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婢施一礼。
宁无缺不由心中一动,她被丫鬟称作小姐,难道她是丁财神的女儿?从她在此地摆出的姿态来看,几乎已是明摆的事实,如果是,情况便非常复杂了,从一开始,自己一方便坠入了对方的彀中。而从她听提的条件来看,显然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她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明白警告跟盼兮必须保持距离,否则便后悔莫及,这预示了什么?其意图何在?彼此是敌还是友?
“外面什么事?”姑娘皱眉问。
“刚刚抓到一名歹徒。”小婢低声回答。
“歹徒?”姑娘眸光闪动。
“是的,主人命令押来请小姐发落。”
宁无缺心中又是一动,事实已证明所测不虚,她真的是丁财神的女儿,怪的是抓到人何以由她发落。
“噢!”姑娘起身,朝宁无缺歉意地一笑,风姿绰约地道:“宁二爷,你请宽坐片刻,我出去一下就来。”
“请便!”宁无缺若无其事地抬抬手。
姑娘出房。
小丫鬟车转身,背对房门没离去。
事实上里外间只一门之隔,由于角度的关系,宁无缺无法看到外间的情况,而他势又不能离桌窥探。
外间传进话声——
“听着。”姑娘的声音冷得像冰刀。“你好好回答本姑娘问话,问一句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许虚假,否则便是跟自己过不去。我这里有一百种方法伺候你,每一种都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绝妙点子,其中任何一种都可以让铁打的汉子变成一摊稀泥,连哭都哭不出来。现在本姑娘开始问话,头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曾,叫二玄。”颤抖的男人声音。
宁无缺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听出是倚剑的声音,曾与真谐音,二玄便是两个玄字,意思就是真的倚剑。以倚剑的能耐怎会落人对方子中?他是为了联络自己才进入丁府的么?锦书怎不和他一道?
“曾二玄,嗯!什么出身?”
“出身谈不上,一个小混混。”
“嗨!你还真会混,竟然混到内宅来,这叫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姑娘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现在你老实说,三更半夜闯进本宅的目的何在?”
“没……没什么,只是想捞油水。”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居然想蒙混本姑娘,来,先给他点好看的瞧瞧。”
“是!”两名汉子齐声应。
宁无缺可发了急,起身走到门边。现在他看清楚了,堂屋里,姑娘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地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小伙子,活像个痨病鬼,他,正是倚剑的化身。“千面客”段小川的传人,易容术是不同凡响的。
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正伸手去抓。
“慢着!”倚剑大叫一声,贴地滑出八尺,巧极地避过两只铁爪,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龇牙笑了笑。
“好小子,你居然敢在这里玩小门道,拿下!”姑娘挥了下皓腕。
两名大汉扑上。
倚剑摇身乱窜,外行人看似乱窜,明眼人可以看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章法,灵如狸鼠、滑似游鱼,巧极也险极地避过两大汉的抓拿,两大汉爪出如电,而倚剑却成了风中的幻影,爪影与幻影交错,精彩绝伦。
宁无缺站着没动,摆出观望的姿态。
姑娘竟然微笑点头,似乎很欣赏倚剑的身手。
盏茶工夫之后,两大汉已有些气喘,出手更疾,还加上点戳切劈,但都是毫厘之差沾不上倚剑的衣边。
“真的不赖!”小丫鬟忘形地叫出了声。
“退下!”姑娘娇喝了一声。
两大汉弹开,脸色难看之极。
姑娘离座上前,看样子她要亲自出手了。
宁无缺依然沉住气,他正好藉此看看她的能耐。
姑娘伸右手抓出,很平淡的一抓,但只抓出一半,中途变势,不是抓向人,而是抓向空处,娇躯随之挪动,左手随着虚虚一捞,也是捞向空处。妙到毫巅,也诡到极致,仿佛算准了倚剑的闪躲角度,果然是如此,倚剑被一下了扣牢,宁无缺心头又是一震,这自称姑娘的少女的确有两下,倚剑的玄奇身法竟然逃不过她的一抓。
姑娘定眼望着倚剑,良久,忽然点了点头。
“你是‘千面客’段小川的传人?”语气变得和悦。
倚剑惊愕地瞪大眼,没答腔。
“你的易容术已经有八成火候,身法可就差了一截,这是你平时疏于练习,不怕有辱师门么?”这几句话完全是训人的口吻。
倚剑的眼睛瞪得更大,最爱耍嘴皮子的他竟开不了口,对方是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清楚他的出身不说,还熟知他的武功路数,这太可怕了。
“为什么不开口?”姑娘的粉腮似笑非笑。
倚剑目光一溜,突然发现了门边的宁无缺,胆子顿时便壮了,故意耸耸肩,皱了下眉头,他开了口。
“我嘴疼,说话不便。”声音突然变了调。
“嘴里长疔疮么?”
