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枯黄的树叶稀稀拉拉地挂在枝头,深浅不一的色调被凉风稍一拂过,便悠悠然落得满地。
深吸口气,鼻间瞬时盈满桂花的幽香,一股清爽直入肺腑。
在这样万物衰败的时节里,唯有桂花树仍是绿意盎然,稠密的枝叶间缀满了一簇簇黄澄澄的花。
起风时,那恍若黄金屑的小花儿便如同落雨般洋洋洒洒地飘摇而下,让沁人的花香萦绕整个秋季。
肖冉推开觅香酒馆的大门时,便携着这样的一身桂花香。
她挥手拂去方才落在肩头发间的桂花瓣,细瓷般白净的脸上漾出抹笑,“你好,我看到店门外写着你们这里有桂花糖芋苗?”
“噢,有!”老板娘岑亦微一面吩咐着服务员去盛,一面引她落了座,“你来得可真是巧,我们那牌子今儿个才挂出去。”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糖芋苗便摆在了肖冉跟前,岑亦微又接着道:“这桂花糖芋苗啊是金陵小吃,这里倒不多见。亏得我们家厨娘瑾岚感兴趣,想做着试试,你该算是这糖芋苗的头号客人呢。”
桂花糖浆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肖冉看着汤碗中那一粒粒红彤彤的芋苗,努力地想要判别这一碗与记忆中的那一碗是否一样,却又仿佛再想不起南京街头的那碗糖芋苗是怎样的品相。
脑海里唯独清晰的,是沈臻握着汤匙细心吹气的模样,是他宠溺地一口一口喂她桂花糖芋苗的模样。
是他爱她时她甜蜜的模样。
那是大学毕业后的暑假,他们恋爱刚满两年,沈臻第一次带肖冉回老家南京见了家长。
他们一同被美国的研究生项目录取,虽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都对彼此共同的未来信心满满。
那个时候肖冉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做沈家的儿媳妇,而沈臻,会宠她照顾她一辈子。
她对甜食情有独钟,沈臻平常总管着她不让她多吃,可到了南京怎么也得尝一尝桂花糖芋苗才算不枉此行。
卖芋苗的小贩说这南京的女人手巧,能把摘下来的桂花用糖腌制成桂浆,而南京的男人心细,看着芋头窝里大大小小的芋艿,联想到合家团圆人丁兴旺。
这便有了香甜酥软、期盼人生美满的桂花糖芋苗。
那时的肖冉笑着环住沈臻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侧打趣说:“原来你们南京的男人想象力这么丰富,一窝芋头也看得出这好些人生哲理。”
沈臻则在她脑门儿上轻敲了一下,唇边笑容张扬,“可最后你还不是栽在了一个南京男人手里?”
那碗桂花糖芋苗具体是什么味道肖冉早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桂浆很香,而口中的芋苗很甜,也分不出是舌尖的甜,还是她心里的甜。
后来,他们熬过了学业,熬过了异地,在波士顿一起租着间四十平米的小房子,一切都好像步入了正轨。
可他们打败了距离,打败了父母亲人的迟疑,却在生活的每一日点滴平凡里,在争吵与冷战里,消磨掉了彼此间所有的情分。
肖冉没想到她曾经那样憧憬过的未来,有一天会连他都没有了。
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许是这热乎乎的糖芋苗腾起的水汽浸湿了她的眼睛,又或许是心底里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苦涩遗憾此刻在这桂花的氤氲香气里悉数奔涌而出了。
“腌桂花浆确实要费一番功夫。不过有了糖浆以后,想要做这桂花糖芋苗一点都不费事,备上芋头、藕粉、冰糖,然后……”老板娘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眼角余光蓦地瞥见有一滴水落在那汤碗里。
仔细一看,才发现肖冉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变得通红,泪水在当中打着转,一眨眼便簌簌淌了下来。
女孩儿抬手抹去脸颊上的眼泪,盛起一勺浓稠的糖浆连带着几粒芋苗送入口中,冲老板娘强挤出个笑容,称赞说:“甜,同我在南京吃的一样甜……”
可话还没说完,那笑容就变了形状,眼泪难以抑制地从眸中溢出来。
肖冉与沈臻的最后一次争吵是因为她公司在英国设立的为期两年的高管培训项目。
名额竞争异常激烈,最后选中肖冉时,她欣喜若狂。
可沈臻却不支持,他父母身体不好,他早就想要回南京去。
当他把戒指捧到她眼前时,肖冉出乎意料地迟疑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可当那句话真正问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回国,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不甘心抛下自己热爱的事业和未来的前景。
那一刻的犹豫,让他们早已裂痕满布的感情彻彻底底分崩离析。
而今天,也许就是现在这一秒,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子要结婚了。
肖冉早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可从朋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头脑一热不争气地回了国。
可她不够勇敢,懦弱到连南京都不敢踏足,只能瑟缩在这个酒馆的角落里,对着一碗桂花糖芋苗又哭又笑。
她想念那个男孩儿,那个会为了她一句“我想你了”就借钱逃课搭飞机来看她的男孩儿,那个会在冬日里把她的手握在自己衣兜里的男孩儿。
她也想念那个时候他爱着的自己,那个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
他们在最好的时间相遇,却奈何做不了相伴一生的人。
口中的桂花糖浆不知怎的甜中带涩,肖冉想,她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