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施展轻功在林间飞掠,如一只雨燕的莫毅,觉得今天这事办的地道,颇有墨家任侠风采,想必赤刀中的王叔此刻多半很高兴。
心情舒畅,年轻人装扮的莫毅身形越发灵动飘逸,月辉映照,飘然出尘。
回到郑家茅屋,发现屋内仍亮着灯,透窗看去,郑叔叔与卫青不知从哪里砍了毛竹,正聚精会神的编制竹箱,各编一个,一大一中。
莫毅先敲了敲门,得到回应才推门而入,“郑叔叔,卫青,大半夜的还编竹箱啊?”
“嗯。”卫青笑着点头,“爹说草鞋、竹箱、行山杖,是远游三宝,每个出门远行的人都该备一套,不然不像话。”
莫毅摘下背后松垮竹箱,咧嘴笑道:“这么说来也有我的份喽,那我就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
卫青嘿嘿一笑,表示爹爹编的那个就是大哥的。
郑季手上不停,抬头问,:“莫兄弟,一路顺利吗?”
莫毅点头,“比预想的还顺利,康金宝他爹就在城外五里亭等着交赎金,边上还埋伏了一帮贼捕掾,我连翻城墙入城的麻烦都省了。”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郑季微笑点头。
正堂被郑家父子占用,莫毅便提着竹箱去了里屋,最后还不忘玩笑道:“还劳烦郑叔叔帮我多做几双草鞋,我实在信不过卫青的手艺。”
郑季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卫青则指着自己脚下草鞋抗议,说大哥少瞧不起人,他的手艺可好了。
离别在即,十三年未曾分开的郑家父子全无睡意乃人之常情,尤其是对一别既成永别的郑季,所谓的远游三宝,不过是想多让儿子陪陪自己的借口罢了。
莫毅触景伤情,关上房门后坐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生死离别,他经历的太多,却始终无法适应。
看着窗外弦月,年轻人也不点燃炭盆,拖鞋后直接倒在榻上,拉过被子,喃喃念了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以前只觉得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写得极美,朗朗上口,仙气飘飘,如今经历多了,才品出其中包含的许多无奈和思念。
正厅中,烛火摇曳,郑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炭盆往儿子脚边推了推,不一会儿,卫青察觉,又悄悄将炭盆往父亲那边推了推,谁曾想里力度没控制好,发出呲呲的摩擦声。
郑季察觉,停下手中活计,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时间如水流逝,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愁,终究该来的,还是要来。
破晓时分,地平线处泛起鱼肚白。
莫毅在第一声雄鸡啼鸣时醒来,推门而出,正厅角落已默默摆着两个竹箱,两根行山杖,十几双草鞋。
郑季和卫青正在厨房忙碌,享受最后的相聚时光,莫毅不忍打扰,拿着铜盆、毛巾、青盐,和自己用猪鬃做的牙刷出门去井边洗漱。
回来时,依旧是稠粥、鸡腿、凉碟咸菜,莫毅道声谢,吃过早饭,又出去习练太极拳。
再回来时,就真到了告别之际。
卫青往竹箱里放着衣物细软、干粮,眼眶微红,郑季则像所有父亲那样叮嘱着一路上的注意事项。
什么,“遇事忍三分,不可给莫大哥填麻烦。”
什么,“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一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可淋雨、受凉,如果碰上头疼脑热,别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一定要去看大夫,一路风餐露宿,生了病如果不看大夫,只会加重病情,耽误行程。”
嘱咐到最后,竟是自己也有些眼窝发红。
莫毅将自己的行礼与分得的半数珠宝腾如新竹箱,背起后,按下卫青肩膀,轻声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
卫青嗯了一声,默默转身跟着大哥出门。
三人在村民的注视下慢步走到村口停下,郑季拍拍儿子肩膀,柔声道:“路上小心,爹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卫青文言噗通跪倒,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背上竹箱,颤声道:“爹,我走了,您多保重,等我找到失散的母亲和姐姐,立刻就回来找您。”
郑季扯扯嘴角,算是笑着答应,对一旁莫毅拱手作揖,真诚道:“莫兄弟的大恩大德,郑季永世不忘,有劳了。”
莫毅作揖还礼,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卫青朝远方走去。
那封写在绢布上,要到河南郡才交到卫青手里的书信,一早便静静躺在箱底,两人实不需再多说什么。
郑季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愣愣出神,一盏茶后才转身往回走。
一些好奇的村民围拢过来,纷纷询问卫青怎么和那位儒家读书人一起走了。
他只笑着说自己想让青儿出去见见世面,便请求那位儒家读书人带着青儿一道远游求学。
被那袋珍珠闹得一夜未眠的王崂另有所图的问:“卫青这趟远游要去多久?”
