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氛的心意已昭然若揭,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是个难解的谜,实在找不出他这双面人要如此对付自己的理由,正如他肯接纳一个神志失常且又被叶韦康一再玷污的女人——璧无瑕同样地不可思议,这当中到底存在了多少蹊跷?同样,璧无瑕违反情理的行为也令人陷入了迷雾中,只能以匪夷所思四字形容。
突地,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在岩壁间晃荡,是长虫么?可是不见头尾,看是从壁顶下垂的,天底下没有这么长的蛇。
是藤索么?
逐渐,那东西晃近,到身前,天虽黑,仍可辨出是条长藤,先前没有,证明是刚垂落的,而且有人操纵,这可是件稀罕事。他随即想到可能又是叶韦康的阴谋,藉此试探自己是否确已坠谷身亡,如果认为是天外飞来的救星而攀援的话,上面一松手,必死无疑,这小子的心机也未免太可怕了。
藤已靠身,用手轻轻一扯,还很结实。
援藤而上,立即便可脱出生天。
明知是阴谋,但却有强烈的诱惑。
长藤似乎又要移位。
不管是什么,这险非冒不可,万一是倚剑他们知道情况而采取行动,岂非就要错过?心念电似一转,他想到了一个较妥之策,一手攀藤,一手抓壁,缓慢上援,如果有突发状况,抓石停身这一点尚有把握。
于是,一咬牙,一横心,当机立断,藤条插在腰间,右手抓住藤索,左手五指曲屈如钩抓附石壁,先用力拉了拉藤索,证明其牢靠性,然后左右手交互上移。当然,一颗心就像人一样是悬在半空的。
愈接近岩顶,心弦便绷得愈紧。
看看已剩下不到两丈的距离,他藉藤使力,双足猛蹬壁面,人便斜跃而起,避开垂藤的位置,升势将尽,手指已攀到岩沿,一个翻身,上了岩顶,夜色中,只见一条人影迅快掠开,他全力展开“无影身法”划弧截去。
截住了,是个女的。
定眼一看,脱口惊叫:“璧无瑕!”人不由呆住。
璧无瑕娇躯一偏,疾矢般射出丛林。
宁无缺紧跟着投入,但林深树密,璧无瑕已鸿飞冥冥,他又呆住,做梦也估不到救自己的竟然是她——一个神志不清但又行动诡异的人。
想,深深地想。
他忽然想到莫非她表面上仍装痴呆,实际上人已经回复清醒,否则她不可能做出这么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这判断应该正确。
可是,才不久,她突然现身搅局,使叶韦康得回金剑而脱身,叶韦康是她恨之入骨的人,这又做何解?
谜,依然还是谜,扑朔迷离。
这谜底非揭开不可。
又到谷城。
老规矩,进入酒店,叫了满桌菜一人独酌。
现在的时刻是刚刚过午不久,酒客已大半散去,剩下不多的酒客,而不认识宁无缺的,均对他的行径侧目。但他是我行我素,无视别人的反应,大有本宁二爷就作兴这个调调任谁也管不着的味道。
果然,没多久,盼兮和锦书双双翩然而至,很自然地在左右落座。盼兮在此地已是有身份的人物,店小二忙不迭地送上杯筷,还给两人斟上酒,才哈腰退开。
锦书望着宁无缺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只口唇动了动。
盼兮倒是一副欢欣的样子,她看宁无缺的目光跟锦书是不一样的,眼睛不会说谎,很容易泄露少女的心事。
“好久不见,我们痛快地喝几杯。”宁无缺举杯。
三人兴味盎然地照杯。
“宁二爷,告诉你一个喜讯。”盼兮带笑说。
“什么喜讯?”
“是关于大姐的。”
“大姐?”宁无缺眉毛动了动。
“噢!”盼兮笑了笑。“是这样子,我在范家被称作二小姐,顺理成章我就称呼无瑕为大姐,已经习惯了。”
“她有什么喜讯?”
“择定这个月二十五为她和章氛完成大礼。”又笑了笑。“算算吉期还剩下八天,宁二爷,你可一定要参加。”
“当然!”宁无缺口说当然,心里却结了个大疙瘩,表面上看,两人算很相配的一对,但实底上其中的问题太多,除了璧无瑕本身的不正常,再加上章氛的行为诡谲,意图叵测,后果难以逆料。“无瑕能自主么?”
“这个……她对章氛已经熟悉,从没抗拒过。”盼兮抿了口酒。“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怀了门家的骨血。”
锦书的脸色明显地一变,脸皮子抽动了几下,深望了宁无缺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开口。这表情宁无缺已经注意到了,知道这当中定有别的文章,但不方便追问,只好仍把目标指向盼兮。
“章氛因此而接纳她?”
