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个娇里娇气的人儿,白天还在她面前嚷嚷着疼,今晚却一声疼没喊,反而让人心里更不是滋味。
怎么看怎么可怜,怎么看怎么叫人放心不下。
这心情就跟家里精心养的雀儿,出去被人拔了漂亮的羽毛,灰突突、伤痕累累地躲在角落发着抖。
祁烟抿紧唇角,抱他的力道重了些。
——这样的放出去会被人欺负死吧?
笨笨的,娇娇的,弱弱的,一定会被欺负的,今天不就在她的地方就被欺负了……
在沈饶醒着时,始终保持沉默的祁烟,就这样拥着熟睡的他,胡思乱想到深夜才离开。
“少家主。”
在门口待命的袁圆,看向轻手轻脚出来的人。
屋内。
黑豹交叉厚实的前爪,趴在沈饶床边守着,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它那双灵敏的耳朵。
它是整个北府邸最好的守卫,且只听一人差遣。
“……”
祁烟出来后扫了袁圆一眼,便转头直奔电梯。
对少家主一动一静了如指掌的袁圆,心头猛地一咯噔。
完了。
这是生气了。
袁圆快步跟上,试图找补回来:“您不要生气啊!我们绝对没有对沈先生做什么!”
当时闹剧结束,他们就第一时间带沈饶去医疗室处理伤口,半点没敢耽误这位宝贝金疙瘩。
要是提前知道,少家主居然会为了见他,弄断代表元老会限制的脚链,主动走出软禁的卧房。
哪怕,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同意‘关禁闭’这种表面功夫的惩罚啊!
北部所有人,之所以默认元老会的软禁,那是因为他们的主人一直保持静默,并默许元老会的种种行为。
可一旦她开口,或做出行动,无人敢无视、怠慢。
祁烟一路无话,径直大步往前走。
她越这样袁圆就越发怵,还想再开口:“少家主……”
祁烟淡淡偏眸,后面的话瞬间卡住,袁圆老老实实闭嘴咽回去,跟鹌鹑似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他们温柔宽容的主人,并非完全没有脾气。
楼上。
祁烟回到卧房,翻开一侧的柜子。
袁圆“……”
她眼睁睁看着,冷静自持的少家主,拿出那只前两天还不屑一顾的录音笔,面无表情地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按动开关。
然后。
属于五年后祁烟的声音徐徐传来,那清越平稳的嗓音,如一张柔绵的绸缎,在寂静的室内铺开。
拷贝下来的录音很长,内容很多。
多到,祁烟坐在那儿,听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听完……
直至朝色溢出天际,祁烟才神情复杂地按停录音笔。
趴在扶手旁边,陪她听完的袁圆一脸震惊,感慨万分:
“少家主,你对沈先生真的好爱啊!”
先不说录这么多录音人的心态,能配合的人也是真有耐心。
可她记得他们少家主除公事外,对别的都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她感觉都快不认识他们少家主了,要不是知道内情,袁圆都怀疑这录音是假冒的,太扯了。
祁烟捏着录音笔没出声。
如果是伪造的长度太夸张了,而且听起来并没有伪造的痕迹。
那么,毫无疑问,这里面的人就是她。
是她祁烟。
是她耐心哄着那人,说在一起,说结婚,说不会抛弃、不会离开,说些乱七八糟的。
还说……爱。
到录音的最后,语调柔得根本不像她,可那无疑是她的音色没错。
祁烟单手捂住从开始听就在隐隐作痛的额头,脱力靠在椅背上,喃喃地问:“你说,如果这些是真的,我要是抛弃他离开……是不是很人渣?”
“嗯,”袁圆十分赞同,“是的,非常人渣。”
祁烟:“……”
“不是不是,”袁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我不是说您人渣,我的意思是……”
祁烟揉着眉心:“你直说。”
袁圆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让说就说。
“那我直说了,就当假设,您不要代入哈。”
“毕竟听起来誓言一套一套的,结果全不兑现,也太过分了!”
“简直是负心女嘛!欺骗人的感情,骗身又骗心,还不信守承诺,在咱们这是会被枪.毙的!”
应该被‘枪.毙’的祁烟:“……”
义愤填膺的袁圆很快换上笑脸:“不过少家主您不用放在心上,您一定不会是那种人的,我肯定最清楚啊。”
祁烟攥着录音笔久久沉默,脑中不同的画面闪过。
有雾蒙蒙的,也有清晰的,无一例外似乎都是一个人,最后停顿在今晚那人脸上的伤痕。
她问:“今天谁来了?”
她的地盘她了解,没有敢妄动‘客人’的角色。
袁圆知道该来的‘兴师问罪’还是来了。
之前因为被软禁的主人不过问,他们也就没有一一汇报,甚至瞒下了今天沈饶的事。
但现在显然瞒不住了,袁圆直说:“是裴少爷来过问情况,要求跟沈先生叙叙旧。”
听到是裴屿臣,祁烟并没有太过意外,先前每来一人对她用药诱引。
裴屿臣都会在第二天出现,借着元老会询问的名头来劝她改变主意,不要再受这种罪。
不过每次都被她无视,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绕开她去见了沈饶。
祁烟屈指抵着泛疼的太阳穴,姿态慵懒随意,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冷。
“说说,都发生了什么。”
“是。”
袁圆把知道的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最后感慨:“也不知道裴少爷做了什么,沈先生反应那么大。”
她认为沈饶不是坏人。
不是因为这几天的了解,也不是看他顺眼,而是出于对祁烟的无脑信任。
他们少家主看上的人哎!
怎么可能差!
袁圆认为,打人一定有他的原因。
不过她说了不算,还要看少家主。
袁圆突然有些紧张地等祁烟发话。
打裴屿臣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
他是裴家的大少爷,天之骄子,受主家和元老会双重重视,可谓风头无两。
一个才来了几天的外人动手打他,还给伤成那样,必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这是第一种结果。
但这个结果要基于少家主会对那位外来者不闻不问,完全不在意,可只要祁烟开口,再受重视的天之骄子,也越不过她去。
这便是第二种结果。
“您怎么想的?”袁圆悄咪咪试探,“是要继续关沈先生禁闭,等裴家的态度再做处理,还是说……”
“客人的气还没消,我作为主人家该让他舒心。”
祁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似乎不相干的。
袁圆:“啊?”
她一时没听懂:“您的意思是?”
祁烟从单人沙发上起身,漫不经心地瞥向黎明显现的山林,声音淡而冷。
“我不记得,裴家人有权随便进出我的宅邸,还能擅自跟我宅邸里的客人见面、叙旧?”
“……”
袁圆懂了。
这是要清算裴家的冒犯。
她仰望着眼前被朝辉映亮的淡泊侧颜,想:
他们宽仁的主人,被触碰到逆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