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踩着的大地是平坦的，席酆能够听到无数道声音在自己身边围绕着，它们时响时轻，就如同玩弄人的恶魔那般。
那些声音有的在哭喊，有的在咒骂，也有的就和精神病一般说着疯言疯语。
它们混杂在一处，从席酆的耳膜中进去又出来。
除此这些让他头疼的声音之外，视野之内就再没有任何生机，更别说有什么人类的存在了。
艾文，还有叶筱浅。
他们都不见了。
他让叶筱浅解开所有限制，将灵魂波动调到100%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变了。
或许是，他已经不在原先的世界里了。
而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与原先世界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些破碎的山峦，还有疮痍纵横的大地了。
同时，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了。但是在这之前，他被不远处的景象吸引住了。
抬起头，他就能够看到离自己十丈开外的大地上，那高耸宏伟的建筑，刺穿了云层与苍穹，拔地而起。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自我的渺小，仿佛那不是一个建筑而是传说中的仙山。
那建筑中央为一扇庞大的门扉，每隔一尺便有一颗人头骧在其上，门扉大体为血红色，在叩板之处是两个狰狞且如磐石大小的兽头。
散发着暗红光泽的液体在地面之上蔓延，流入大地的缝隙之中，席酆如果仔细听，还能够听到那门扉以后无穷的惨嚎。
这是，酆都。
“我这是被丢进神兵玄奇里去了吗，这么大的世界观，所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蹦出个内心自我出来迷惑我。”
席酆朝着那象征性的建筑走去，他走得不紧不慢，自己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又原因的，这作者也不可能突然来个架空世界让自己跳进去吧。
等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这破裂的大地之中存在着无数细小的花蕾，有些堪堪露出还未成形的花瓣，席酆作死摸了摸，它们就被轻易的剥落下来，然后落进深渊之中。
这里到底是哪呢。
自己还要回去把那个王八蛋抽一顿的。
“等了那么多章，你终于来了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了，从席酆的身后，说话那人的语调带着惊，像是一个等到了久违的朋友那样。
席酆回头，看到了在衰败世界中的人。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看到的一个人活人。
他的样貌只能算得上是耐看，低一点就是丑，高一些也排不到好看里去，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那张让席酆觉得很眼熟的脸上带着笑容。
温柔，并且带着让他不解的同情。
那是，他自己。
“还真给我说中了啊…”
在良久的对视之后，席酆发出了无奈的声音，延续着如同老友重逢时的才会谈起的话题：“吃饭了没？”
“我在这不需要吃饭。”
另一个席酆笑了起来：“一开始来这的时候我还会想着自己会不会饿死什么的，结果久而久之就发现了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东西，食物，伴侣，甚至是空气。”
他说完这些话后，向席酆挥了挥手，开口道：“你应该是刚来这里吧，我带你去参观参观。”
“哦？”席酆诧异回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酆都大门，想了会后还是跟着他走去。
他向前走出一步，就如同跨越了阴阳两界，穿透了法则与桎梏，来到了又一处地方。
这里，他也很熟悉。
小路边上挂着禁止倾倒垃圾的告示牌，顺着这条路看去，就是江都最大的葬仪屋。在这家葬仪屋的门口，有一头黑狗正在酣睡，发出低声的咕噜声。
那个最原始的自己，又不见了。
对于江都，席酆的记忆已经很浅了，自己是不是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某个转变性别的…可爱的男孩子？
不过现在可以值得庆祝的是，那些扰人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再一次来到江都，尤其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江都，席酆总有一种错愕的感觉。
他转过身，没有往那个自己工作很久的葬仪屋里走去，尽管他很想看看在这个世界里，店里的老板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得以存活。
他没走多远，周围就陆续出现了人群，还有熟悉的街道，餐厅，报纸亭。接着又是那个到现在他都觉得很丑的雕塑。
有一群像是从学校里放学出来的高中生正从远处走来，他们当中有女有男，看到席酆傻傻的现在路中央后投以疑惑的目光。
直到他们喧嚷着从他身边经过，席酆才往前迈出脚步。他有些匪夷所思，这一章已经过去到现在了，结果自己被另一个自己带去了捉迷藏的游戏里？
等会如果看到他，一定要把他…
“嘿！你在这里啊，可是让我好找。”
他这话还没在空中凉透，那个自己就从前面跑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席酆悲壮大笑，这种发现发展成男男爱情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恰逢这时，雨水从天空坠落，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拿出雨具。