“可以这么说,不过……他本来就喜欢她。”
“由你师父他们几个父执辈做主?”
“是的。”盼兮点头。
“希望无瑕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宁无缺说这句话时内心感到无比的沉痛,毕竟彼此之间这一份道义上的感情是相当深厚的,更何况她垂藤相救使自己绝处逢生,自己对她的祸福能不关心么?
“对了,宁二爷,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把小虎安置在‘盼兮洞天’,在那里有人照应而且绝对安全。”盼兮笑了笑,“盼兮洞天这名称是你题的,那里你去过,但只是一个小角落,希望有天你能窥见全貌。”
“我……是有这意思。”
“如果……您愿意,可以永久住下来,我爹娘会竭诚欢迎你。”盼兮的脸微红,言下之意不问可知。
“那我和倚剑呢?”锦书半开玩笑地说。
“锦书,我早已把你当作妹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何必多此一问。”盼兮这句话可是至性至情,她一向爽朗,说话绝不加以修饰的。
“盼兮姐,我是说着玩的。”锦书内心很受感动,顿了顿,她却又加上一句:“世事无常,希望一切顺遂。”
“一切会顺遂的。”突然有人接腔,而且人已到桌前,赫然是章氛,一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样子。
这时,酒客已经散尽,整个酒店成了他们的天下。
宁无缺心里的疙瘩又扭紧。
“天下的事很难说。”锦书冷冷地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锦书,莫非你……预感到了什么?”章氛笑态不改,只是目光突然转为犀利,看上去有些怕人。“不错,天下的事是很难说,不过谋事在人,至诚可以格天,所谓世事无常,多半是失败者的借口。”
锦书不再言语,嘴已闭上。“坐吧,姐夫!”盼兮抬抬手。
“不了,我还有事。”章氛笑着说。“我来是对宁二爷有个特别的请求。”目光转向宁无缺。
“哦?找我,什么事?”宁无缺呷了口酒,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不管的神情,但内心却是相当在意的。
“想请宁二爷当个现成的大媒。”
“好,好主意!”盼兮拊掌。
宁无缺的心却是一沉,章氛此举有什么特殊的用心?他与璧无瑕的结合本就充满了诡异,自己要是当了媒人,万一有天情况转变,自己岂非丧失了立场?
“为何要请宁二爷当现成的大媒?”锦书挑起了眉。
“想当初我跟叶韦康为了无瑕而兵戎相见,是宁二爷解决了争端,可以说成全在先。之后,历经这么多风波,终于好事得偕,亦属宁二爷的恩惠,所以请宁二爷当大媒意义深长,想来宁二爷定然乐意。”章氛侃侃而谈。
“宁二爷,你真的很乐意?”锦书不正面直言而用反问,用意已很明显,而且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
“锦书,你为何持反对的意见?”盼兮有些困惑。“你难道不愿见无瑕的终身大事能喜乐而圆满?”
“我只是请宁二爷多加考虑。”锦书淡然说。
章氛盯了锦书一眼,脸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阴笑。宁无缺明察秋毫,别人是不易觉察,但却逃不过他的慧眼,由此再度证明章氛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表面上的喜怒并不能代表他的内心,比之叶韦康过犹不及。
“锦书,你总该说出个理由。”盼兮紧盯不放。
“二小姐,没理由,我只是想到就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小姐命途多舛,我们都希望她能有个美好的归宿,更愿她能回复正常。”锦书笑着说。
“宁二爷,怎么说?”盼兮望向宁无缺。
“我只能说对不起。”宁无缺很平静。
“对不起……意思就是不答应?”盼兮紧迫着问。
“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为什么?”
“本门明训,各代弟子不作保不作媒。”
“宁二爷,那小弟请教,令师向成王爷保证限期追回‘碧玉蟾蜍’,是否违背了不作保的门规?”章氛接了口。
“章老弟,你把这句话曲解了,不作保是不为人作保以取信第三者。家师为成王爷承担这桩事是基于公义与私谊,不能解释为作保。”宁无缺微一莞尔。“虽说这大媒是现成的,并无媒介牵引的事实,但媒还是媒,对男女双方仍然有其责任,万一将来好事难偕,或者有了什么变化.媒人仍难脱干系,所以只好说对不起。”
盼兮长长喘口气,不以为然,但又无法反驳。
“那小弟就不敢相强了。”章氛表现了风度。
“章老弟还是另外物色合适的人选吧。”
“只好如此了。”章氛掩不住失望之色。
“何不请三世叔?”盼兮挑了挑眉。
“嗯!”章氛点头。“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