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大家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三天,整整三天!
所有人都被困在城墙上整整四夜三天,水没再上涨却始终没退,他们也没有任何救援……
城墙上,风雨里,大家渴了还好说,带着锅碗瓢盆的人接碗雨水喝,便是手里没有家伙事,再不济也能吸吮自己衣服上的雨水解渴;
饿了的话,好歹身上还带着些干粮,哪怕是生的米面,味道不好干嚼了也能饱腹;
惟独一直窝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城墙上,时不时的被雨淋,被风吹,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城墙上的难民们好多都生了病,便是身强力壮的老爷们也渐渐顶不住了……而水却一直没有退。
就在城墙上气氛低迷,众人心里充满了绝望,眼看着要起事端的时候,这日难得雨停的晌午十分,众人煎熬的盯着晃的人眼花的大太阳,突然,城墙上也不知是谁先起头喊了一声。
“快看,大家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低迷的众人忙下意识的抬头,站起身,顺着诧异喊话男人手指的方向齐齐望去。
只见城外的汪洋上,就在城墙与北山之间,几条由竹子做成的翠绿竹筏在其上飘荡。
“竹排?洪水里有竹排?天爷,我怕不是眼花了吧?”
有人不断的去揉发涩的双眼,身边的人却激动的拉扯着他欢喜大喊:“没看错,没看错,是竹排,真的是竹排,竹排上有人!有人来救我们啦!太好啦,太好啦!”
被困这么久,眼睁睁的就在大家都要绝望之时,终于,在汪洋中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终于看到外头有了人的身影,这消息怎能不让人激动振奋?
墙上的难民们不由激动着猛地扑向城墙外围的这边,纷纷扎舞着胳膊,透过了望口,努力的垫着脚,探出身体,朝着汪洋上那几艘竹排大喊大叫。
“哎,哎,这边,这边……这边有人,这边有人啊……”
许是众人齐齐发力动静大?又或许是来人本身就是往他们这边来的?
激动不已的众人就看见,那几艘竹排摇摇晃晃的朝着他们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众人欣喜不已,都觉得自己有救了。
只要这几艘竹排能把他们运到对面的北山上,便是再来风雨,再无粮食,再生疾病,他们也不怕了。
毕竟哪怕是通阳整个都被淹没了,这片地界上,还有别的城镇在地势高的地方,那些地方总不能全都被淹没了吧?
退一万步来说,便是那些也一并都没能幸免于难,没关系,那连绵的大山里头,还不知有多少村村寨寨,只要有人,他们就总归能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能买到粮食,寻到大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守在城墙上枯守等水退,或者等死……
就在大家激动欣喜的时候,远处那几只竹排飘飘荡荡的过来,老远的,上头的人就扯开嗓子开始大喊,“小鱼妹子,兴林妹婿……”
“鱼姑姑你在哪?”
“姑娘哎,小女婿,你们在上头没,在的话吱个声啊,爹来接你们啦……”
接连的喊声一起,立马就惹得堵在外城墙这边的灾民越发激动,密密匝匝的人头,争先恐后的从城墙上了望口处探出头来,他们看着竹排上的人忍不住激动大喊着,告饶苦求着,说着好话,许着银钱,一个个的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嗷嗷大叫着。
“哎哎,这位大哥,好心的大哥,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大哥你能不能行行好,把我们一家送对面山上去啊,大哥放心,小弟定不让大哥白忙,小弟给银子,给银子的!”
