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梦的视线从远处收回,看着我笑道:“后来,我中午帮你给他送饭,他的每句话都不离你,每个细节记得生动形象清清楚楚,哪里像个花花公子,分明是个陷入爱河的小孩子。他大概是埋怨我碍眼,希望午饭也让你送。”
“他也只是嘴上说一说而已,并不算什么。”我虽这样说,但心里已经舒畅了许多,被人重视着的感觉总是愉悦,内心泛起丝丝甜蜜和羞涩,方才在他父母那里受的委屈也减缓了许多。
“雨澄姐,你的手机好像一直在响呢。”
我一摸兜,果然手机屏幕亮着,已经有了十个熙阳的未接来电。正愣着,手机又响了起来,我连忙接起:“熙阳。”
“雨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还好吗?”
我的心情在王梓梦方才的几言几语下已经转好,应着:“不用担心,我很好。”
“今天,我父母的事,对不起……”
“没关系。”我心头一凝,向王梓梦指指电话示意,踱步到自己的房间,这才在电话里问他,“为什么你母亲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头一次见面就那么讨厌我?”
熙阳那头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因为月月……”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月月把你腿骨都打断了,你母亲却怪罪到我身上。”
“雨澄……”熙阳唤着我的名字,竟有几许哀求的意味。隔着空间的距离,我看不见电话那头他的神情,听得他轻叹一声:“月月她家对我们家有很大的恩情,曾经在我们家最危险的时候拉过一把,她打断我的腿,我父母虽然有不满,但也不能怪罪她……”
我听得心里火往上窜:“一码归一码,她家有恩就能对你下这么狠的手吗?你又没动她,她凭什么这样对你?”
此时,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委屈,只顾着为熙阳声张。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喂?你还在听吗?”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心里有些着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虚弱却带着幸福的声音:“雨澄,你这么袒护我,我好开心。”
我被他的关注点弄得哭笑不得,想起王梓梦说的话,更觉得他有时果真像个小孩子,任性得怎么都说不通。那天他逼我答应恋情也是如此,明明是幼稚得不能再幼稚的举动,却偏偏让我没了办法。
想到此时他还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便不再与他计较,柔声问道:“以后这些天是不是都有你父母照顾你?我和王梓梦就不过来了。”
“他们明天就来接我出院,回家调养。”
“这么快就出院?”
“我已经住了两个星期,他们觉得回家调养得更好。”熙阳解释着,可这解释听得我心里不自在。想到今天他父母对我的态度,恐怕回家调养更重要的理由,是不想让我再见到熙阳吧。我搞不清他父母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已经物色好儿媳妇,一心要铲除我这个眼中钉?难道那物色好的儿媳妇,是打断了熙阳腿的月月?那未必也太过可笑了。
这样的桥段过于荒谬,我摆摆头,挥去这不着调的想法。或许,只是因为我出现的时机不对,刚巧赶上了熙阳父母正在气头上。
我应着:“好,你回家好好休养,我就放心了。”宽慰的话也难掩失落的情绪。
他听出了我的失落,柔声安慰:“雨澄,不要难过。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等我腿脚恢复可以上班时,我还是会住在出租房,我家离公司太远了,等周末再回去。”
我觉得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变得格外好听,终于露出了笑容:“好。”虽然才见过他不久,但只寥寥几眼,心里面,竟已有几分想念。
不用照顾熙阳的日子,我腾出了更多的时间。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齐奶奶那里,不仅品茶聊天,有时也下棋散步。从城市的繁芜走进古朴的小区,脚步都不自觉放慢,只想安心享受这难得静谧的时光。齐奶奶腿脚灵便,并不需要我来照顾,因此每个周末的探望,更像是放松和度假,享不完的轻松闲逸。
我搀着齐奶奶在小区古朴的回廊里散步:“奶奶,泽轩在狱中这么久,怎么没见你去看过他?”