郑季道:“少则一两年,多则两三年。”
闲聊一阵,众人散去。
郑季不疾不徐返回茅屋,关上房门,将怀中牛角尖刀藏于枕下倒头就睡。
有昨天下午那场宴席,自己在村里人望正高,哪怕借王崂那些泼皮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白天闯门动手。
自己不如干脆先养足精神,饱餐一顿,再跟他们算账。
郑季一觉睡到日暮西山,才起身去将宴席上剩下的酒肉端出来大快朵颐,吃饱喝足,抹一下嘴,开始摆弄那些昨夜剩下的毛竹。
巳时刚至(21:00),遵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忘隆村家家灯火熄灭,万籁俱寂。
郑季吹灭油灯,怀揣尖刀进入里屋,翘首以待,心中杀意满满。
大力金刚王崂家响起开门声,五个鬼祟身影离开茅屋,朝郑家快步走来。
“大哥,如今那读书人和卫青刚走,咱们不再等几天吗?”丈二金刚田垄压低声音道。
王崂道:“不等了,那些珍珠多放郑季哪里一天,就可能多给郑季花出去一颗,狗日的,醒来第一天就大宴村民,也不知道花出去多少颗珍珠,要是再来一次,咱们还能捞到个鸡毛!”
请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如今王崂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些桂圆大小的珍珠上,往日的深谋远虑全部抛诸脑后。
石猛瓮声瓮气的道:“大哥,咱们干脆趁这机会直接把郑季做了,带着那袋珍珠去别的地方买地置业,过逍遥日子。”
王崂想了想,道:“看情况再说,如果狗蛋能闻出珍珠的位置,我们就打昏郑季,如果狗蛋闻不出在哪儿,我们少不得要绑了郑季严刑逼供,到时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远走高飞。”
“猛子,家伙没忘带吧?”
怒目金刚石猛从后腰抽出一根三尺长,手腕粗细的木棒,森然道:“没忘。”
王崂点头,右手一挥,“走!”
四金刚中除了胆小如鼠的田垄吞了口口水,有些腿软,其余三人都恶狠狠点头,目露凶光。
……
由于卫青是苦孩子出身,翻山越岭的好手,莫毅一路并未刻意放慢速度迁就,反而加快脚步赶路。
清晨出发,暮色中在会稽山西侧一座形状如同龟背的“龟山”中扎营,走了足有百里。
这当然是莫毅刻意为之,累了倒头就睡,就没空想家了。
吃过晚饭,疲惫不堪的卫青洗了碗筷炊具,勉力支撑着洗漱泡脚,跟书生大哥打声招呼,便钻入帐篷呼呼大睡起来。
哪怕是日日进山采药,练出了不输成人的脚力,可这种堪称部队急行军的赶路方式,少年依旧有些顶不住。
莫毅坐在篝火旁看着月亮,刀剑横放膝上,愣愣出神。
山林中枝叶微微摇晃,沙沙作响,仿佛有许多猛兽正在周围窥探。
莫毅有心回去帮郑季复仇,以一敌五,对于丝毫不会武功的中年汉子来说未免过于勉强,但纠结良久,最终还是放弃。
那夜郑季千叮万嘱,只求自己一路照顾好卫青,既然答应了,总要尽力去做。
山中老虎灰狼之属害怕火光不假,可饿急了的野兽跟被逼上绝路的老实人一样,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万一自己离开后,熟睡的卫青被虎豹豺狼叼走吃了。自己不但会愧对死去的郑季,还会导致任务失败,一下减少20年寿命,乖乖隆地咚,自己满打满算才11年阳寿,如果减去20年,当场死了不说,还得倒欠系统9年。
都说人死雀朝上,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可这世界有妖有鬼,有满处乱飞的陆地神仙,莫毅真怕自己会因为那倒欠的9年吃不了兜着走。
何况自己还没等到王叔修成阴神重返阳间,还没看到小玉恢复灵智,怎么能轻易狗!