“我,我,大哥,大哥,还有我,还有我,可怜我家堂客怀有身孕,眼看临盆在即,洪水一来,风雨飘摇,此刻我那可怜的堂客已经生了病痛,大哥,大哥,你行行好,拉我们夫妻一程,救命,救救我们的命啊大哥……”
“还有我还有我,后生,好后生,大娘求你,大娘家……”
一滴水惊起千层浪,一个人喊,整个西北城墙这一截,就仿佛被放进了几万只鸭子一样乱了套,上头人声鼎沸,哭喊交杂,声音杂七杂八,一声高过一声,乱糟糟的,竟是把竹排上几人的喊声瞬间就盖了下去。
这样的情况,李茂山跟同竹排的俩儿子不由相视一眼,又看了眼边上三艘靠过来的竹排,与上头此番跟着自己出来的几个族中后生交换了个眼神,几人的脸上都有些发黑。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眼下城里的情况竟会是这个的糟糕,一边暗恨自己得到消息太晚,一边又恼火老天不给活路,更多的还是在心里不停的祈祷,他们的亲人,也就是于苏小两口能平安无事。
“爹,怎么办?”
怎么办?李茂山看着城墙上人多势众,且一个个的如今都有陷入魔怔的架势,他的眼神暗了暗。
“不管怎么说,你妹子跟妹婿既然没回满山村,那就一定还在通阳!且你妹婿是个能耐的,我相信,他一定护着你们的妹子,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接呢!我们找,必须找,就是把整个通阳城翻过来,我们也得尽快找到人!”
要不是昨日傍晚,他们寨子里有个在离着通阳最近的镇上讨生活的人,狼狈的跑回了寨子,带回了镇子被淹,连整个通阳也被淹没的消息,他们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家干闺女跟女婿遭了难。
当时连夜的,自己就让俩儿子举着火把翻山去了满山村,结果得到的却是孩子们根本就没有回去的消息,这可把他们一家子都急坏了。
后来他们带上连夜跟着俩儿回来的女婿三好兄弟一起,加上整个寨子里的老少齐动手,辛苦半夜才勉强弄了二十架竹筏出来。
都没能等到天亮,他就带着寨子里的年轻好手,连带那跟来的那三少年人分头行动,分了几个方向,沿路朝着通阳一路寻去。
而且他们出发前还约定好了,若是沿途沿岸搜寻不到自家孩子们的下落,他们最后就到这被淹了的通阳城来,一人一方,他们各从一面城墙进入城内寻人。
而自己这一行人,四架竹筏子,正好轮在了北面。
起先扛着竹筏走山路,走了一路,寻了一路,无果;
后来没了路,他们就划着竹筏子走水路,一路划,一路寻,还是无果;
最后紧赶慢赶的抵达通阳县北山,当他们站在山顶,看到整个被泡在水里的城池时,李茂山等人心都凉了半截;
好在二儿眼尖,指着露出水面的城墙说上头有人,他们一行才赶紧划着竹筏赶了过来。
结果……
李茂山心情沉重的看着眼前城墙上的乱局,一行人纷纷黑了脸,收了声,压下心里的急切跟焦虑,人是不敢再操控竹筏冒失的再上前了。
李茂山果断抽出水里划动的长竹篙,哐的一声,死死抵住城墙,而后一手高高举起。
身后三艘竹筏见状纷纷跟着停下,竹筏上头的族人齐齐看向自家族长,只待族长发话。
一脸防备的李先文兄弟,就见听自家亲爹,莫名收了神色,露出和缓的脸,抬头看着城墙上激动的众人道。
“城墙上的各位乡亲父老,大家莫要急,某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大家看,某就四只竹筏子,就是带人走,带的人也有限。而且实不相瞒,某家的姑娘跟女婿还跟大家一样,都陷在这通阳城里生死不知……”
说到这,李茂山的语气顿了顿,和缓的脸上露出担忧、伤心的神色,紧接着又道。
“可怜某家中,昨个傍晚才知晓了城里落难的消息,家中妻小忧心一双小儿的安危,我们这才连夜扎了竹筏子前来救人,可怜某领着家中晚辈找了许久,直到现在,亲人都音讯全无……乡亲们,乡亲们,某也担心亲人,急着去寻,怕是带不了大家许多人呀。”
一番以退为进的语重心长说完,李茂山刚刚抬起的手瞬间变换手势。
