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这是现在于这座名叫“翡冷翠”的奢侈酒厅里回荡的曲子,人们站在空荡的大厅里安静的听着。
今晚难得的是有大金主包场,所有的侍者穿戴整齐,就连经理也亲自出马,恭敬的躬着身子为现场这些沉默的客人倒酒。
场内只见那白亮的水晶帘在空中轻摆,松软的手工红毯上踩着细腿的高跟、黑亮的皮鞋。
身着各色盛装的男女在黑暗中端着高脚杯,透明的玻璃上流转着暗红的液体。
酒厅里华丽耀眼的五彩灯关了,留下惨白的聚光灯打在几尺高的平台上。
朴素不失典雅的舞台在这黑与白的色调下,有点像七、八十年代的老电影。
铺着天鹅绒红毯的平台上只有一架黑漆的三角钢琴以及一个穿着黑西服外套的男人,因而显得很是空旷。
那人在弹着钢琴,曲子因过于经典以至于再怎么不识曲的外门汉也能叫出名来。
说实在的,这种时候来首沉闷的古典名曲实在是有些煞风情了。台上的演奏者很明显无视了今天他们的聚会内容,而是自顾自的按着黑白键弹了起来。
台下的侍者们有些紧张,总经理更是急的额头冒汗。
而那个站在经理身边的男人则也是无奈,这位穿着浅棕色条纹外套和白格衬衣的中年男性才是应该为这些客人们演奏的钢琴师——现在他的位置被人占了。
被抢了饭碗的钢琴师心中多少有点郁闷,经理也没办法把那人赶下来,因为台上那人也是今天的贵客之一。
这首曲子并不算长,按道理一曲弹尽不过几分钟。这位“钢琴师”也在按着乐谱弹,可在他的指下这曲子却有着痛苦的魔力,本来就忧伤宁静,现在更像是垂死的人在呻吟。
这并不是他弹的不好,那人的功底已能让摸琴已有二十余年的老琴师赞许,可是他指下的琴键就是那样的沉重,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六分钟的演奏,就像过了六个世纪。
台下一位被人群环绕的男人心中暗自后悔:自己怎么突然想要提议让这人上去,这下大家伙的聚会还能不能有个愉快的氛围了?
或许是光线的原因,台上的表演者看不清脸。更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给各位演奏。
叮……
终于,伴随着结尾音,漫长的演奏终于画上句号。
“哎……”
男人终于松了口气,却像是传染似的竟让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都在叹气。
这究竟是对弹奏的不满意呢?
还是被这哀痛的曲子感染了呢?
或者为从这沉痛的氛围中脱身而庆幸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啊!弹的好!弹的好!”
叹完气,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为演奏者鼓掌。作为在职场打拼多年的老手,这些能让人舒心的礼仪已经刻在骨子里。
伴随着他的鼓掌,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也接连鼓掌。结果因为忘记手里还托着盛满红酒的酒杯,结果洒在昂贵的礼服上而失措的冒失鬼也大有人在。
“各位安静,我们的晓天同学不愧是十年前就有钢琴十级的天才……”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旁边候着的侍者们正为擦拭地毯上的红酒而忙成一团,被人拱卫的男人抬头看向台上,上面的软皮坐凳上已经换上了那个中年的钢琴师。
见这谈话内容的正主已经不知所踪,那男人诧异的四下张望,见身边的人都看着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给了演奏者足够的面子,然而那人却将他的好意丢在了地上。就像以前一样让人不可琢磨,更是近乎无礼。
身穿露肩礼服的女人一口将杯中的红酒饮尽,然后带着满身酒气和疯劲说:“啊啦!李老板,柯晓天貌似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呢?”
面对面前这女人的调侃,男人有些尴尬。
“唉……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感觉还是没变什么……”男人也只好就这样收场,他看着眼前这个酒气冲天的女人,眼中满是无奈,对她轻声说到:“你去找找他吧?”
“诶?为什么是我啊?李老板,我可不是你手下的员工哦!”
女人将手里的高脚杯往侍者手上的托盘一搁,便双手叉着柳腰和这个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男人扶着额头,很是无奈:“唉……肖雅兰同学,这是同学会啊!说好了咱们要像以前那样以……”
“哦!明白了……”
她突然低下头,然后幽幽的说:“那么我就像以前那样了,叫你李……”
“打住,别叫我‘泥鳅’!”
“诶?我想叫你‘李俊龙’同学来着。”
女人捂住樱唇,噗嗤地笑出了声。
“呃!”
