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司机没有临阵逃脱,下车瞧见熙阳晕倒在地,急忙和我一起把他抬到车后座,飞驰赶往医院。
窗外的景物轮番变幻,我小心翼翼地稳住熙阳的头,眼泪禁不住直往下掉:“熙阳,熙阳,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紧闭着双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生机。恍恍惚惚间,他苍白的脸与夏小品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化为生死相隔的一声哀恸,直凛凛地刺穿我的心。
夏小品被水泡得发涨发黏的尸体,此刻不停地模糊着我的视线,她纵身一跃的姿态正如方才熙阳推开我的画面,带着义无反顾的执着、舍命护爱的真挚,还有,去不复返的悲怆……
恐惧攫住了我的心,齐泽轩已因夏小品的牺牲悔不当初,难道相同的故事还将上演?不!熙阳你不能有事!你不能自私地选择离开,把我独自留下承受歉疚。我原谅你!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原谅你的机会……
医院的救护人员很快前来接应,熙阳被送上推车,首先推入了CT检查室。我守候在门外坐立不安,待结果出来,立马凑到医生跟前询问。
“需要马上做手术,叫家属来签个字。手术有风险,不签字不能做。”
我一听有风险,头脑立刻一片嗡响:“有几成把握?”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把握我不敢说,但病人受了脑挫伤,这么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还是家属早点签字为好。”
家属?我只得给王梓梦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熙阳的父母快些过来。
“不行啊,伯父伯母现在正在外地出差,就算现在赶回来也得明天才能到。”
我手忙脚乱,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我是他妻子,我来签。”
医生随意瞟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把手术同意书递给了我。拿笔时,我的手不停颤抖,竟是不知该如何下笔。上一次熙阳的腿需要做手术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最后他自己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并以此为藉口表明了心迹。
因为一场手术的机缘,我答应和他在一起。那这次呢?是结束的送别还是重启的敞亮?我在两场手术中认清了自己的心,只冀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刚刚直面的感情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咬咬牙,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夏小品已经牺牲了一次,我要相信,我必须相信,熙阳绝对不会再次重蹈覆辙!
手术室的灯亮起,我守着走廊微暗的灯光,守着细瘦的期盼,守着纤弱的时间,在一寸寸的等待中心生胆寒。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熙阳安然无恙,我必定再不逃开,用余生的时光与他相惜相守,再不辜负。
王梓梦很快赶了过来,看见我红肿的双眼,满腹的话语都噎了下去,默默地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等待着。不多时,便听得她细细密密的抽噎,其伤痛浓郁,并不比我少几分。
手术门终于打开,熙阳被推了出来。我和王梓梦连忙迎上去,听医生说道:“他的大脑受到了挫伤,手术后还会昏迷一阵,至于昏迷多久就不知道了。但他的情况应该还不错,要抱有信心。”
听了这番话,我也不知应该是喜还是悲,只猛劲点着头,按照医生的嘱咐照顾熙阳。熙阳的头部被重重纱布包裹着,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不知道做手术时,他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我倒宁愿那时他不曾推开我,一切让我自己担下,惹不得他受这一份罪。
“熙阳,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气你,不该对你那样冷淡,都怪我……你快些醒来原谅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但我相信总有回应的一刻。傍晚的时候,王梓梦有事离开,我则一夜未曾合眼,生怕他醒来看不见我。熬到第二天,熙阳的父母也赶了过来,我立马局促地站起身,兀自往角落里靠。
叶母过来拉起我的手:“雨澄,你不用躲。以前啊,是我的不好,现在我也想通了,不会再为难你。”
我错愕地抬起头看她,见她的目光恳恳切切,鼻子一酸:“阿姨……”
“别说这么多了,我看看熙阳。”叶母走到床边,看着熙阳紧闭无力的眼,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这声叹息让我的心里更加愧疚,默默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出了病房,我拿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有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望舒和齐泽轩的。正准备回拨,手机便又震动起来,我接起来,齐泽轩的声音着急不安:“雨澄,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
我哽着喉咙:“熙阳出了车祸,我昨晚在医院。”
那头闻言,稍稍顿了顿:“他没事吧?”
我咬咬唇,坚定道:“一定会没事的!”
沉默了半晌,我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含着愧意:“他这次出了事,我才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他。泽轩,我并不适合你,你值得更好的,忘了我吧。”
这些话,我早就应该对他说清楚,可审视自身是这样不易的事,非要等到生死交迫的节骨眼才全然看清。齐泽轩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僵硬地回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守着熙阳到了傍晚,由于昨晚一夜未眠,前天晚上又过于兴奋没能睡好觉,我的眼中已是布满了血丝。叶母说:“雨澄,你回去休息吧,我和他爸在这儿呢。”
我并不困,但垂头看了一眼昏迷的熙阳,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清醒过来,自己不能绝先搞垮了身体,便点点头,说道:“那我明天再来。”
走在大街上,天色已是暗了下来。穹窿的幕布将城市笼罩,窒息缓缓地逸散开来,带着冰冷,带着咸味,如潮汐的水,拍打着深长的寂寥。
路过一家夜啤店时,我随意地瞟了一眼,竟看见王梓梦和齐泽轩两个人坐在一桌,面前已是七零八散地摆了许多空酒瓶。
我心有担忧,侧身闪到帷幕后,听到了他们的一番谈话。
“我上次见你为了叶熙阳来到品泽轩找雨澄,就知道你和我差不多,也是个炮灰。”齐泽轩说。
王梓梦笑了几声,又很快戛然而止,感慨道:“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但临到如今,还是会觉得伤心。熙阳那边也用不着我了,能帮过他一场,也算是对我自己的交代,现在只希望他能快快好。”
“说得好!”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来,敬我们炮灰的征途!”
