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毅笑着点头,“保住了。”
正待详细解释,两位老者已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榕树那头,一对二十多岁的男女快步走来,朝年轻读书人与中年道士抱歉一笑,忙去搀扶二位老人,轻声宽慰,是他们的曾孙、曾孙女。
牛道长听说小花娘娘的金身保住,松了口气,朝读书人打个稽首,感激道:“贫道牛慈玄,多谢莫公子仗义出手,此番功德,莫公子居功至伟,将来必有福报。”
莫毅拱手还礼,“道长言重了,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居功至伟实在愧不敢当。”
两人客气完,脾气直来直去的牛道长解下腰间酒壶递给读书人,豪迈笑道:“天寒地冻,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再说话。”
莫毅不喝酒,却也不想怫了牛道长的面子,毕竟一位哪怕手臂都被水妖打断,仍不愿放弃帮村民降妖除魔的下山道士,还是很让人敬佩的,便接过酒葫芦象征性喝了一口。
谁知那酒非同一般,俗称“淬火”,大汉国市井五大烈酒之一,刚一入喉,便好似一条火龙钻进了肚肠,难受的莫毅龇牙咧嘴,脸唰的红了。
牛慈玄只是龙虎山一名记名道士,道行不高,却是久经沙场的老酒鬼,见到读书人脸涨得通红,便知道是个不会喝酒的,笑着接回酒葫芦别回腰间,重回正题:“莫公子,你进入河婆庙上香,那条鲶鱼精可有出手阻挠?”
莫毅道:“没有,应该是道长所料不差,我竹箱里那件宝贝,确实让鲶鱼精颇为忌惮。”
牛慈玄闻言心中大定,只要一切不出自己预料,那之后设计诛杀条百年大鲶鱼的把握就更大几分。
十数天前,他途经姜家村,见两位老人望着远处被大雾笼罩的河畔捶胸顿足,身旁儿女怎么劝也却不住,便好奇询问。
两位老人见来人身穿破旧道袍,背把开裂桃木剑,十分落魄,态度虽还算恭敬,却话里话外都透着赶人的意思。
牛慈玄只好自报家门。
两位老人得知中年道人竟是专门降妖除魔的龙虎山下山道士,激动地直打摆子,将其拉回家中隆重款待一番,才如实相告。
一夜详谈,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是有妖物施法将秀水河的河婆庙隔绝起来,不让附近村民祭拜,长达三十年之久。
而之所以对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前天刚有个收两贯铜钱的独眼道士带着两名年幼弟子闯入迷雾,击杀隔绝河婆庙的作祟妖物。
谁曾想那带一对小道童飘然而来的独眼道士,看着道行高深,却又是个样子货,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入浓雾,结果却又跟三十几年中的数十次尝试一样,只有一大两小三件染血道袍缠着残躯断臂顺河而下。
别说什么除魔卫道,解救小花娘娘,就连活着逃出迷雾都做不到,直接身死道消。
牛慈玄自从通过考验,成了龙虎山记名道士,便遵从掌教真人法旨,下山除魔卫道。一路行来,大大小小也诛杀了十几只为害乡里的伥鬼小妖,还从未见过如此肆无忌惮的,竟连一河河婆都敢谋害,加上两位老人声泪俱下的描述姜小花当年如何舍己救人,将他们二人推上河岸,自沉河底,他们两家又是如何感念祭奠,感动不已,当即拍案而起,说要为秀水河除了这一害,还河婆庙香火。
第二天一早,辞别邹大福与吴自有,独自杀入迷雾。
进去不久,如流云般的迷雾中便游来一群长有利齿的鲑鱼,大的一丈,最小三尺,双方大打出手。
牛慈玄虽自称道行不高,抛开一身道法,却也相当于市井江湖中二流高手,当得起百姓一句高人。
那一仗罡步桃剑,竟真不负众望,杀退迷雾鱼群,往里深入一里有余,然后就碰到了那条猛地从水中跃出,大于舟船的长须大鲶鱼。
起初那鲶鱼还伪装成一尾鲤鱼,后来被牛慈玄几张“五雷破祟符”打中,才显出鲶鱼真身,纠缠中一尾巴拍断牛慈玄左臂,打的他直接撞穿迷雾,倒飞出去。
一直在不远处紧张观战的邹吴两家与许多村民,见牛道长被打得飞了出来,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大喜过望,一路欢呼着将道长抬回村中,请大夫接骨疗伤。
原因无他,三十多年来几十个道士冲入迷雾,到现在才出现个能活着出来的,虽然状况狼狈了些,可至少说明人家有真本事啊,不愧是从龙虎山下来的!
