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逐渐升高了。
金子般的阳光透过窗户闯了进来,被窗上的木条分成一段一段,像是金砖一样。而这些整齐的金砖就这样铺在床头,印照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
尤菲伸出手,将手贴在脸颊上,好像在抚摸着那金色的光。
那双手原有的细腻柔软的皮肤已经逐渐丧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偏硬的角质。
这是理所当然的。
自从成了家庭主妇,许多家务也不得不压到她的肩头。
她的丈夫是个体贴的人,不会让她做什么重活。但是无论如何也想要替他分担一些的心情让她没法就这样闲下来。
洗碗,做饭,打扫院落。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不知不觉自己的双手也有了老茧。
“今天的阳光很好,但为什么会有乌云?“
尤菲自顾自的说起意味不明的话。
她分开食指和中指,狭小的指缝正好容下了天空那轮小小的太阳。在明媚的太阳旁边却有一个不规则的黑点,细看那确实是一朵乌云。
虽然那乌云很不起眼,常人根本就不会在意吧?但在她看来这并不寻常,更不能忽视。
尤菲有些不安。
她能从那朵奇怪的乌云上感觉到一些并不和谐的东西。这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可以与她曾经预见的某些“危机”逼近的征兆相当。
“是预兆着什么吗?”
她想感受的更清楚些,或者说想“看”的更清楚些。
于是尤菲闭上双眼,去感受内心。
多少年过去了,她仍记得那个穿着宝蓝神官服的男子曾对她说过的:
“‘心眼’是比常人的双眸更为明慧的。同样,也只有用‘心眼’才能与‘神’对话。任何惶惑迷茫,都会让我们无法用‘心’去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理。”
他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领路人。他们作为师徒第一次会面时,面对笨拙且焦虑不已的自己,那个神秘而博学的男子就对她说了这句话。
“老师,抱歉。现在的我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许久,她重新睁开双眼。
泪珠从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滴落,在枕边上留下两点不起眼的水渍。
她已经没法去“预知”了。
明明她是知道的:仅仅只是感知神的前提,她就已经无法满足了。哪怕她现在一遍遍的祈祷,也再也没法获得神的恩宠。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即便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可自己无论怎么去感受,回馈给她的也只有被迷雾掩盖的“混沌”。
“不过不要害怕。”她看向自己的小腹,目光慈爱而坚定,“妈妈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一个独立而全新的生命正在她的子宫成长,而让这个生命平安降生便是她的使命。
“尤菲,你感觉怎么样?”
不知何时,那个男人来到了屋里。
“欸…我。”
尤菲将高高的枕头立起,好让她能靠着床头。
她用双臂勉强撑起自己愈发沉重的躯体,再让脊背贴着立起的枕头,这样自己才能半躺在床上。
这时贝尔卡斯也走到床边,他弯下腰,握住了她那搁在棉被上有些冰凉的双手。
“我很好啊!”
当她那双娇小的手被男人那双粗糙的大手握住,原本还焦虑着的心就已经回归平静了。
“波罗斯先生给我看过了,说我现在的状态很好。”
尤菲露出笑容,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温柔。
“啊,那很好……额嗯……”
贝尔卡斯本想再问些什么,可一面对床上的尤菲投来的目光,贝尔卡斯的脸颊就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烫。他不由得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贝尔卡斯自己也不太明白,明明他们早就已经是夫妻了,可当他独自面对自己的妻子时却还是有些失措。
“尼娅回来了吗?”
想到尼娅,尤菲神情忧虑,她不安的问道:“很早就见她出去了。现在都快到做午饭的时间了,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我之前就已经四处问了问,她的朋友们会通知她的。而且尼娅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尼娅会很快回来的。
贝尔卡斯坐在床沿,注意到她眉宇间的忧虑。又想起波罗斯刚才告诫他不能让尤菲的情绪不稳的事。为了安抚眼前的人儿,他握紧了尤菲的双手。不过就算波罗斯没有说过,他也会这么做。
“不要太操心了好吗?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
当她的双手再次被男人温暖的大手包裹起来,尤菲的脸颊也不由得红润起来。
她娇羞的模样是那么的可人、惹人怜爱。
因为没有时间梳妆打扮,尤菲没有像往常一样系上发带。
她那头柔顺的浅蓝色长发就这样在她纤细的肩头随意披散,那长长的发梢自然地垂落在洁白的床单,稍稍靠近就能嗅出她发间的兰草香以及母乳的香气。
尤菲端正美丽的脸庞正盈着少女般的红晕,那双灵动的双眼有些湿润,像是浮着一层银纱般水雾。
朴素的圆领睡衣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还有在轻薄的布料下暗藏着的因待孕而越发丰满的“果实”……
“尤菲……”
贝尔卡斯痴了,他注视着妻子那娇嫩的红唇。他沉闷的胸口就像他们两人初次相遇时那样,灼热似火的心脏在里面跳得不停。
“尼尔……”
尤菲也对他唤起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得的那个——那个名字的意义。
贝尔卡斯忍不住握住了她香软的双肩。
面对那样炽热的视线,尤菲怎么会不明白贝尔卡斯想做什么。她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闭上双眼,抬起下巴将她的唇向他送去。
“嗯…”
贝尔卡斯也闭上眼睛,然后凭着感觉将自己的唇探向妻子的唇。
两人的吐息都在彼此的脸上吹拂,感受到尤菲她那香甜的鼻息的贝尔卡斯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只见尤菲的双腮被染得桃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的手指划过她光洁的下巴,那无暇到哪怕如此贴近也看不出半点瑕疵的肌肤仍像是珍珠般细滑,没有任何被岁月打磨的痕迹——就仿佛他们仍是初见的模样。
尤菲,你真美……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已经牢牢的刻在他的心里。
不想让妻子等太久,贝尔卡斯闭紧双眼,一鼓作气,将他们剩下的距离拉短……
“爸爸,妈妈…你们这是在?”
