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陈锦素接着又道:“巫山圣地,向来没有臭男人插足,你们擅入圣地,该当何罪?”
皇甫靖骇然一跳,道:“我等以礼拜谒,有何罪戾?”
陈锦素道:“怎么没有罪,你们坐在山脚下不走,害得我不能再玩‘飞板’这就有罪……”
宁无缺和皇甫靖同感一愕,正待分说,那黄杉女郎朱锦萱已急急奔了出来,叱道:“师妹,不许胡闹。”
陈锦素噗嗤一声笑道:“不要急,我只是吓吓他们的。”
朱锦萱叱退师妹,检衽一礼,道:“洪老前辈盛名,常闻家师提起,师妹刁蛮成性,二位不要见怪。”
皇甫靖松了一口气,道:“哪里话,在下等来得冒昧,难怪陈姑娘不悦……”
朱锦萱含笑问道:“洪家寨和巫山本属同源,久未互通音讯,皇甫师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赐教?”
皇甫靖道;“家师不久之前谢世,遗命在下特来拜谒当年尊长,是以叨扰。”
朱锦萱“哦”了一声,道:“姜老前辈竟已去世了?家师洞隐多年,专力习练一种深奥武功,以致数十年来未能前往洪家寨叙旧,但每与小妹言及,对洪姜二位老前辈绝世武学,赞佩殊深。前月家师练就一种飞板,正赶赴滇境,邀约尚老前辈同往九华,不意今日皇甫师兄竟传来噩耗,令人惋惜无限……”
宁无缺听说拾音婆婆也去了滇境,心里越加着急,正寻思善策,却听那刁蛮的陈锦素在傍催促道:“师姐,先吃饭再谈话好不好?我肚子饿啦!”
朱锦萱横了她一眼,侧身肃客,道:“两位快请入屋待茶。”
皇甫靖暗叹一声,和宁无缺举步走进茅屋,只见茅屋内分五间,进门是一间客厅,罗列桌椅,尽为山藤手制,不但精巧,而且收拾得一尘不染。
朱锦萱先请两人落座,亲手捧上香茗,那茶盘茶盅,都是竹制的,十分别致。
皇甫靖感慨地道:“在下两人千里造访,不意竟来迟了一步,颜老前辈此去滇境,曾言及何时才能返回么?”
朱锦萱道:“家师临行之前,也想到数十年讯息未通,不知能否晤面,曾留言最多还有半个月,就会回来的。她老人家以飞板兼程赶路,飞行绝迹,先去滇境,再往九华大约也费不了一个月时间,皇甫师兄和宁少侠何妨就在山间略候几日。”
皇甫靖兀自沉吟,宁无缺却低声接口道:“既然尚须有半月之久,咱们就不必再事耽误了。”
这话被陈锦素听在耳中,小嘴一抿,道:“你们走了,一定会后悔。”
皇甫靖怔道:“陈姑娘此话何解?”
陈锦素笑道:“我师父用飞板赶路,日行千里,要是九华山见不到你师父,不过数日便能赶回来,只怕这两日就要到了,你们急急离开,岂不要后悔么?”
皇甫靖暗想道:“这话倒很有道理,师祖虽已前往滇境,没有半月二十日,无法赶到,拾音婆婆既然快速,也许现在正好途中错过。
但他转念又忖道:虽然如此,但巫山只有两个年轻姑娘,自己和宁无缺又都是少年男子,假如暂住下来,一旦拾音婆婆回来看见,岂不误认自己存心轻薄。
想来想去,终是难决。
朱锦萱好似已看透他的心事,微笑说道:“皇甫师兄若不嫌山居简陋,后山尚有一屋,乃家师练功之所,二位可暂居后山数日,容家师回来,当可一见。”
皇甫靖大喜道:“能得如此,咱们就打搅师妹几日。”
朱锦萱嫣然一笑,便去搬取饭菜,四个人围坐而食,少年男女,容易投机,一顿饭吃完,宁无缺和皇甫靖对朱锦萱调治的精美饭肴,赞不绝口,彼此已混得十分熟悉。
饭后,巫山双华带领二人来到后山一栋茅屋,屋中虽仅两间,亦有床榻等物,一间卧室,另一间便是拾音婆婆练功室,倒也雅致幽露。
双妹去后,宁无缺便迫不及待地道:“拾音婆婆数十年潜心习练绝世武功,显有寻仇之意,就算咱们能见到地,又有何法使她放弃寻仇之意呢?”