“开玩笑,是火气大。”
“我替你消火气。”振腕,怪异地一扭一甩。
倚剑的身躯像陀螺般疾旋开去,“砰!”地一声撞上厅壁,停住,痛得她龇牙咧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消遣。
“小子!”姑娘的粉腮骤寒。“不管你是真二玄假二玄,痛快些说出你擅闯本宅的目的,这一杯算是敬酒。”
“如果不喝,下一杯便是罚酒?”倚剑显得很轻松。
“没错,你一点也不笨。”
“姑娘,小可打从牙牙学语起,见到的都称赞小可聪明伶俐,这笨字对小可的确用不上。”倚剑嘻嘻一笑。“姑娘的慧眼应该可以看得出来,记得小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有次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大头和尚……”
“住口!”姑娘娇喝一声,尖利得可以刺破耳膜。“你少胡扯,姑娘我没耐性听,最后一句,说?”
“说过了,想……嘻嘻,借点银子花用。”
“是吗?”姑娘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半点不假。”
“噢!很好,银子可以借给你,而且不必还。”
“真的?太好了,姑娘的心肠真好。”
“巧儿!”姑娘转向与宁无缺隔门对立的小婢。
“婢子在!”小婢回过身。
“去取些碎银来,十两上下吧。”
“是!”小婢转身从宁无缺身边擦过进入房中,只一眨眼工夫,捧了一捧碎银出来。“小姐,拿来啦。”
姑娘闪电似一旋,又扣住了倚剑,朝两大汉施个眼色。两大汉跨步上前,一左一右牢牢夹住倚剑的胳膊。
“这算什么?”倚剑大叫,瞄了宁无缺一眼。
“巧儿!”姑娘松手后退。“一块一块喂他。”
巧儿上前。
大汉之一用手拽住倚剑的头发后拉,使他变成仰面。
另一大汉用手捏开倚剑的嘴巴。
“啊!啊……”倚剑挣不脱也说不出话。
巧儿把碎银用衣摆兜住,捻起一小块朝倚剑口里送。
“慢着!”宁无缺步出房门。
巧儿的手停住没向倚剑口里塞。
“宁二爷,你有更好的主意?”姑娘笑着问。
“姑娘,犯不着对一个小混混浪费这么大手脚。”宁无缺淡淡地说。
“那该怎么发落?”
“放了他算了。”
“宁二爷代他说情?”
“就算是吧。”
“好,就买宁二爷一个面子,放他走!”
宁无缺大感意外,想不到姑娘这么干脆就答应了,理由都不曾问,说起来极不近情,但人家一口就应承,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领姑娘这份情。”
两名大汉架着倚剑往外走。
“宁二爷,小的记住您的大恩。”倚剑回头说。
“宁二爷,”姑娘笑着开口。“我们回房喝两杯再谈谈如何?”
“我看不必了,告辞了。”
宁无缺捏着藤条的手抬了抬。他心里是急着要跟倚剑见面,很可能倚剑已经踩到了什么线索,璧无瑕与盼兮下落未明,吉凶未卜,而姑娘的态度暧昧,完全没有诚意,如果不先掌握到有利的筹码,谈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一口就拒绝了。
“宁二爷,我向来很有耐心,会等你,不过话说在头里,如果是你自动找上门,我可能会增加条件,请!”姑娘表现得很爽快。
宁无缺不再多言,转身举步。
土城外。
淡月疏星,原野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宁无缺缓缓走在小道上,他预料倚剑在脱身之后一定会在附近等他。对于姑娘他不想费心思去做无谓的忖测,仅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子,而且背景复杂,这就够了,等踩到她的线索,一切便顺理成章。眼前进一步了解的是丁财神也是这一出戏的重头角色,一旦开了端,势态便不会中止,比耐力以静制动不失为良策。
“宁二爷,幸会!”
只见声音不见人,而且声音是陌生的。
“谁?”宁无缺止步。
“谈买卖的!”
宁无缺手中藤条在地面上点了点,自顾自笑笑,悠闲地道:“谈生意光明正大,躲着说话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么?如果是作奸犯科的勾当,本人不想谈。”
暗中人打了个“哈哈”,以同样悠闲的口吻道:“宁二爷,这谈不上作奸也说不上犯科,生意嘛,原则当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话声略顿又道:“这笔买卖你是唯一的主顾,区区只消一说出货品,你便非买不可。”
宁无缺当然明白又是迹近敲诈的老套。
“哦?这倒是有意思,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