莫毅拿定主意不回忘隆村,便起身去远处练狂澜刀法,只在心中替郑季默默祝福,愿他复仇成功。
……
床榻上,郑季盖着被子,将牛角尖到压在腰后,仔细聆听屋外动静。
不多时,果然听到五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茅屋前。
却听得正门处响起如老鼠啃木头的咯吱声,知道是他们正用尖刀撬动门栓,一点点涂开。
郑季呼吸骤然急促,心脏狂跳,浑身颤抖不已。
“不行,我要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郑季强自镇定,眯上眼睛装睡。
无奈门栓落地,咚一声响,随后门轴转动,又吱呀一声,冷风灌入屋内。
屋外,王崂狠狠瞪一眼办点小事都办不好的田垄,压低声音骂道:“你他娘的是想把郑季吵醒,好砸了我们的富贵是不是?”
田垄赶忙一缩脖子,退到最后,心里却有些委屈,“这能怪我吗,天气这么冷,风刮过来跟刀子似的,我手一直露在外面,早就冻麻了,你要是有能耐,就别把手揣在袖子里看着我窍门呀。”
他们其实很怕没进门就惊醒郑季,如果那蚯蚓干儿惊醒后大声叫嚷起来,今晚的买卖说不定要泡汤。
好在静静听了一会儿,发现里屋并无动静,反而听到轻微鼾声,众人心中大定,鱼贯入屋,走在最后的田垄不忘掩上房门。
“能闻到吗?”王崂轻声问。
狗蛋鼻翼煽动,四处闻了闻,眼前豁然一亮,指着里屋道:“在里屋!”
王崂面露喜色,心说今晚真是走运,手到擒来。
吩咐田垄、福樟树守在正厅,自己带着怒目金刚石猛、闻香金刚狗蛋,快步奔入里屋。
进了里屋,透窗而入的月光正照在盖被而睡的郑季腹部,微微起伏,显然睡得正熟。
王崂使个眼色,石猛快走几步来到榻前,右手高高举起木棒,势要将郑季彻底敲晕。
王崂皱了皱眉,轻声道:“手下留点分寸,别一棒子把他打死了。”
石猛右手一顿,转头嗯了一声。
却见榻上被子骤然掀起,熟睡中的郑季猛地睁眼坐起,牛角尖刀自下而上狠狠捅入石猛心口,搅了一下,噗的拔出。
石猛身体一震,下意识抬起左手抚摸胸口,只觉得手上湿乎乎,黏糊糊的,疑惑的“嗯”了一声,右手木棒脱手掉落,身子向后仰倒。
郑季知道自己全灭五泼皮雪耻的机会稍纵即逝,双手撑住床榻跳到地上,撞开石猛,举刀奋力朝王崂胸腹捅去。
电光火石间风云突变,狗蛋看着莫名其妙向自己倒来的石猛,下意识抬手去接,没曾想身子猛地向左一歪,已挡在王崂身前!
狗蛋没反应过来,一向小心谨慎的王崂却反应过来了!
看着撞开石猛超自己扑来的郑季,王崂直接将狗蛋拽到自己身前挡刀,死道友不死贫道!
郑季最想杀之人是大力金刚王崂,数次扒下裤子羞辱自己的事情,都是这王八蛋带的头!
可狗蛋既然已横档在王崂身前,他也无所谓,一刀噗的捅入脖颈,又是狠狠搅了一下,噗的拔出,鲜血飞溅。
狗蛋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一道温热血箭从自己咽喉下方喷出,溅在郑季面目狰狞的脸上,将他泼洒的像个从地狱出来复仇的厉鬼,双手捂住脖子,向后坐倒。
鲜血流进了郑季的眼睛,刺的他睁不开眼,毕竟不是关于厮杀的江湖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动作慢了一拍。
王崂推开倒入自己怀中的狗蛋,往右边一跳,从腰后抽出一把解腕尖刀,情急之下乱了章法,竟是如柴刀般朝郑季劈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