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缺的心弦急剧震颤,怎么也想不到“天煞星”会提出这种问题,一时之间他愣住了,这是个听似荒唐但却是个必须深加考虑的条件——
对盼兮彼此间那一份情谊是很深厚,盼兮也示意过以身相许,但自己还没下定决心,终身大事,岂能草草。
再就是中间插了个丁大小姐,撇开同样有过体肤相接这一点不说,她是倚剑的师妹,不止一次坦白示爱,而她父亲又透过吴无畏表示托孤之意,自己虽不曾正面应承,但如果万一她父亲因为“碧玉蟾蜍”公案之故而真的遭了不测,在道义上的确难以自处。
“天煞星”言词闪烁,很难说会有什么变数。
“宁少侠考虑好了没有?”“天煞星”在催促。
“想好了。”宁无缺脱口回应,他真的想好了,这是原则问题,关系到人格的尊严,真正的武士必有其格,绝不可以贻武林笑柄。
“怎么说?”“天煞星”目光又是一闪。
“夫妇乃人之大伦,怎可以之作为条件交换,在下如果答应,今后将无颜见人,又置盼兮姑娘于何地?”
“天煞星”再次默然,许久才开口。
“你们本来两相情悦,这样做也可算是一段武林佳话,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不是佳话而是笑谈。”宁无缺冷言回绝。
“少侠是拒绝这桩婚事?”
“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那少侠的意思……”
“阁下交出东西,所有过节一笔勾销。”
“老夫一再声明,东西不在手上,绝非虚语。”
“是托人代管还是被人侵占?”宁无缺这句已隐约点出东西是他偷的,原本就该在他手上,只差没抖出他的名号。
“都不是。”
“这话怎么说?”
“既非托管,也不是被侵占,只是在别人手上。”
“谁?”宁无缺很有力地吐出一个字。
“老夫不便道出他的名号,此人隐居在饮马河头,与粉青河相对的荆山百丈峰顶的石屋之中。”话锋顿了顿又接着道:“这百丈峰全由碣岩构成,形如宝塔矗立在群峰之间,极易辨认,到了地头,一望即知。”
“阁下的意思是要在下自己去向此人索讨?”
“不错!”“天煞星”点头。
“此人肯和平地交出来么?”
“那得看少侠的本事。”
“阁下认为如此便可推卸?”
“绝不是推卸,实情如此。”
“阁下应该懂得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宁无缺脸上浮出一抹冷笑。“天煞星”是主犯,他这么一推便想脱去干系,让自己去瞎撞。他的真面仍隐在蒙面巾之后,自己对他的面目完全陌生,将来面巾一除,即使面对面也无法辨识,甚或他这一着根本就是个阴谋陷阱,不管如何,他必须出面处理。
“老夫不能出面,如能便不致有这周折了。”
“阁下以为在下会相信这说词?”
“少侠非相信不可!”一个娇而脆的女人声音突然从厅门之外传来。
声音似曾相识,宁无缺不由一愣。
人随声现,是个珠围翠绕艳光照人的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充分显示了她的高贵。她,正是名动武林的“芳苑夫人”,双方曾有一面之缘,宁无缺立即想到上次她不期而现,解了自己与“天煞星”之争,而且说过一句很暖昧的话,她现身乃是因为自己曾对妙香君姐弟伸过援手,看来她与“天煞星”应是同路人,她的功力当在“天煞星”之上,看来今日之局又将是难以善了的变数,想不到波折如此之多。
“夫人,幸会!”宁无缺微一拱手。
“是很难得。”“芳苑夫人”步入。
这女人论年纪已进入老年,但美艳如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而且声如少女,的的确确可当“尤物”之称。
“夫人不速而至有何见教?”
“劝你相信他的话。”
“凭什么要在下相信?”
“因为本夫人以名头担保他说的乃是实话。”
宁无缺不得不考量了,“芳苑夫人”的名头的确是够分量,她是当代女巨擘之一,三十年前只要“月移花弄影,斗转竹生风”这两句歌谣一传,黑白两道望风而逃,不管她跟“天煞星”这一方是什么关系,她的保证应该可信。
“好!在下接受夫人的保证。”
“宁少侠,你的决定很明智。”“芳苑夫人”笑笑,她这一笑给人以春花盛放的感觉,比之妙香君是另一种美。
“在下告辞!”宁无缺飘然离去。
土城关闭,已无落脚之处,宁无缺只好回奔谷城。
一路之上,荆山百丈峰石屋的事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碧玉蟾蜍”公案历经无数波折,现在已到破案的关键时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再生变。持有“碧玉蟾蜍”的石屋主人究系何许人物?“天煞星”所言是否属实?“芳苑夫人”传言中是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她的保证可靠么?想着想着,意念不由自主地转到盼兮身上。
盼兮是名而非姓,她始终不肯透露她的身世,说是父母早已隐居避世,不便提名道姓,飞龙瀑上的洞府自己戏称之“盼兮洞天”,她居然郑重地勒石为志。与她之间的这一份情缘,他仍然觉得有些迷惘,因了全心全力追查“碧玉蟾蜍”公案,对这桩事没认真地考虑过,现在是否已到时机?
