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觉的酒馆门前下了厚厚的雪,今天酒馆不营业的牌子挂在最显眼的的位置。
此时一位退伍的兵哥哥正站在门外,岑亦微原本是准备关店的。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岑亦微脑海里便涌出了一个故事。
一位穿着盔甲的酒客伫立在那儿怎么劝也不肯走,老板娘无奈,只能让他进来。
“吃什么。”老板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酒客抬起头,温柔的说:“今天是冬月二十,吃水煮肉片吧。”
老板娘被美貌晃了神,转头连忙吩咐赶紧做菜。
菜端上来,酒客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没有阿昭做的好吃。”
老板娘气的又翻起来白眼,却又好奇这个阿昭,什么人做菜比她的酒馆里还好吃!
……
苏州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花飘的不大,碎碎的,落在地上就化了,偶尔有凉风裹挟着青石板上的湿意在苏州城里散开来,让人觉的骨头浸浸的。
江府的丫鬟从回廊后经过的时候,就能看见她们夫人像往年一样坐在廊上,头靠着廊柱,也不觉得冷,怎么劝也不肯回房。
酥儿在地上放了一个炭炉,又去房里拿了一件厚厚的狐裘给温昭披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夫人,我们回房吧,雪天风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温昭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青石板上:“今晚厨房做什么菜啊。”
酥儿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像过去很多年那样答道:“今天是二十,将军回府,许是做将军爱吃的多些。”
温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嘟嘟囔囔道:“我想吃水煮肉片了。”
酥儿还没说话,温昭就站了起来,搓了搓手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的人早就备好了食材,肉片、花椒、辣椒、料酒、还有豆瓣酱和些许配菜都一一整理好放在案板上。
厨房的管事张了张口,被酥儿拦住了:“让夫人自己来吧。”
管事叹了口气,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酥儿在里面。
温昭脱了狐裘把袖子都挽了起来,净了净手就熟练的做了起来,把肉片放入淀粉中,加入一点姜粒、食盐,还有一小勺水,抓匀静置一旁腌制,又把配菜先炒熟,再然后放入豆瓣酱葱姜蒜,辣椒花椒……
浓烈的麻辣味在厨房荡开,刺激着人的神经末梢,让人忍不住的分泌出口水。
鲜嫩的肉片出锅,再淋上一勺热油,是不属于苏州的蜀地风味。
温昭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吃不了了。”
披上狐裘,刚踏出厨房,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半年前她就开始缠绵病榻了,大夫早就不让她吃这些了,次次都让她饮食清淡,只是她总想尝一尝。
江重回府的时候,府里已经上了灯,亮堂堂的。
他一听说温昭晕了过去,连忙从城郊军营快马加鞭赶回来,如今回来了,他却在房门口不敢推门进去。
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看着昏睡不醒的温昭,他忍不住去拉她的手。
不过两个月,她的手已经摸不到多少肉了,硌的他的心狠狠地疼。
“江重……”温昭在叫他。
江重连忙靠过去,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自己身上凉意让她不舒服。
温昭在哭,哭一会儿喘一会儿:“江重,我是不属于这里的……”
江重没忍住,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眼泪砸在床沿:“我知道,我知道了阿昭。”
温昭哭累了又睡了过去,江重给她盖好被子,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她。
她说她不属于这里,江重都知道,只是他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温昭是罪臣之女,温家亲眷一路从蜀地押解入京,里面独独缺了温昭,江重用自己的虎符把她换了出来,温家谋逆,这已经是他能做最大的限度了。
他喜欢温昭很多年,温昭又是个女眷,皇帝收了兵权,也乐的成全他们,随手一指就让他来了苏州,还是将军但已无实权。
他一直瞒着温昭,温昭以为是他要强娶她才害的她家破人亡,温昭不是没有闹过,但他始终没有松过口。
那时候的温昭是桀骜不驯的烈马,带着蜀地贵女的泼辣,连放火烧院子的事都做的出来,能折磨自己折磨江重的法子都用过了,跪在地上求江重放过她,放过她的家人,江重只能狠心不去看。
府里的人都叫温昭夫人,整个苏州城都知道温昭是将军夫人,没人知道他们其实从来没成过亲,偶尔府里的下人听到两人争吵,也只会猜测两人感情不和,江重偶尔也会庆幸,别人都认为温昭是他的妻子。
大概是来苏州后的第三年,温昭就不闹了,他瞒了许久的温家族人的死讯传来,她好像一夜之间被抽空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江重怕她这个样子,他宁愿她闹,他住在军营里,几个月才回一次府。
温昭也不在意,只是每年到冬月二十这天,她都会在回廊上发呆,嘟囔着想吃水煮肉片。
她一出生就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做这些,她就慢慢学,烫伤了手,呛出了泪,慢慢的就会了。
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夫人每到冬月二十就要吃这道菜,三年年年如此,只有酥儿知道。
冬月二十,是夫人到苏州的日子,她是想念蜀地了,或许也是想她的少年时光了……
温昭风寒沁体,坏了内里,终究是没能撑过那个冬天,也没有吃上她自己做的水煮肉片。
冬月二十一,她死在了江重怀里,连盔甲都没脱的将军,抱着她的尸体,哭红了眼。
江重去了一趟蜀地,她说她不属于这里,他也只能她死后才能带她走。
黄土骨枯,愿你来世还是那个肆意洒脱的蜀地贵女。
有史载:二品将军江重,庆安十五年冬月二十一妻亡,庆安十六年冬月二十自缢家中,时年三十岁。
苏州大雪。
老板娘回过神的时候酒客已经走了,她看着外面的大雪,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又火急火燎的扫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