皇甫靖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只要能见到拾音婆婆,小弟就以师祖的经历,坦然直谏,何况,剑圣一脉已断,仇恨无形业已化解,难道他们真的会对一个后辈下手?只要不危及云崖上的正道武林前辈,事情就无妨了。”
宁无缺叹道:“小弟留居此地,度日如年,倘或拾音婆婆已经和令师祖等相会,径往少华云崖寻仇,那时,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一夜,宁无缺终宵未曾阖眼,心里总惦记着云崖之上众人安危,又想到蓝如冰不知下落,“逆天秘录”失陷西槿山庄,“返魂丹”被金银双钩夺去……连串失意,使他几乎无法获得片刻宁静。
好不容易热到天明,东方曙色初露,陈锦素已经跳跳蹦蹦来到后山,亲热地叫道:“皇甫师兄,宁哥哥,咱们到山下玩飞板去好不好?”
宁无缺哪有心情跟她玩乐,但皇甫靖却暗中向他递个眼色。应道:“咱们正要见识陈师妹的飞板是什么巧妙之物,何不约了朱师姐一道去。”
陈锦素嘟着小嘴道:“她才不跟我一起玩呢!一早起来,就到望日台练‘迷阳神功’去了。
皇甫靖心中一动,道:“何谓‘迷阳神功’?是颜老前辈近年研创的绝世武学么?”
陈锦素点点头道;“师父总说咱们女孩子,天生纯阴之体,刚猛之劲总及不上臭男人……”
说到这里,自知说溜了口,赶忙伸伸舌头,脸上一红,面“我听师父骂男人骂惯了,一时总改不过来。”
宁无缺也忍不住笑道:“不要紧,男人原来就是臭哄哄的,怎及姑娘家清香。”
陈锦素扭着腰肢,道:“不来啦,宁哥哥还要笑话人家。”
皇甫靖笑道:“你别理,只顾说下去。”
陈锦素这才继续又道:“师父怕们刚猛之劲,不及男人,一旦与强敌动手,无法在内力上取胜,这些年来,才研创了‘迷阳神功’。每日清晨,面向初升的旭日,吸取纯阳之气,长年累月,与体内纯阴之气融合,内功可以倍增。”
皇甫靖颇含深意地问:“这么说,你和朱师组如今内力已经十分惊人了?”
陈锦素笑道:“我懒,说不上,师姐很用功,现在已能隔纸碎石,指风可以穿透一丈以外合抱大树,但师父还说她差得太远。据说咱们的仇家,剑术天下无匹,排云掌更非等闲,若不痛下苦功,永远也难报仇……”
宁无缺骇然一惊,登时脸上全变了颜色……
他不期然脱口问道:“颜老前辈功力高绝,还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陈锦素天真未凿,望了皇甫靖一眼,道:“皇甫师兄没有告诉过你么?咱们的仇家,号称剑圣,姓韩,师父最近打听到消息。剑圣韩昌早已死了,但他的传人,却曾出世过,据说住在少宁山……”
这番话,顿使宁无缺心头冒出一股寒意,敢情三鬼对五十年前报事,一直耿耿于怀,并未忘却,他们之所以隐忍未发,竟是在苦练玄功,冀图一举尽雪旧耻。
似此看来,武林巨祸将至,假如三鬼果为洗心殿所笼络;正道武林中谁人能敌?
他想到这里,忧心忡忡,更恨不得快些赶到云崖,去为这件严重的变故探研对策。
陈锦素自是想不到这许多,缠着两人一定要到山下玩她的‘飞板’绝技。
皇甫靖拗她不过,只好邀约宁无缺一同下山。
到了山脚平地,陈锦素兴高采烈,整理飞板,套起“驼狸”,笑嘻嘻对二人说道:“你们先看我玩,等一会,我再把方法教给你们,有了这飞板,登山涉水,瞬息千里,就像御空飞行一样,又好玩,又快速。”
说着,一抖套绳,娇叱道:“走!”
不想那只异种“驼狸”却昂颈不动,红睛连翻,喉中发出“咕咕”之声。
陈锦素连叱几次,驼狸毫不理会,只羞得她粉面酡红,脱口骂道:“要死了,这死东西从来没有这样过,今无存心要出我的丑,再不肯走,看我一掌劈死你这畜牲。”
急怒之下,当真扬掌欲落。
突然,皇甫靖神情一动,低声叫道:“师妹且慢,听听看什么声音?”