竹排上的年轻后生一看,以李先文、李先武哥俩为先,所有人都默不吭声的摸向自己的后背,纷纷拔随身携带的镰刀、柴刀,紧紧的握在手里。
了望口中挤着的众人,起先听了李茂山的话还不以为意,直到……
大家看到下头的竹筏上,一行身强力壮的年轻后生,手持刀身闪着寒光的利刃,浑身都充满了煞气,所有探头出来的人,都被利刃与水面反射的光刺的晃眼,刚才还不停叫嚷的难民们瞬间没了声音,可怜,李茂山这无声的威吓很是有用。
大难当头,一个不好那是要送命的。
他们李家寨的人再莽,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要救人,也不可能把自己性命搭上,所以,他们可不能白背莽汉的名头,武器一握,戾气一出,说他们是山匪都有人信。
城楼上的灾民们饥肠辘辘,经过四天三夜的折磨,一个个的手软脚软,且都想着活命呢,当然怕李茂山几人的凶性,全部都被震慑住再也不敢吱声,只谨慎的、默默的,看着下头既让他们欣喜,又让他们还怕失望的竹筏子。
李茂山很满意眼下的效果,见到灾民都有忌惮,他转而又莞尔一笑,朝着上头城墙拱拱手,又开始给甜枣。
“各位乡亲父老,大家都在一个地方讨生活,都喝一条江里的水长大,大家就都是兄弟,既然兄弟有难,某寻姑娘再心急,那也不能见死不救,不若这样,若是上头有哪位好汉能有我家姑娘跟女婿的消息,就此告知某,且消息可靠的话,或者帮某找到某家姑娘女婿,某就应承,送好汉一家去对面北山上去。”
此言一出,刚才还短暂静默的城楼上瞬间炸了锅。
众人乱成了套,也不管李茂山口中姑娘女婿是何人,自己有没有见过了,纷纷扎舞着胳膊,努力的朝着下头大喊着我我我,我我我知道。
李茂山啧了一声,心知人心的劣根性。
倒是也不怕上头的人哄骗自己,毕竟他们李家寨的众人也不是好欺负。
于是他一个颔首,竹筏上的年轻后生手里的家伙事,齐齐在空中重重的挥舞起来,这是特意舞给城墙上争先恐后的难民们看的,为的是震慑,所以力道之重,每一刀都带着破空声,李茂山趁机接着提高音调大喊。
“呐,乡亲们别急,慢慢来,一个个的来,某一口唾沫一口钉,定不会言而无信,不过……某丑话也说在前头,若是有人想要拿着假消息欺骗于某,或者是趁机来抢某的竹筏子,哼!那就得问问我身边这几个儿郎手里的刀答不答应,我李家寨上下答不答应。”
呦呵,这可是明晃晃的要挟,城墙上激动的人又俱都一静。
不过面对唯一的生机,还是有人抱着试一试的侥幸心态,一位被挤的踉跄的老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过想到家人,最后,他仍就是努力探出头来,朝着李茂山大喊。
“打问下头的这位好汉,不知好汉家的姑娘女婿是何模样?何年岁?家住城内哪地?姓甚名谁?身上有无特征?”
李茂山都没开口,边上的李先武就先一步应了城墙上好汉的疑问。
“这位老伯,我家妹妹今年八岁,妹婿十三,家主城内三元巷,是在东街做烤糕生意的,他们的生意老有名了,叫书生烤糕,不知老伯知不知道?至于他们姓甚名谁?不怕告诉老伯,想必但凡是通阳县的坐地户,怕是没几个不认识我家妹婿的,实不相瞒,我妹婿乃是去年城内受了县令大老爷奖赏,披红挂彩游街的打虎小英雄是也,老伯,不知您可知我妹妹、妹婿下落?他们此刻可在城墙上避难?”
“妹婿?打虎小英雄?”,老汉不禁呢喃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老汉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击掌,“哦哦,小老儿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啦!那日大水来的时候,小儿老一家子被堵在城门洞口,眼看着跑不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