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缺心里暗忖:“姑不论璧无瑕的心念如何,如果她确实是盯踪章氛而来,那问题便在章氛的身上。章氛进出过闲云居,又在孟家别业废墟埋过地穴入口,而且说过令人费解的话……”心念之中出声道:“可曾发现章氛的影子?”
“这倒没有,宁二爷的意思……”
“无瑕如果是追踪章氛来到这里,那章氛必然也在,他与‘华岳三公’之间就必有某种关系存在……”
“会不会他现在就跟三公在一起?”锦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怕被发现没敢迫近探查,不知房内情形。”
“我去看!”宁无缺闪身掠去。
东耳房,一列三开间,蓬蒿杂草给它系上了托曳的长裙,只露出窗台以上的部分,中间进门处蒿草披开成一条巷,证明经常有人进出。房里没灯火,漆黑一片。
宁无缺拨草迫近窗边。
破窗,有月光侵入,照亮了部分地面。
房里倒是打扫得很清洁,床帐俱全。
宁无缺目光锐利,只一眼便看到了床前地上趺坐着三个老人,全睁着眼,一点不错,正是“华岳三公”。
趺坐应该是闭目垂帘,而三个老家伙睁着眼,这可就是怪事了。
宁无缺用手指叩了两下窗框。
没有反应。
再叩。
三公僵坐如故。
既非行功入定,也非对坐交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无缺运足目力再看,心头“咚!”地一震,他发觉这三个老家伙目中无神,像死鱼眼,显然已经发生了极大变故。艺高人胆大,他立刻绕到门边,闪身入房,保持高度戒备,这类人物谁也包不定会玩什么把戏。咫尺之隔,一目便了然,三人全都口鼻溢血,已经是三具尸体。心头的震撼无法以言语形容,鼎鼎大名的“华岳三公”竟然丧了命。
自杀,不可能。
他杀,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现场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
锦书眼见璧无瑕入观,人已失踪,以她的功力能取三公的老命而不遭反击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人都是盘膝趺坐之势,这相当古怪。
倚剑与锦书双双进房。
“怎么回事?”锦书急问。
“都死了!”宁无缺吐口大气。
“死了?”倚剑惊叫出声。
“这怎么会,我发现他们时人还好端端活着,仿佛在商量什么,这……”锦书的眼珠子直打转。
“我判断是这样……”宁无缺沉声说。“照死者的姿势看来,是在行功入定之时猝然遭到暗算,问题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三公施袭?璧无瑕神志不清,也没这份能耐,偏偏她是唯一入观之人,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可能有第三者。”锦书期期地说。
“第三者,会是谁?”宁无缺皱起眉头。“会是章氛么?可是,锦书你说无瑕追踪章氛而来只是一种臆测,因为这一路上你并未发现章氛的影子,如果是别人,会是谁呢?无瑕又何以介入其中?”
“会不会是叶韦康?”倚剑目光闪了闪。
“为什么想到他?”宁无缺心中一动。
“因为无瑕恨之入骨,她的神志只消复苏一点点,头一个想到的必是她恨极之人,而这种事也只有叶韦康能做得出来,所以我想到了他。”
“嗯!”宁无缺深深点了下头,倚剑的推断的确有道理,在朝阳峰璧无瑕曾把自己误当叶韦康而亡命出手。不久之前叶韦康曾在闲云居暗杀了“一矮”,能弑师的人何事不可为?偷袭三公自然有他的目的。
“无瑕姑娘可能是追踪叶韦康而来。”锦书附和了一句。
“嗯!”宁无缺又点头。
“如果是这样,问题便严重了。”倚剑四下张望。
“什么问题严重了?”锦书偏起脸。
“无瑕姑娘会不会又落入叶韦康之手?”
这句话使宁无缺心头又是一震,这实在大有可能。
“我们回城去吧!”宁无缺挥挥手。
“回城……宁二爷,不管无瑕姑娘的生死下落?”倚剑有些发急。
“如何管法?”