“宁二爷!”一名年轻汉子自后追上。
宁无缺止步回身。
“哦!是你,尤二虎。”
“宁二爷!”尤二虎扑地跪了下去。“小的找宁二爷已经好几天却没门路,想来想去,还是在土城附近碰运气比较稳当,太好了,运气不错,真的就碰上了。”
宁无缺对尤二虎可是印象深刻,在土城赌台,尤二虎为了救赎师妹小凤没钱,耍赖以一只手赌五百两银子,宁无缺接下赢了,不要他的手还赠他千两银票,尤二虎感激之余,回赠他师父遗留的一瓶解毒丸。
“快起来,找我有事?”
“是有事。”尤二虎起身。
“什么事你慢慢说。”
“宁二爷还记得小的曾经说过,家师因为收了一名孽徒而生死下落杳然,前些时清理旧物,无意中在一堆草药验方里,发现家师在一张方子上记下了那名恶徒的姓名!……”尤二虎有些急喘而说不下去。
“噢?”宁无缺心中一动。“他叫什么?”
“闻天浩!”尤二虎沉重地说。
宁无缺这一震惊非同小可,闻天浩是妙香君的未婚夫,早已陈尸荆襄道上,死因至今不明,而尤二虎的师父竺士彬收徒却是年前的事,但尤二虎并不知道闻天浩此人,自然没捏造的道理,难道死人会复活?绝不可能,当年收尸的还是范家的人,这就匪夷所思了。同时,记得在斗“华岳三公”时,“鬼见愁”与“不见血”曾冒出话指章氛是他们的传人闻天浩,“天眼客”也证实章氛与闻天浩长相几乎一样,这证明闻天浩是三公的传人,又怎么会转投尤二虎师父的门下呢?
“你再说一遍。”
“闻天浩!”
“你确定没错?”
“方子小的已经带来。”尤二虎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得像枯树叶的土白纸双手递上。“宁二爷请过目!”
宁无缺接过手,展平一看,上面是一些药名和配搭的份量,在边缘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小字:“此方专治倒阳重症,留付闻大公子天浩。”的确不错,是闻天浩,可是这当中却有几个疑点。
“为何用留付二字?”宁无缺望着尤二虎。
“小的猜想家师当时开了方子怕对索取时碰不上,所以注明留付二字,而后来不是忘了便是已经作废。”
“你不是说他是你师父新收的徒弟么?”
“开这方子时尚未收归门下。”
“你怎知这名字便是那新收的徒弟?”
“因为家师曾经提过闻大公子四个字。”
“先前你只说是一个年轻武士携来毒经要跟你师父共研,却没提到这一点。”宁无缺不厌其详地追问。
“嘿嘿!”尤二虎不好意思地笑笑。“当初听是听到了并不怎么在意,事后也就忘了,因为它不像江湖人的外号,以为是师父随口的客套称呼,任谁都可以称为大公子,就是疏忽了这个姓。”
“嗯!很好,难为你巴巴地赶来提这条线索,我会查明,同时也一并追究你师父的下落。”宁无缺微笑着说。
“谢宁二爷!”尤二虎深深弯下腰去。
“你们小两口过得还好吧?”
“托宁二爷的福,小的夫妻在刘侯集开了爿小店,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宁二爷如果路过的话,务请到小店坐坐,店名是尤家铺子,到了集上一问便知。”讪讪地笑了笑,“本来小凤是想一道来的,只是她身子不便……”
“有喜啦?”
“是的!”
“好!恭喜你啦,盼你们生个胖小子。”
“谢宁二爷金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对了,宁二爷,小的为了找您,在这一带打转,正碰上赌场在一夜之间关门歇业,江湖事小的不敢沾惹,但却巧遇上一件稀罕事,不知道该不该问您……”
“你尽管说,当做闲聊也无妨。”
“就在那边……”尤二虎用手遥遥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