“我倒是想去看,但泽轩肯定不愿意。我老了,不方便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折腾,更重要的是,监狱的环境不好,人免不了憔悴点,泽轩怕我看见了会担心。”
的确,监狱虽然有劳教之意,但终究是个萎靡的地方。我想到望舒愈加消瘦的轮廓,心里一紧,十分理解齐泽轩的顾虑。
其实不久前,我才递了一份会见申请书给监狱,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仍想要见望舒一面,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以解我的担忧。
我明白,自己现在和熙阳是恋人的关系,但对望舒的积淀下来的情感,并不能说断就断。事实上,我已分不清这情感到底是不是爱情,但无论是出于哪种情谊,他替我承担了牢狱之苦,这一份责任和惭愧,始终都横亘在我心底。
预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我收到了拒绝会见的通知。
拒绝原因上,只有寥寥一句话:相见无言,不如不见,勿念。
我默默收起拒信,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一如当年那未曾寄出的信笺,上面写着:“雨澄明月淡,山高翠色远。嘤语问梦人,春光可凋零?”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遥远。我把和他有关的信以同样的动作收在口袋里,却早已不复当初羞涩甜蜜的心绪。
齐奶奶走得有些累了,无论如何精朗,还是逃不过岁月的风蚀。她歇下来,坐在回廊边的红凳上,眼睛盯着廊顶,若有所思。
“我不去看他,是怕他心里难过,但我总归担心他。”她的鬓角卷着怅然的白发,“小左,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您说。”
她的皱纹凝起忧思:“如果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泽轩,看看他的精神好不好,过得怎么样,就当以我的名义吧。”
她的身子半靠在木栏上,还余有刚才散步带来的喘息声。一位慈祥的奶奶忧心在狱中的孙子,近人情更怯,怕互相看了徒惹伤感,我理解这纠缠的心绪,又怎能有理由拒绝呢?
我由衷地心疼起眼前的老人,点头应下:“好的,我去看他,回来就告诉您,奶奶放心。”
或许,望舒不愿意再见我,也是这样的心绪吧。我总共去狱中看过他两次,第一次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第二次他将齐奶奶托付予我。能说的,我们之间都说了,不能说的,望舒藏在心里我亦无法知晓。想来,我们之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言语需要交付,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见了,恐怕也和前两次一样,以沉默开场,以离开作结。
不见也好,去看看齐泽轩,对我自己而言也是一种宽慰。在狱中,他与望舒是最好的朋友,比起望舒的缄默不语,从齐泽轩那里,我或许可以了解更多。
前两次去看望舒时,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雨雾连绵,浸着难断的愁绪。而今天去探视齐泽轩,则是难得的艳阳高照,云卷云舒,心情也放松下来。
兴许是和齐奶奶相处久了,潜意识里,连见她的孙子也变得轻松愉悦。我坐在会客室里,暗自揣度着即将见到的齐泽轩,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全然没有忐忑不安。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坐在了我的对面,五官俊秀,目光清澈,虽然穿着监狱统一的宽大条纹衫,依然无法掩盖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齐泽轩?”我试探性问道。
“是的。”他的微笑令人如沐阳光,让我周身暖暖的。相貌可以装扮,但气质变不了,说这样的人会强行侵犯女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我奶奶还好吗?”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已看了他许久,气质太好的男人,总是难免让人走神。我赶忙收回目光:“她的身子骨还不错,精神也好,只是特别惦念你。”
他大概是感到了我方才的失神,体贴地帮我打圆场:“那你好好再看看我,回去跟我奶奶说些好话,让她不要瞎担心。”
我抬眸看他,见他笑得闲适安逸,也放下心来,不再有刚才的错乱。他这幅样子,倒的确和齐奶奶有几分相似,坐在乌烟瘴气的狱中,仍葆有气定神闲的气场,浑身都有种让人觉得舒服的气息。
怪不得望舒如此信赖他,大概也是因为他的嘱托,望舒当初才会答应我的第二次会面。望舒曾说,齐泽轩帮过他许多,这是不是意味着望舒在狱中遇到了过多般刁难?此时,我很想开口问一问,望舒经历了什么,他到底过得好不好,甚至问一问,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齐泽轩似乎天生就有揣度人心的本领,十分理解我的心思,再开口时,正是我心心念念却难以启齿的话题:“关于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