宁无缺和陈锦素一同侧耳倾听,竟发觉那驼儿鸣声有异,刹时间,一条黑影快如风驰电奔,由远而近,遥向山脚掠来。
黑影一眨眼已到眼前,攸忽一敛而止,“咕咕”两声长鸣,原来竟是另一只同样高大的驼狸。
陈锦素惊呼跳了起来,道;“狸儿,你怎么回来了?师父呢?”
那驼狸咕咕低鸣,用嘴剔颈,露出一个白色纸卷。
陈锦素伸手取了下来,笑对皇甫靖和宁无缺道:“咱们共有两只异种驼狸,这东西产于沙漠,奔行绝速,师父去的时候,驾飞板带去一只,现在准是叫它给咱们带信回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卷,低头看完,忽然高兴得一跃丈许,扬着那小纸卷,展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宁无缺和皇甫靖倒觉一怔,互相交换一瞥惊讶日光,紧跟着也迈步登山。
陈锦素一面奔,一面扬着纸卷叫道:“师姐!师姐!快来看啊!”
如飞直扑峰侧望日台,朱锦萱练功刚毕,急急迎过来,问道:“素丫头,什么事?”
陈锦素气喘咻咻道:“师父有信回来,你快看。”
朱锦萱接过纸卷,低头细读,脸上也泛起喜色,读罢抬头,却见皇甫靖和宁无缺正并肩立在数丈外,四道目光,怔怔住视着她。
朱锦萱移步近前,含笑道:“也算两位没有白等一晚,要是昨日一走,那真如素师妹所说要后悔莫及呢!”
顺手将纸卷递给皇甫靖,又道:“家师有传书到来,皇甫师兄一看便知。”
皇甫靖接纸卷在手,扬目道:“颜老前辈手札,我等看得么?”
朱锦萱笑道:“自然看得,今日起,咱们姐妹全仗两位导引指教呢!”
皇甫靖好生诧异,展开纸卷,与宁无缺同观,只见卷上写道:“字谕萱儿素儿:为师抵滇已有数日,与汝尚师伯不期而遇,把晤甚欢,这次皖边,竟又巧遇汝洪师叔,先后不过数日,多年旧友竟得欢聚,此亦人生一乐也。
接札之日,汝姐妹即束装就道离山西行,前往华阴城中六元客栈相候。仇踪已得,为师殊感兴奋,汝姐妹久居深山,亦当借机一履江湖,使人知我巫山武功,已有传人,就便谒见师伯师叔,借领教益。迷阳神功不可稍敛,务须发奋,为师门一显身手。师字。”
信未又有一行附注,写道:“山顶茅屋不必封闭,今后将无再居之日,驼狸二头,分作汝等坐骑,飞板使用,须在荒野之地,不可惊世骇俗。”
附注侧边,密密加了许多圆圈,以示重要。
看罢这张纸卷,宁无缺一颗心直向下沉,手脚冰冷,险些昏了过去。
因为这封信札,证实了三点,都是宁无缺正在担心的事:
第一,武林三鬼非但没有错过,反而巧遇于途中。
第二,谕令双妹离山,显然已有出世的决心。
第三,约会地点是华阴城,那儿正当西岳和少宁山要征,待双妹抵达之后,下一步骤已不言可知。
这几点,全是宁无缺不希望发生的,想不到终于发生,而且,发生得使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皇甫靖在默然片刻,道:“颜老前辈信中并未订明相见的日期,着样子,咱们也只好跟着去一趟华阴了。”
他这句话,一半是对双妹,一半也是对宁无缺而发,事至如今,除了赶往华阴,试试最后运气,实也找不到第二条更好的路可走。
再说,华阴也临近少宁山,对宁无缺来说,正是同路。
朱锦萱笑道:“自是要辛苦两位一步,咱们姐妹自幼上山,十余年未离巫山一趟,江湖中形色,一窍不通,二位如无他事,最好能陪咱们一同往华阴去玩玩。”
宁无缺接口道:“前往华阳正是顺道,但有一点困难,二位姑娘以异种驼狸为坐骑,一日千里,我等何能追随得上?”
陈锦素吃咯咯笑道:“宁哥哥真傻,咱们不能分给你们一只么?狸儿力大,一定载得起你们两个人。”
朱锦萱笑道:“好在家师未限日期,咱们在郊外可以分乘驼狸,到了市镇,可以事先放它们自在荒野觅食等候,驼狸俱已灵,十里之内,一闻啸音,片刻即到。”
双妹急急收拾随身衣物,掩闭茅屋,当天下午男女四人已离开了巫山笔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