这下李俊龙,李老板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一道。
“啊哈哈!人生有常哪有不出臭……我这是人生态度!”
他尴尬的挠了挠头,说出以前一直挂在嘴上的口头禅。
“龙哥威武!”
曾经他的小跟班们也跟着起哄,这一接下来,围在周围的各位都笑了起来,这么一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日常,刚才那个悲曲的影响被一扫而空。
抓住气氛的经理赶紧对台上的钢琴师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钢琴师奏起了《巴哈:小步舞曲》,沉静已久的管弦乐队也吹奏了起来,气氛被提到高点。
“咳咳!”
李俊龙清了清嗓子,端起一杯红酒,在这欢快灵动的钢琴声中,他打了个响指。
“让我们一起,为学生时代狂欢吧!”
话音刚落,五彩灯喷出炫目的光,棱镜似的水晶吊坠耀眼,此刻只有如梦似幻。
“为了学生时代!”
在欢呼声中,人们再次开始狂欢。
昂贵的红酒成了二锅头,一瓶一瓶的被喝下了肚。不管是男是女,所有的人都卸下了生活上枷锁,像是回归了青春时代无理由的放肆的挥霍着。
“大家敞开吃、痛快的喝!玩个够!”
一边和凑上来的人碰杯,一边对这女人使眼色。
“多谢了……”
李俊龙走到她身边,悄悄地说道。
像这样的聚会气氛很重要,确实该感谢她。
“啊啦!我什么都没做啊?”
李俊龙深知这个从前就以疯丫头着称的女人到现在还留着那股疯劲,是个完全与名字不符的家伙。
“去找找晓天那小子吧?”
李俊龙苦笑着说道。
“凭什么?”
“你和他最熟嘛!去吧!去吧!待会儿还有跳舞,反正你醉成这样也不会参加。”
“唉呀……好吧……嗝噫!”
喝醉了的“疯丫头”显然是更疯了,哈出满口的酒气。
带着朦胧的醉意,她摇了摇手里的酒瓶,酒瓶里的酒还剩下一小半。
便索性对着瓶口一仰头,透红的酒水涌进努力张大的小嘴中,白皙的脖子上冒着青筋,这些火烫的酒液就下了肚。
意识到溢出的酒液在面颊和脖颈间流动,她再从身边侍者手上拽下一条白毛巾往脸上一抹,原本精细的妆容被擦花了也毫不在乎,活脱脱一个女乔峰。
话说回来,能把红酒当成二锅头喝的全场也就这一个了……
“别喝多了……”
面对此女彪悍的喝法,那男人劝她。
“怎么你买单……所以心痛钱?”
“当然不是,”李俊龙和身边的人碰着杯,“我说过你们可以敞开喝。但你喝多了,我可没法交代啊!”
“你管不着!”
说着,她从一旁的餐桌上又拿来一瓶未开的红酒,还不忘拿上一个高脚杯。
“我去找那……负心汉……”
以微不可察的声响嘟囔着不得了的俏话,其中更有着少女时代的幽怨。
肖雅兰一手抱着红酒一手拿着杯子,跌跌撞撞的往某处走去,让人不由得担心她会不会突然醉倒。
“雅兰姐,你喝多了。”
几个熟识的女性走了过来撑住她,并尝试拿开她怀里酒瓶。不过肖雅兰是个从来轮不到别人照顾的人,她摆了摆手要她们松开。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放了手。
以前她就在女生们面前很有威望,当然这并不是作为不良少女中的大姐大。
相反,她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个温雅可人的大家闺秀,只有她喝醉酒后才会有那“疯丫头”的劲头。
“雅兰姐,你都喝了这么多了就别喝了。”
肖雅兰的好姐妹们自然是看不下去,虽知道她的脾气,可也只好劝她。
“没事儿,今天高兴!大家……大家都开开心心……”
现在肖雅兰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显然酒精已经开始麻醉她的舌头。
“雅兰姐,龙哥不是说待会儿还有节目吗?”闺蜜挽着肖雅兰的胳膊说,“你醉成这样,还要到哪儿去啊?”
“还有谁?找咱们的大天才呗!”
肖雅兰没好气地说着,身子后仰硬是脱开了闺蜜的手。
“晓天呀?”
