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吹动张浪的发梢,张浪走在蜿蜒的黑红色山路上,心里并没有多少慌乱,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自从离开湛仙洲后,张浪很久都没有动用过骗鬼术了,也再没有见过魑魅魍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张浪没想到再次动用骗鬼术,居然会在鬼帝面前。
他猜的没错,这里正是阴间北方洛酆山,山脚下那潭犹如死水般的冥河就是最好的证明。
洛酆山,乃北方鬼帝张煌证道之地,他神通广大,据传曾用一柄拂尘驱散了万里恶魂,免了一场阴间的暴乱。
除却张?外,洛酆山还有一位姓杨的鬼帝,那杨姓鬼帝比张?还要神秘,据说除了张?外,没有任何一个阴魂见过杨姓鬼帝的真面目,就连酆都大帝也在此列。
这些鬼帝非圣即神,统治着整个大阴间。
也不知道张浪哪来的勇气,他一步一步踏上洛酆山,像在串门似的,毫无半点心理压力。
上一次,张浪在阴间伪装成十殿阎罗,骗过了孟婆,骗过了阴差。
这一次,张浪直接胆大包天的伪装成了东方鬼帝,他身穿黑白长袍,体态英武,端着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比真的还真。
东方鬼帝还有一个名字,那便是酆都至尊,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是阴间无上的存在,没人知道他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修为境界,甚至连想象都难。
若是被酆都大帝发现了张浪这个“冒牌货”,恐怕张浪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非得被镇压到十八层无间地狱才行。
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走到这种地步,张浪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要骗过鬼帝,这样才能还魂到缥缈仙界,若是再投胎一次,再从头开始修炼,那么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报亡妻之仇了。
张浪始终记得许立芸临死前的模样,所以他才会自称为“念云老祖”,这念的“云”就是许立芸。
呼~
阴风呼啸着,张浪提了口气在胸口,他端着架势,目不斜视的走在山路上,时不时挥一挥手驱散阴雾,使眼前的场景更为清晰。
半晌后,张浪来到了山巅之上,这里有一座孤零零木屋,屋下堆着些许干柴,乍看上去就像一处安逸的农家小院。
“你来了?”
这时,忽然有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木屋中飘出来,落入张浪的耳中。
到了这种关头,张浪由不得自己还是慌张了一下,心里纳闷怎么这木屋里有女人说话,莫非鬼帝正在做羞羞的事情不成?
哎,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一来就碰见这档子事,张浪还真够倒霉的!
只不过,这女声为什么带给了张浪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仿佛他记忆深处存在过似的。
张浪皱起了眉头,他冥思苦想着,站在原地呆呆的愣了好大一会儿。
“站在门外干什么,快进来吧。”那温柔女声笑道。
“呼……”
张浪深吸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他微微一笑,强装淡定道:“嗯,本帝前来找老友叙叙旧。”
“老友?”那温柔的声音似是怔了一下,随即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没大没小的,这里哪有你的老友,是不是太久没回家,把我们都忘记了?”
“啥?孩子?我是孩子?……”
张浪傻眼了,他目瞪口呆的指着自己,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要知道,他现在伪装的可是酆都大帝啊!
酆都大帝何许人也?
那是整个大阴间的主人,相当于阴间的这片天!
可是到了这女人的嘴中,酆都大帝怎么就变成孩子了?还没大没小的……莫非那女人是鬼帝他娘不成?
“废话!快进来吧。”那女声没好气的催促道。
仍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张浪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不过眼下赶鸭子上架,张浪即使不想进,也要进,否则肯定会露馅。
无奈之下,张浪只能一步迈进那木屋中。
跨过门槛之后,张浪顿时看清了屋中人的的模样。
下一刻,张浪傻在了原地,他开始颤抖,脑中渐渐化作一片空白,只剩下无数不该被想起来的回忆。
“傻孩子,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记得我了?”
屋中那女人长相秀丽,身穿朴素衣衫,手上堆满了老茧,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妇女。
但就是这中年妇女,让张浪整个人都崩溃了,他怀疑自己在做梦,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场梦,从前世十六岁的那场车祸开始,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娘……”
张浪低喃着,他眼角滑过两行猩红色的血泪。
“哎,上一次我就想去看看你,但你爹说慈母多败儿,曾经我就是太宠溺你,所以你才连个学都上不好,整日吊儿郎当的,每次都能把我气个半死。”
那中年妇女一边数落着张浪,一边自然而然的拽过张浪的手,把张浪拽到自己身边坐下。
“所以啊,上一次娘就没让你发现,我偷偷躲在奈何桥上,看着你飞扬跋扈的走过去吓唬那胆小阴差,又看着你跳进了轮回崖。”
“不过你装装那小阎王也就算了,你装什么酆都大帝啊,若是被那魔头知道你冒充他,非要气的吹胡子瞪眼,死皮赖脸的围过来讹你爹几坛好酒才行。”
“听话,快变回原来的样子,让娘看看,这些年过去了,我的儿子长大了没有,吃胖了没有,是不是还是以前那副叛逆模样……”
中年妇女伸手抚摸上张浪的脸颊,虽然嘴里在埋怨着,但她却带给了张浪无数的温柔。
这些温柔,张浪不知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噗通。
张浪有气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他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泪水仿佛决堤了似的涌出,心里无数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前世,张浪十六岁那年,父母皆因一场车祸而死,死的毫无征兆,死的无声无息。
就这样,张浪浑浑噩噩的过了五年,直到在路边捡起那本《神界天书》,他的人生轨迹才有了变化。
“嗯?那边好像有本书在发光?”