“至少,得在观里观外着意搜寻一遍。”
“不必了,璧无瑕的事自有人管,轮不到我们操心,还是办我们的正事要紧。”宁无缺意态冷漠。
“宁二爷,这……”倚剑表示出相当的无奈。“既然连夜赶了来,表示关心这档事,现在却又打退堂鼓,我真的不懂……”
“你本来就不懂,你呀……笨!”锦书气呼呼地大声嚷。
“你聪明?”倚剑不甘示弱。
“你是猪!”锦书气急而口不择言。
“锦书!”倚剑也放大了喉咙。“我是猪那你是什么?哼!你一向都是骑在我头上,样样占上风,连口头都不饶人……”
“你再说?”锦书跨前一步。
“你以为我不敢说?我是猪,你也一样,还是头母……”
话只说了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倏然住口。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印在倚剑脸上。
倚剑捂住脸,两眼瞪得鸽卵大,敢怒却不敢还手。
“倚剑!”锦书的声音一片冰寒。“你用不着借题发挥,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我已经忍了很久,现在拉明了也好。人有时会变,只变得太快,你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锦书,你胡说什么?”倚剑的态度和缓下来。
“我没胡说,你先是迷上了丁大小姐,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叫巧姑的,没错吧?当然,我没资格过问……”
“锦书,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无缺默不作声,倚剑跟丁家的事在他心里是老大一个结,以他的立场不便穷追,现在由锦书抖明也好。
“谈不上误会,我跟你之间没什么……”
“锦书,我发誓。”倚剑已觉察到事态严重。
“笑话,你干吗发誓?从现在起,你我之间除了宁二爷交代的事必须两人合力之外,再没有别的。”
“锦书,你……”倚剑已急得要下泪。
“倚剑,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锦书,你打得好,我真的是猪,我……”
“宁二爷,”锦书不再理会倚剑。“我们既然不插手璧无瑕的事,那就走吧!我们已经耗了太多的时间,别耽误了大事。”她这可是话中有话。
锦书是慧黠,而倚剑却是精明,两个半斤八两,只是在锦书面前倚剑采取的是低姿态,凡事让三分,这是男女天性上的胸襟问题。双方之间一旦产生了情愫,这种情况也就自然而然。现在听锦书这几句话,倚剑随即有所憬悟。
“对,宁二爷,耗时必误事,我们走。”
宁无缺无言地笑笑。
三人离开了破道观。
就在三人离开之后不久,道观突然起了火。
火,可以湮灭一切有形之物,是最有效的消灭证据的方法。
不过,烧不掉的却是无形的记忆。
现在,就有人在遥遥观火。
晨光熹微中,宁无缺踯躅在谷城的大路上,野花含露迎人笑,空气十分清新。他并非流连于晨间的乡野景色,而是在等待倚剑和锦书来会合。三个人分三路搜查璧无瑕的下落,他是一无所获,倚剑和锦书则不得而知。当然,他是希望两人能有所获。现在,他已不十分担心璧无瑕的安危,而是想揭开这个令人困惑的谜。
一个神志丧失的人,突然有了诡谲的行动,是非常值得追究的。事态的演变,已完全超出了情理之外。
前道是一个大弯,视线只能及于弯道处。
蓦地,数声凄厉的惨号从弯里传了出来。
宁无缺心中一动。
“咔哒!咔哒!……”数匹怒马从弯道狂奔而出,空马,鞍上无人,看样子是受了惊而狂奔乱窜。
宁无缺闪到路边让马匹冲过,然后飞快掠了去。
这弯子少说也有一里长,半边是森森林木。
宁无缺奔到了弯道的一半,只见一条魁梧人影兀立在路中央,双手拄着剑,远望像一尊护法韦驮,他身边横陈了五六具尸体。一清早在大路上公然杀人,这是怎么回事?念动之间已临切近,目光扫处,为之瞿然而震。
拄剑而立的,赫然是襄阳“百里侯”杜仲。
“百里侯”不言不动,目视远方,对宁无缺的来临恍如未觉。
宁无缺定下身形。
“侯爷,幸会!”
“……”“百里侯”没答腔,僵立如故。
宁无缺目光扫向道上的尸体,一共有六具之多,断头缺臂,死状厥惨。仔细一看,死者之中赫然有“铁心冷血”夏十寒和“无情秀土”上官文鼎。内心之震惊不可言喻,“百里侯”是疯了么,为何残杀自己的亲信助手?
“嗯!”这一声像是在呻吟。
宁无缺心中又一动,这才发现“百里侯”双目失神、锦袍染血,脚底下还积了一摊血水,他受了重伤?
“侯爷,这怎么回事?”宁无缺再问。
“宁少侠!”“百里侯”有反应了,失神的眼中忽然爆出骇人的厉芒。“想不到……老夫会栽在……猴崽子……”
听声口,他并没杀手下,而是碰上了可怕的敌人。
“猴崽子……谁?”
“‘金剑’……叶韦康!”
“叶韦康!”宁无缺的心火冒了起来。“这小子完全没有人性,武林中的一流败类,他为何向侯爷出手?”
“他说……试剑。”
“试剑?”宁无缺不由一愣,这“试剑”二字是什么意思?叶韦康阴狠狡诈无人能出其右,而他的功力绝不比章氛高明,居然找上名震江湖的一方霸主“百里侯”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