意料之外的声音将两人都吓住了,他们立刻慌乱的分开,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尼娅就站在门旁,也没有走进房间,仅仅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床边的两人。
“咳咳!”
现在场面十分尴尬,贝尔卡斯连忙干咳两声。待他从刚才的刺激中缓过然后说道:
“尼娅,爸爸应该有教过你进屋要敲门吧?”
“嗯,是啊。”
尼娅点了点头。
贝尔卡斯见状就想借机说教:“所以说,尼娅你啊…”
不想尼娅接下来说道:“可是房门没关啊…”
“额?!啊…是吗?”
贝尔卡斯泄了气,忍不住又挠起头来:“那、那这就是爸爸的错啦。”
“噗嗤!”
半躺在床上的尤菲一直在捂脸掩笑,见到贝尔卡斯这服输的模样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用温柔的目光扫过女儿和丈夫……还有在自己腹部孕育的生命,她的眼里满是幸福和满足。
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在欢笑中过去了。尼娅走到床的另一边,直接扑进尤菲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鼻间满是母亲的味道。母亲用她纤细灵巧的手指帮她梳理微乱的长发。母亲修剪圆润的指甲在发丝间划过,时不时还会轻轻挠一挠头皮。
这种感觉十分安逸,也十分舒适。
“尼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
尤菲很是宠溺这个怀中的女孩,为她梳理头发的动作也是十分熟练。坐在床的另一边的贝尔卡斯用溺爱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相拥的母女,他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妈妈,小宝宝呢?”
虽然尼娅将自己埋在母亲舒适的怀抱里很不想离开,但她没忘记自己还有许多事想要去问。
“额……”
贝尔卡斯和尤菲默契地一齐转过头去,两人的视线也同样默契地对在了一起。
两人进行了眼神交流。
尤菲皱了皱眉:“这该怎么说?”
贝尔卡斯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尤菲盯着他:“你…解释去。”
贝尔卡斯一脸无辜:“为什么是我?”
然而尤菲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梳理尼娅的头发。
贝尔卡斯脸部肌肉僵硬了一下,他低头就见尼娅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傻孩子,”最后还是由他来打破沉寂,“小宝宝还在你妈妈的肚子里呢。”
“欸?不是说妈妈就要生了吗?”
尼娅抬起头来,将耳朵转而贴在母亲鼓起的腹部。果然,她又听见那孩子的心跳了。
那孩子平稳而富有韵律的心跳,曾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环绕于她的耳畔——经久不散。
“抱歉,尼娅。妈妈知道你很期待,不过宝宝还是没到出生的时候呢。”
尤菲伸手将尼娅刚刚弄乱的发丝抚平,对此她有些歉意。尼娅一直都很希望能有个弟弟妹妹,结果这次还是让她白激动一场。
“今天凌晨鸡才刚叫,就把波罗斯先生大老远的请过来也是麻烦他了。当然,你爸爸他也是很辛苦了。”
尤菲伸出另一只手擦拭着贝尔卡斯额头的汗珠,贝尔卡斯的眼睛里还泛着血丝,很显然他今天并没有休息。
“是爸爸妈妈没什么经验,真是抱歉了,尼娅。”
尤菲轻轻搂住尼娅,她很怕尼娅难过或者失望。不过尼娅却用十分轻快的语气说道:“什么嘛!妈妈和宝宝没事不就很好了。只要妈妈平安,这比什么都好……”
尼娅说出这句话时,就感觉母亲那环绕在腰间的纤细的臂膀变得更加有力起来。她深深的陷入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安逸和幸福涌上心头……
迪芬尼村,后山。
“杰克,你确定蜂窝在这里吗?”