众女也是诧异,想起肖雅兰与那位的“孽缘”,她们就表示理解了。
“刚刚他一下台就往那边走了,也不知道干嘛。”
一位女伴指了个方向。
“谢啦,你们好好玩。”
肖雅兰的手上还拿着高脚杯,女孩们夺走的那瓶红酒不知何时又被她揣在了怀里。
脚上明明还穿着细长的高跟,却依旧健步如飞,像只轻快的燕子,眨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女孩们还在发愣,肖雅兰就已经跑远了。
“真是的,搞不懂柯晓天那混蛋怎么……”
女孩们小声议论着,多年前的老饭现在翻出来温炒还是新的一般,说的津津有味。
而在远处的吧台边,有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消失在拐角。
这视线的主人正背倚在大理石台面上,撑着真皮转椅,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背后的调酒师递来一杯三色苦酒,他皱着眉头,轻抿一口,默默的观察着那边的动响。
“龙哥,好久不见啊!”
李俊龙摆脱了围上来的人群,现在他可以好好的静一静。不过也清静不了多久,身边又有人靠了过来。
那人看着有些面生,他有点认不出来。结果这人嘿嘿一笑,双手在面门前一挑像是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捋成一团。
“钻头?”
李俊龙这才恍然大悟,那人是以前跟着他的一个小弟,但这个曾经的“狗腿子”现在已经变了个模样,以至于连他都有点认不出来。
以前这人喜欢给头发抹上黑油打上摩丝弄出一个钻头,一脸高傲瞧不起人的精神气儿,做事也是像个钻头那样钻来钻去,所以人们不约而同的都叫他“钻头”。
“你的发型?”
“早剃了,龙哥。”
“哦,来坐。”
李俊龙将皮椅拉了过来,示意“钻头”和他坐在一起。
“啊,谢喽!”
“钻头”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一旁。
“小子说说看吧?‘钻头’怎么变‘平头’了。”
李俊龙很是好奇,毕竟这人在同学时一直是个浪子,喜欢穿奇装异服赶时髦以及和社会青年鬼混。当然李俊龙也没资格说他,当年他和这人也差不多,甚至在许多方面有过之而不及,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校园恶霸”。
收了这“钻头”当小弟后,这人也没给他少惹过事。毕竟“钻头”的个性就是嚣张跋扈,见到没缝的玻璃也要钻个洞。但他遇到斗殴打架也毫不含糊,总是冲在前头而且下手贼黑。
曾经在一次争地盘打群架的时候,“钻头”猛地一板砖将一社会小青年送进医院抢救,据说那人出来后脑子都被砸的神经不正常。虽然那些人因此再也没敢来挑事,可为此事李俊龙也没少劳神。
“当年不是被柯晓天教育了吗?我也打算从良了。”
“钻头”摸着现在的板寸头,样子很是腼腆,一点也看不出来当年的蛮横劲。
“那时候你也没改发型啊?”
“我也有老婆了,龙哥。”
“钻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中华”,拇指撑开盒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再把烟盒递给李俊龙。
“啊,是吗?”
李俊龙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钻头”另一只手捂着,熟练的为他点火,点着后再为自己点上。
“是啊。我两年前结的婚。虽然高考我没上本科线,不过总算是找到了活命的路子。”
以前他们抽烟喝酒为的是什么?
装酷耍帅,想要仿着大人们的样子装成熟,在女孩子面前体现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
结果现在真的成了大人,已经成熟了,烟酒也已经成了离不开的东西。却又明白了这烟酒并不是长大的标志,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好似毒品那样成瘾,却又舍不得抛弃,反成了沟通的另一种社交礼仪。
“咱老板说如果咱不改发型就别想要年终奖。”
“钻头”挠了挠头上这板寸,有些感慨:“还这发型比较合适。”
“嗯,你变了好多啊……钻头。”
李俊龙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这方面他特别有天赋。
“龙哥,好歹我找到了个好老婆,过几个月就有儿子了。记得来我家喝满月酒!”
“钻头”拍着李俊龙的肩膀,虽然很多人都用献媚的眼光来看他这个李老板。但在这里,他还是李俊龙,曾经的校园恶少,狐朋狗友遍天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龙哥,还喜欢肖姐呢?”
“钻头”眼尖,一眼就瞄到了李俊龙注意的那人。
“哈,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姑且算朋友吧……”李俊龙说,“突然想到一些事儿……”
“怎么?龙哥。”
“以前我以柯晓天那小子为目标,说要超越他。高中、大学,我不如他。本想以后能在工作上压他一头,没想到他却让我比无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