只留下他们两人，在细雨朦胧之中相互观望。
还挺基情哈。
“不好意思啊，这座城市我模拟得不太好，因为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一些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而且这里的天气很容易受到外来者影响，变得漂浮不定，嗯…你也没有带伞吗哈哈。”
另一个席酆抓了抓头发，向着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要不，你去我家躲一躲？”
“别了，光是发展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再这样基情下去可能会被封的，最近严打不知道吗。”
另一个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也忍不住的发出大笑。
“你真的和过去时间点的我说的一样，很有趣啊。”不顾被雨淋湿了衣物，他神色愉悦地向着眼前这个自己说道：“不过在关键时刻把你拉进来，确实不太礼貌呢，还有，也很擅自恢复了你的一些情感。”
拉进来…恢复…？
席酆突然觉得一切的思路都打通了。
直到那个看上去很欠扁的自己亲口说了出来，他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是什么了。
自己的恐惧，还有良知。
被他恢复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动能量。
但他的手掌，却被人拉住了。
那个无论是样貌还是能量，都很普通的自己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在雨中慢行：“说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那个人让我在这里等你，结果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你终于来了，按照他说的我先带你好好看看这里的世界。”
他们就如幽灵一样，穿透了雨幕，电线杆，人群，建筑物，最后来到了一个席酆最不想看到的地方。
葬仪屋。
疲倦的男人丢下了手上的工具，在一旁的矮桌上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
席酆看的出了神，直到男人一根一根的抽了半盒烟后，才是发出变了调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被他质问的人摇了摇头，最后发出了叹息声。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那些人要做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做完纸人的男人伸了个懒腰，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这种需要考眼力和耐力的事情，越来越不适合他了。
他起身，由于血糖的原因眼前有些发黑，所以这让他的身体变得很不平衡，就像是醉倒的人那样。
席酆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扶住他，可是脚刚迈出去一半，他就愣住了。
男人的头颅掉了下来，接着是手臂，内脏，大腿。
席酆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没有说出一句话。
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自己感受到席酆所散发出的感情。
痛苦，不解，还有对死亡的惊惧。
“真是有意思啊，恢复了那些情感的你，就马上变得那么脆弱了吗。”
他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随你怎么嘲讽我吧，他是因为我死的吗。”
那个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继续拉着他的手，稍作用就拽动了席酆的身体。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带着席酆看了很多人的故事。
被夺走一切的王渠，从小就被当作道派牺牲品的顾鸳，经历了人间杀戮的禅，流浪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归属，结果再次流浪的田殷，因为自身懦弱和无力不能拯救同伴的肖锂，还有因为出生而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为了保守住食物而让整座城市的人都死掉的叶筱浅。
以及最后，因为他与肖锂的战斗，才化作尘埃的江都。
他们的痛苦和绝望，此刻一一被席酆所观看，再一次感同身受。
“他们的结果，或多或少都是我所造成的吗。”
那个带着笑意的自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些是，有些不是，不过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们的因果已经和你连在一起了。”
“你恢复了我的情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然后看着我做出狼狈的模样是嘛。”
“你想多了，怎么说我也是属于你的一部分，虽然被你放鸽子放了那么多年，不过还是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啦。”