布莱尼捂着肚子跟着杰克走在村子后山上的树林的小径上。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布莱尼已经哀声连连。
“当然!我眼睛没毛病,也不是佩皮诺那样的路痴,不会记错地方的。”
带路的杰克皱起眉头,十分不满的看了看身后的布莱尼。
“可是,在哪啊?”
布莱尼又开始哀嚎,他的肚子也在咕咕直叫。
“唔,我已经饿极了。”
“就快到了!别急!”
见到布莱尼那一副饿鬼的模样,杰克也揉了揉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心中忍不住咒骂起那个搅事的女孩来。如果不是她,他们可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山里掏蜂窝。
“对了,你东西带齐了吗?”
杰克扒开一段挡路的树枝,这里离蜂窝记忆中的位置也不远了,于是他再次向布莱尼确认。
“当然带齐了。”
“可别害我们白来一趟。”
“不会。”
布莱尼回答的很自信。他拍了拍肩上的包裹,里面有火炬、火石、手套还有面罩。这些掏蜂窝必用的工具,可都是他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万一被家里人发现了他可就糟糕了。所以,布莱尼叫苦连天也有这层关系。
“杰克,你有没有觉得这山上的脚印有点多啊。”
跟在杰克后面布莱尼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越想越饿,就四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现在是深秋季节,遍地都是落叶。人踩在这些枯黄的叶子上声音会比平时要大许多,而且还会留下很难消除的痕迹。
在这个时段,猎人打猎都要麻烦些。毕竟一些狡猾的动物很快就能分辨出这里的环境是否危险。
而现在山路上也满是脚印,到处都是被粗暴的踩碎的落叶和折断的树杈,让平日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小径变得一片狼藉。
“哦?是吗?好…好像是有点。”
杰克也注意到了这有些异常的情况,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奇怪,前几天还没那么多。”
杰克蹲了下来,观察这些散乱的脚印。这些脚印非常凌乱,就像是在这片地域反复走动碾压出来的结果。
“村里的穆克夫大叔他们在之前就已经来林里打猎了,会不会是他们留下的?”
“怎么可能,除非他们牵了几头熊在这里满地跑。”
布莱尼蹲了下来,用自己的手和这些脚印比较。许多脚印都不是穿鞋的,还能看见脚趾的痕迹,而且脚印都很深。
他们以前就被教导过如何通过脚印的大小深浅形状来判断脚印主人的形态体重。这些脚印不论大小还是深度都很夸张,至少就算他全力张开手掌压过去也只占一个完整脚印的一半大小。
杰克没有反驳布莱尼,他在那些被踩烂的树叶中搜索着。当杰克的手伸向松软的泥土时,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
伸进去的那只手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当他从土里把手抽出来的时候,那黑红色的液体带着的腥臭弄得他反胃。
“血…这里怎么会有血?”
布莱尼也看呆了,他们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这里是森林的外围,这并不是该出现血迹的地方。森林外围因为离村子很近,村里的人也经常来这里,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正因如此,他们两个才敢不和村里人打声招呼就溜出来掏蜂蜜。
“是、是什么东西的血?兔子还是狼?”
“感、感觉都不太像……”
不知不觉,他们两人顿时就感觉后颈发凉,说话都哆嗦起来。
“话、话说,杰克……咱、咱们村昨天是、是不是有人来后山后就没、没回来?”
布莱尼面部抽搐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
“好、好像是、是巴伐利他爸?穆克夫大叔他们今天说要到深一点的地方去找他……但为什么现在都快中午了,他、他们怎么一个人都没……”
杰克说着说着突然就没了声音,而是扯起了布莱尼的袖子。
布莱尼扭过头去,顺着杰克的视线看去。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布莱尼的牙床相互挤压发出咯叽的响声,好不容易才碰到压在嘴里的舌尖,他便狠狠咬住,咬得筋肉迸裂,鲜血淋漓。
舌尖的痛感唤醒他的四肢,一取回力气他便抬起一边也僵住的杰克。在眼神死灰的杰克的耳边大吼:
“跑!!!”
杰克瞬间清醒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它们”也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库莱瓦系萨(抓住他们!)!”
随着一声如同咆哮般的号令,这些“东西”纷纷从阴影中现身。
“快跑!!跑!”
两人飞快的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惧给了他们力量。此刻他们跑得飞快,比任何时候都快!然而,那些庞大的影子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和他们缩短距离。
“一定要回到村子,告诉老爹!哦不!直接告诉村长!”
杰克喘着气,他自己也没法想象,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