和西槿山庄‘追风四刀’,二十双铁蹄急如骤雨,掠过市集。
庞豪高踞马上,顾盼自雄,追风四刀个个剽悍,佩刀碰着鞍上铜扣,发出叮叮咕咕脆响,五骑马匆匆北飞驰而去。
宁无缺看在眼里,忍不住低声冷笑道:“奸诈虚伪的东西,早晚要叫你们现出原形来。”
不料话声才落,身后忽然有人接口笑道:“兄台好大的胆,竟敢在黄山百里之内,辱骂西槿山庄的人?”
宁无缺一惊,扭头回顾。却见身后正立着一个面白如粉的青衣少年,对他露因而笑,一口贝齿洁如珍珠,眉清目朗,英风逼人。
宁无缺冷哼道;“尊驾难道也是西槿山庄门下爪牙么?”
青衣少年笑道:“小弟如果真是郑景文手下爪牙,此时焉能让你仍站在这儿?”
宁无缺傲然道:“那么,尊驾是有意向郑景文邀功请赏了?”
青衣少年耸耸肩头,笑道:“兄台何其多疑,彼此既为武林同道,难道兄台能宣泄胸中闷气,就不准小弟也略舒管见吗?”
宁无缺只觉他双目逼视,如刃透心,颇有惊诧,连忙转过身去,一面移步离去,一面漫声道:“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得,尊驾请自便,在下失陪了。”
才行数步,那青衣少年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满脸关切地问:“兄台面色晦暗,举步艰难,莫非负了内伤?”
宁无缺住足冷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如此穷根究底则甚?”
青衣少年含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弟不过以人溺己溺之心,关心兄台伤势,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无缺哼道:“谢谢,在下是否负伤,个人自知,不劳尊驾挂怀。”
说罢,冷漠地一甩头,大步向对街行去。
抹进一条小巷,宁无缺回头看时,那青衣少年兀自站在对街发愣,细想方才言语,的确太过冷漠,但他现今处处都要警惕,对一个陌生人,只好内疚一些了。
又向前寻了几间铺面,正有一家出租车马的车行。
宁无缺与店主议妥价钱,以二十两纹银,雇车一辆,沿江上行,送他到汉阳府,然后在汉阳转舟溯汉水,经武当山西人陕境,这是捷路。
当场付清银两,登车启行,车声辘辘,直出北门,径驶怀宁大渡口。
驾车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车把式,绳鞭凌差,拍拍脆响,两匹健马翻蹄如飞,顷刻已驶出太平县境。
宁无缺将两侧窗帘全都放下,盘膝坐在颠簸摇摆的车厢里,默运“逆天大法”,疗治内伤。
黄昏时分,抵达七井山麓陵阳镇,依得车把式,就欲在陵阳歇宿,第二天一早再上路,但宁无缺不愿久待,加了他五两银子外快,车把式一高兴,在陵阳镇略作休息,饱餐一顿,连夜又赶路绕向贵阳县,第二天天色方亮,车辆已驶近九华山。
正行间,蓦闻车后蹄声如雷,渐渐迫近,宁无缺行功方毕,似觉内腑伤势略好了些,一时好奇,偷偷挑开窗帘,向外一看,晨辉之下,只见三骑快马,风驰雷奔般贴地卷到。
前面一匹马上,坐着个三十出头的黑衣大流,背插一对银光闪闪的虎头钧,神态威猛,目露精光。
后面两骑,却是两个精悍的持刀汉子,一式青色劲装,扎着青色头巾。
三骑快马很快地越过马车,其中一名持刀汉子举手一扬,沉声喝道;“停车!”
车把式急勒皮缰,止住车辆,站在车辕上拱手作揖道:“洪二当家,有何赐示?”
那黑衣汉牵马回头,眼角一扫车窗,含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咱们急于追一位朋友,不知你这车上,坐的什么人?”
车把式显然对黑衣大汉十分敬畏,闻言连忙陪笑道:“小的昨日午间从太平县载一位相公前往汉阳府,人就在车上,二当家只管查看。”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这就不错了,你车上那位相公,可是姓宁么?”
车把式笑道:“这个,小的倒忘了问起。”
黑衣大汉回顾道:“你们去一个,仔细问一问。”
一名持刀汉子应了一声,身形一闪,跳下马背,大步向车厢走来。
宁无缺看在眼里,心中纳闷,暗想这三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追我则甚?难道是西槿山庄放不过我?
当下一横心,一面提气蓄势戒备,一面抢先推开了车门。
那挎汉子却十分客气,慌忙一拱手,道:“敢问少侠可是姓宁吗?”
宁无缺凝目答道:“不错,你们寻我何事?”
持刀汉子又问:“宁少侠是否才从西槿山庄来?”
宁无缺暗惊,口里却爽然答道:“不错。”
挎刀汉子立即躬身而退,转面叫道:“二当家,没错,正是宁少侠。”
那黑衣大汉听了,滚鞍下马,亲自迎了过来,含笑施札道:“果然是少侠,叫洪某好一阵赶,天幸竟在此地追上,要不然,当面错过,岂不可惜?”
宁无缺诧问道:“兄台尊姓?何以识得贱名?追赶在下,又为了何事?”
黑衣大汉朗声笑道:“在下洪铁山,乃九华山洪家寨人氏,少侠之名,早已心仪甚久,与湘北吕家堡堡主摘星手吕伟霆乃是旧识知交,前些时,洞彬侄儿前来九华,言及少侠诸般事迹,洪某正渴思一晤,惟恨未得机缘。
昨日太平县城风闻,传言少侠独闯黄山,洪某直恨不得也赶往西槿山庄面求一晤,及后闻得属下提及,有一位相貌极似少侠之人,从太平雇车西上,看来颇似负了内伤,洪某因而快马连夜追来,天幸竟在此地追上了。”
宁无缺这才恍然而悟,连忙谦谢道:“晚辈才疏德薄,必是吕兄过誉,致令洪老前辈枉顾。”
洪铁山笑道:“少侠何用谦虚,方今武林烽烟四起,洗心殿入侵中原,西槿山庄又心怀叵测,洞彬贤侄曾说,欲广邀天下英雄,共谋抗御洗心殿。洪某舍间就在九华,敢情少侠屈驾同往一叙,如何?”
宁无缺颇觉为难,含笑道:“前辈错爱盛情,晚辈心感,只是……”
洪铁山不待他说下去,抢着道:“少侠身负内伤,怎宜跋涉长途,无论如何请暂往寒舍一行,使洪某略表心意。”
宁无缺见他说得极为诚恳,又碍于他是吕洞彬的长辈,不便峻拒,只得点头同意。
洪铁山大喜,翻身上马,和两名手下簇拥马车,折入小路,驶往九华。
车马沿山绕行,辰未时分,抵达一座雄伟的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