席酆眼神渐渐地变得阴冷，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无时无刻不被人用针在扎，每一次抽搐之间就会引发让他发抖的痛楚。
“你一直和我说另一个我，除了我和你以外，还有第三个我存在？”
他回答道，“没错，那就是七十年前时间点的你，准确来说，就是到时候把外面那个王八蛋宰掉以后的你。”
“你说的是哪国语言？”
他平静地看着席酆，继而说道：“现在的你不懂，是因为你所理解的层面与我相差了不知道多少个纬度，如同蚂蚁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为何如此巨大那样。”
席酆笑了起来。
那种笑容怎么看都很难看。
“真是很佩服诶，也不知道那个作者发了什么疯要把你的情感封住，然后埋下这个坑让我们这些不同时间点的你来帮你填坑，话说你的设定是什么，身为魔但是却比圣人还要正义的虚假人物？拜托拜托，现实世界里那些无良作者都喜欢这么创造内容嘛？”
席酆从沉默中挣脱了，他看向化作沙尘的天地，：“我怎么知道，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存在书中，担任着没有良知，做事准则低下又爱吐槽有时候强行尬台词装冷酷的男主角。”
“看样子，你很厌烦了呢。”
那个他说道。
席酆的突然很想抽烟。
是的，他已经厌烦了这种固定的套路，被作者冠以固定的角色，为魔的人做着感天动地的事，圣人则很俗套的比魔头还要坏。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脑残网文套路？
“目前在这本书中，知道自己是角色的人可不只有我们哦，你那个小女友也差不多知道了，毒藤的食人魔，还有那个武道狂魔，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吧。”
席酆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挺好奇，这种知道自己是书中角色的本性，也是这个作者赋予给我们的嘛？”
那个他想了很久，轻声说道：“是的。”
“啊，这真是让人恼火啊。”
席酆抬起手掌，用力往自己的脸上打去：“还以为我能够借这个机会将他一军的，结果还是被这个高中毕业就出来做生意的脑残作者毒害了啊，而且我们这本书是灵异文吧，发展到现在为什么一点也不吓人啊！根本就和都市科幻文一样了，难怪没有人看他写的东西啊，这本书就等着扑街是吧！”
那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抛自己点上后拿下塞进了席酆嘴里，又重新点了一根。
“冷静些吧，刚刚那些事情也是他的意识让我们去做的。”他说。
“啊…被人安排的感觉真不好啊。”
席酆很快就从那些负面情绪中走出，拍了拍脑袋。
“算了，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我们这些笔下人物也反抗不了多少。”他释然的很快，“所以，他让你们带我重新体验一下身为人的情感是要做什么？”
“因为他想要你做出决定。”另一个他摊手说道。
“让我，做出决定？”
一个作者，将故事的发展交给自己书中的人物，你这是在讲什么笑话吗？
“是的。”
另一个席酆见他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却是依旧平静道：“你知道的，平时他做生意很累，每次码字的时候都头疼的很，所以有些事得让我们自己来完成了。”
“我还真是谢谢这个白痴了。”席酆在内心里已经骂了《窥酆人》的作者无数次了。
“五鬼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产生了争执，最后达成协议共同使用你的身体，可是达到这一切就必须封住你的恐惧，还有良知。但外面那个神祗，他的攻击已经可以影响到这种封印了，七十年前的你也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创造了出来，然后等着你与叶筱浅灵魂波动100%的时候进来。”
席酆抽完了烟，开口说道：“说到现在总算是听懂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让我来选，到底要不要那些情感？”
“没错。”
“我如果选择了不要，需要怎么做？”
白衣的青年笑了起来，在遇到席酆，遇到这个可以说是过去的自己以后，他就经常露出笑容。
温柔，带着怜悯。
却又用尽了他的力气。
“杀了我就好了，我就是你留下来的那些良知和恐惧。如果在接下来的战斗里，你的封印破除，我就成为了你最后的枷锁，等地下那个门徒出来的时候，你可真的要嗝屁了。”
席酆低下了头，又不说话了。
“哎，也很简单啦，既然他想要你继续当没心没肺的魔头，就当魔头好啦，记得千万不要和那些俗套网文一样，当了魔还做好事，那样了太恶心了。”
被自己安慰的感觉，席酆还是第一次体会。
真可笑啊。
沦为书中的角色，明明是这种到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却还要跟着大势走。
“赶快动手吧，把我杀掉以后，那个大家想看到的席酆就回来了，既然成魔，那就做出魔该有的事情咯。”
白衣的青年将烟头掐灭，伸展来双臂，后退了一步。
“快点吧，下一章还要修理那个自以为是的人呢，记得以后好好当男主角。”
转瞬间，几乎能将整个世界都灌满的恶意从眼前低头的男人身上爆发出来了，它们贯穿了天空，如同EVA中将星球上所有生命都毁灭的L.C.L.
“感觉真差啊。”
汹涌的怨力宛如实质的黑暗，将剩余的一切撕碎，点燃了世界最后的光明。
在这个世界陷入终结之中，席酆看着眼前的自己。
“好，那我…就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