“怎么回事,为什么别人都像看不到似的……莫非我遇到了小说里的功法秘籍不成?”
“哇,神界天书哎,还散发着金光,这下好了,我要成仙了!”
“……”
“我呸!他娘的,这什么神界天书,一个字都没有,骗鬼的吧?”
……
唰,唰,唰!
无数记忆像展开的画卷般渐渐浮现,张浪血泪满目,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中年妇人,问道:“上一次,是你们把我带到了阴间?”
“是的,那个世界不适合修行,会耽误了你。”
中年妇女眼中也泛起了一圈泪珠,她含泪笑道:“傻孩子,娘舍不得你,但必须要离开你。”
“为什么?!就为了这本破书吗?!”
张浪哭的一塌糊涂,他指着自己的额头,指着那本识海中的神界天书,咆哮道:“我不想要这本破书,我只想你们不要离开我!”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母亦是如此,我们能做的,想做的,就是铺好路让你走。”
中年妇女眼中的清泪落了下来,她轻轻捧着张浪的脸,道:“你出生以后,若把你留在阴间,你永远都看不到阳间的璀璨。”
“你看不到那日月星辰,看不到那苍茫宇宙,甚至连真正的风都吹不到。”
“所以,我们让你出生在阳间,但我和你爹……毕竟是阴间的鬼帝。”
“还阳十六年,这北山荒废了十六年,阴间的秩序乱了十六年,有那孤魂野鬼在此地逗留,带着转世记忆投胎,若我们再不回来,这阴间会出大乱子。”
“十殿阎罗不过伪圣而已,有些厉害的阴魂,连阎王的面子都不给。”
“这阴间的圣者,只有五方鬼帝,总共加起来不过十指之数,若有一人离去,阴间便出了一处漏洞。”
“正如那神坛上八道神格,缺了任何一道,都打不开神界的大门。”中年妇女轻声道。
“你骗我。”
张浪睁着血红的眼睛,拗着头,露出一副执拗之色。
“我……”中年妇女愣了一下,似是有些尴尬。
“虽然过了很久,但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们,你每次骗我的时候都会笑。”
“小时候,我喜欢唱歌,你每次说我唱歌好听的时候就在笑。”
“长大了以后,我喜欢吃辣,你每次说你也喜欢吃辣的时候也在笑。”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唱过歌,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辣,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你的笑!”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在阳间,又到底为什么,要把神界天书给我?!”
张浪流着泪,撇着嘴,一如小时候做错事挨了打的那般委屈。
“为了让你成神。”
这时,一个浑厚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张浪如触了电般猛然回头,当即看到北方鬼帝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棱角分明的、沧桑的脸。
“我和你娘无意间找到了掉落在阴间的那颗神格,也就是你识海中的神界天书。”
张?负着手,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袍,神色复杂的望着张浪,道:“这件事若是被其他几个鬼帝,或者被地藏王发现了,那么为父没有把握能保住这枚神格。”
“所以,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把你扔在阳间,安稳了几年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神格送到你的身边。”张?解释道。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张浪不解。
“哎……”
张?摇了摇头,看向张浪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慈祥,他轻声道:“我们只想在这里长相厮守,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成神。”
“这枚神格,是我们为你准备的。”
“你娘骗你,是怕你有压力。”
“但为父必须要告诉你,你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是天神之资,你懂吗?”张?语重心长道。
“神格到底是什么?”张浪问道。
“等你走到圣人的巅峰之处,就会登上神坛,那神坛上有八个位置,每个位置都象征着一本神界天书。”
“拥有神界天书,方可炼化出神格,最终八位神只齐聚于神坛之上,才能打开那虚无缥缈的神界大门。”
“传说,阳间、阴间都属于苍茫大宇宙中的混沌二字,阳为清,阴为浊。”
“而那阴阳、清浊之上,便是神界。”
“神界天书共有八卷,每一卷都记载着成神之法,你的功法卷亦是如此。”
“儿子,你拥有两个鬼帝的血脉,拥有成神之法,莫要因为一些无谓的情绪误了大事。”张?苦口婆心道。
“无谓的情绪?无缘无故丧了双亲,无缘无故被勾到了阴间,无缘无故又转世投胎,这也叫无谓的情绪?”张浪怒问。
“你以为你修的是什么?是仙吗?是圣吗?”
张煌露出了一副愠怒之色,一如曾经教训张浪那般严肃,他板着脸呵斥道:“你修的是劫,渡的才是仙、圣、神!”
“每一个境界对你来说都是过渡罢了,你只有修成一道又一道的劫,你才能登上那神坛,打开那神门!”
张煌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落入张浪耳中仿佛雷霆炸响,驱散了张浪所有的怨恨。
砰!
张浪垂头丧气的靠在墙上,抬手擦了擦眼泪,道:“我这些年过的并不好,我……我很想你们。”
当一切情绪都得到了缓和后,张浪本以为自己会欢欣雀跃,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与众不同的身世而自豪,本以为自己会开心的跳起来,犹如被天上的馅饼砸到脑袋一样激动。
他的父母是阴间的两尊鬼帝,是两尊修为通天的圣者!!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张浪几乎拥有了“不死之身”,他只要留有一丝魂魄就能无限重生!
但是,张浪并不快乐,他被无穷无尽的思念堵住了心头,只想放肆的大哭一场,说一说这些年受的苦,受的难,然后紧紧的抱住爹娘两人,好好的叙一叙旧情。
“好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这血泪融合在一起,挂在脸上像什么样子。”
张?虽然在呵斥,但他的脸色却缓和了几分,眼底一抹心疼稍瞬即逝,随后便重新化作了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