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若就挺开心的。
蹲下身来,一遍一遍的撸着大黄的狗头。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说,是自己是跟着主人们一起进屋的,沾着熟悉的气味儿。
而用农村里的普遍说法,那就是养了很长时间的老狗都是带点灵性的。
不过许安若心里却想起了另一句俗语:
燕知寒门,狗识新婿。
这时他听到了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谭子衿。
“你吃饱了吗?”许安若问道。
“嗯。”谭子衿小声道。
然后许安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没关系。
他就是莫名的很有耐心。
这和之前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狗有名字吗?”
许安若开始找话题。
谭子衿小声应道:
“子佩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黄。”
“还真叫大黄啊,养了几年啊?”
“九年了。”
“也算是老狗了,那时候还没有子佩呢,你妈妈也还好好的,对吧?”
许安若说着说着,话锋很谨慎的转化着。
他还是好奇,就没忍不住。
可是。
身后半天没有回应。
他便扭过头去,看见谭子衿站在那儿,低着头,眼窝泛红。
农历六月天的正午,日头火辣,蝉鸣刺耳,许安若就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了一下。
许安若只能是岔开话题,问道:
“下午这个田搞完了还有吗?你家种了多少啊?”
“没有了,就这一个田。”
“就一个?那也种不出个啥来啊!”
“有,总比没有好,人要吃的,鸡鸭和猪也要吃,不种不行的。”
谭子衿声音还是小小的。
不过对于许安若问的问题,她都会很认真的回答解释。
许安若点点头,这个他能理解,种稻子算是农村小家庭体系化生产最重要的一环了。
没这个,就鸡没稻谷猪没糟糠,生火烧饭也没了最主要的稻草了。
然后许安若就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
他转过脸,看着谭子衿,就问道:
“该不会这早稻收完之后,你家还要种晚稻吧?”
谭子衿点点头。
许安若就知道!
“不是,九月份你就要去江大了,大学又不是高中,种了之后谁来打理谁来收啊?”他又问道。
“国庆节的时候有假期,到时候我回来收。”谭子衿回道。
她都不假思索,显然是早就考虑好了。
可许安若听着就不答应了,说道:
“国庆节?不是,非要这样?那到时候我岂不是又跑不了了?”
“不,不是的,这跟你没关系,不能让你再过来了!”
谭子衿先是愣了一下,就急了,连声道。
许安若笑呵呵。
“腿长我身上,你说不能就不能啊?”
“可是……”
“你要是不种了,那我就不用来了。”
“那,那不行的。”
“所以嘛!”
到这儿。
许安若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一低,问道:
“家里真的很困难吗?”
“嗯。”
谭子衿点了点头。
许安若觉得有戏,就又问道:
“是缺钱吗?”
“欠,欠了很多钱……”
“是因为妈妈的缘故吗?”
“妈妈治病,还有早年家里建这个房子。”
谭子衿越说声音越小。
许安若其实已经听明白了。
情况跟他想的差不多。
他这个地方这个年头,只要不是什么懒死鬼,家里日子都能过得去的。
但要是大病大灾,那就是天塌了,还压下来了。
许安若没追着细问是什么病。
这不重要了。
事实情况就是最糟糕的钱花了,人也走了。
另外许安若也能推算出她妈妈走的时间。
不会太久远,应该在子佩三四岁还没记事之前。
所以小丫头也就不知不觉的,性格上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许安若轻舒了一口气,又问道:
“你爸爸呢?”
“在外面打工。”
“那应该能挣点吧?”
“他,他只有一条腿……”
谭子衿的声音突然间就带着哭腔。
许安若用力闭眼,再睁开,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许安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站在那儿,盯着大黄看着。
谭子衿就站在他的身后,没说话,也不离开。
这时。
“哥哥,喝水不?”
谭子佩把之前泡给许安若的茶杯抱了出来。
许安若赶紧转身,笑哈哈的接过,还揉了揉谭子佩的锅盖头。
结果小丫头一脸嫌弃,嘟着嘴,说道:
“哥哥,下次摸过大黄的头就不要再摸我的头啦!”
“啊,这有啥?”
许安若不以为意。
甚至还顺手摸了摸自己的狗头。
结果谭子佩那叫一个嫌弃啊,嘴里咦咦咦的跑进了屋子里。
“她不知道这些的对吧?”
许安若转过身来看着谭子衿。
谭子衿应声:
“子佩还小。”
“所以就全压你身上了?”
“啊?不是,我,我是姐姐啊!”
许安若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没说你不是。”
跟着他又问道:
“还欠多少啊?”
“不,不多了,应该是。”
“应该是?”
许安若蹙眉。
不过他也没有细问,就又换了一个方向,问道:
“你们家这个情况,应该能拿一些救助的吧?”
“嗯,都有的,低保、双女户补贴,种田,还有我上学的贫困生……能给的,都给了。”
“那当时借的钱就不能缓缓吗?等你毕业了工作了再还啊?钱都是问谁借的啊?”
讲到这儿,许安若有些担心,怕自己话多。
但好在似乎只要他问的话,谭子衿都会认真的回应,除非是有些苦事难以言出。
“都是亲戚的,已经很多年了,而且因为这个,亲戚关系都弄得不太好。”她说道。
“所以这些年下来,你们家一直都是这样,苦着过日子,就为了还债吗?”
“嗯。”
“亲戚关系都不好了,那也不至于吧?”
“不不,当时借钱的时候,亲戚也很困难的,但还是借了,所以早点还钱是应该的。”
“也是。”
许安若点点头。
其实这里头的情况很复杂和现实的。
你说亲戚不好,当年人家能掏的都掏出来的。
你说好吧,这家子都这么苦了,估计他们每年该要点债的还是会来要点,搞得关系很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