“也敬我们下一段感情都能翻身做主角!”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笑声令我感到万般心酸,没却有资格置喙。聪慧明理如王梓梦,善解人意如齐泽轩,他们面对爱而不得的情感时,看似洒脱,却亦藏着深邃难解的心事。
他俩喝得酩酊大醉,我不放心让他们自己回去,便悄悄跟在后面,直到看见齐泽轩把王梓梦送回了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本想叫个出租把我和齐泽轩一块带回饭庄,却不想齐泽轩也跟着王梓梦一块上了楼,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影。我已是昏昏欲睡得不行,料想齐泽轩呆了这么久,酒醒后应该能自己回去,便兀自打车回了饭庄。
疲惫地倒在床上,我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有一场婚礼,熙阳英俊的眉眼融化了我的心,眸光欣喜闪亮,一切都被幸福包裹得完美无瑕。我笑着醒过来,却仍眼见着清清冷冷的夜色,泪水不禁落入枕巾。
再无睡意,我从床上爬起,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那块情侣手表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时间分毫不差地转动着。
我拿起手表,细致地端详了一番,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熙阳,你要快快好起来,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们再次定情。
天亮以后,我收拾收拾便准备去医院,突然听到饭庄的店员说齐泽轩昨天一晚上没回来,愣了两秒,又很快恢复平静,对店员们说道:“你们老板没事,我知道他在哪儿,放心吧。”
若是王梓梦和齐泽轩能因为相似的经历误打误撞凑到一块,倒也的确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又或许,昨晚只不过是酒醉酣睡,并未发生什么浮想联翩的事。今后如何发展,便顺其自然吧。
去医院的途中,我碰上了周娅楠,她和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其中一个被她挽住胳膊,像是她的男友或丈夫,而另外一个……居然是在罗毅追悼会外兀自饮酒的那个男人!
我不想置理周娅楠,悻悻着想要绕路走开,却被一双粗砺的手拦了下来。
“小姑娘,别来无恙。”我抬起头,他已不似追悼罗毅时那般悲情,却依然有着沧桑的积淀。
“挺好的。”我答道,“你呢?”
“也挺好。”他勾起淡淡的微笑,指着周娅楠和被她挽住的男人,对我说道,“那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
“啊?”我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你让自己的儿子,娶了罗毅的女儿?”
他点点头,恳切说道:“我这一生和罗毅没有完成的心愿,便让我们的子女光明正大地去完成。也只有让娅楠在身边,我才能保证对她知冷知热,不再让她受一丝委屈。”
我的心中涌动着温情:“罗毅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感到欣慰。”
这份承担与托付,是爱的另一种完成方式。生时未能坦荡相爱,我便照顾你女儿一生一世,用来回馈你那从未说出口的深情,也填补我们未能完成的遗憾。
周娅楠和他的儿子已经渐渐走远,他同我道了声有缘再见,便赶紧追了上去。我转过身,看着他们三个人惬意谈笑的模样,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娅楠能得到如此归宿,也算是幸运至极。这世上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而这,亦是罗毅的歉疚与爱为她凝成的。
所有人,似乎都已有了完美的归宿。那我们呢,熙阳?
犹记得当初望舒出国之前,敬了我们三杯酒。现在,望舒平安归来和三人友谊长青的愿望都已实现,只剩下了最后那个愿望,愿我和你早结连理、永结同心,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完成呢?
满腹思绪地走到了医院,却看到叶母已经站在了大门口。望见我来了,她话也不说,立马便一溜烟儿地跑走,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熙阳的母亲怎么看起来像个放哨的?我困惑地想着,但见着她一脸喜悦的神采,心中一凝,莫非是熙阳醒了?
我的心哗地一下酥麻醉开,快步跑进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瞬间被眼前的情景惊怔住。
不仅叶父叶母在,连我的父母也在。我妈妈朝我挥挥手,笑着,又闪着欣慰的泪花:“雨澄,昨天你走了不久以后,熙阳就醒了过来。他给我们打了电话,我和你爸呀,今早便急忙赶了过来。”
我困惑道:“让你们过来干什么?”
一屋子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我这才发现熙阳已经立在病床旁边。他还穿着病号服,脑袋上一圈一圈缠着巨厚的纱布,左手插着输液管,右手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大概是他英俊潇洒的一生中,看起来最怂的一刻。
可是,就在这怂得不能再怂的时刻,他突然单膝跪下,在木乃伊般的纱布中露出一双明亮的眼,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硕大的粉钻,深情说道:“雨澄,我再也等不及了。嫁给我,可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