牛慈玄心中愧疚,便写封回龙虎上求援,他已经大致估算出那鲶鱼精的实力,至多刚跨入醍醐境,自己当然无力抗衡,可如果再来个跟自己实力相当的师兄弟,两人相互配合,多用些符箓法宝,或者干脆做个“天罡灭妖阵”将其诱入阵中,用水磨工夫耗死,把握很大。
只是陇西郡距离龙虎山有几千里远,哪怕祖师堂收到书信,派师兄弟快马赶来,往返最少也得四五个月。
河婆庙断香火三十多年,算来已到油尽灯枯的边缘,有那鲶鱼精不断蚕食河婆庙灵气水运,小花娘娘能不能再撑四五个月,实在不好说。
正当牛慈玄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一对负笈远游的儒家读书人出现在姜家村,正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天恰逢十五,附近七八个村子都在姜家村前的空地赶集,或以物易物,或直接掏铜钱购买,卖的多是些农具或日用百货,像冬天的棉袍或者裘皮之类,也有吃食,大大小的牛车、驴车、挑货郎,聚在一起,十分热闹。
本来心急如焚的牛慈玄是不想凑热闹的,无奈邹吴两家人盛情邀请,就只好去观光。
对于小花娘娘金身将被鲶鱼精蚕食殆尽一事,他没有告诉两家人,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恼。
莫毅和卫青本来是要沿河对岸一路西去,没打算进村。
他们有在山里打猎,在河边钓鱼的习惯,所以吃的都还富裕,没必要进村,但若一直前走,倒也刚好能迎面撞上迷雾。
但莫毅会涉险闯入迷雾,还是绕道离开,就不好说了。
可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凑巧,莫毅到了姜家村地界,闲来无事,打开系统查看,就发现了那条刚刚更新的简单任务。
【祭拜秀水河河婆】
一开始莫毅有些头皮发麻,上次祭拜大禹墓,他差点丢了小命,如今看到祭拜两个字,就有些十年怕井绳。
但走着走着,又觉得祭拜上古大神,和祭拜区区河婆之间应该差别巨大,这就像是你想闯入皇家陵园和老百姓的坟山。
前者位高权重,自然有重兵把守,抓到可能砍掉脑袋,可后者只是普通百姓,除了特别有孝心的,会在除清明祭拜外的生祭死祭上山扫墓祭拜,平日应该不会专门派人看守吧?
想了想,莫毅决定带着卫青先去附近村庄问问,结果就赶上姜家村赶集。
卫青少年心性,喜欢热闹,莫毅也对古时的赶集很有兴趣,觉得这种交易方式,比在坊市或者未来商场网站买东西有人情味儿,所幸一起逛集市。
两人都不缺钱,遇到什么喜欢又不累赘的,略微砍价便直接买下。
后来卫青遇上了一个耍皮影戏的摊子,讲的是韩信发迹的故事,看的入了迷,莫毅便让他留下看戏,自己再继续逛逛。
说实话,皮影戏虽是非遗,可要想让经受过特效大片轰炸的莫毅看的津津有味,真的很难。
那一头,吊着一只胳膊的牛慈玄百无聊赖的四处乱看,他是出世之人,除了降妖除魔的符箓法器,其他的东西还真用不上。
忽然,中年道人看到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年轻读书人,眼前一亮。
“好身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牛慈玄作为武林高手,只通过读书人的步伐气息便断定对方有一身不俗内功,是能在市井江湖横着走的主,心念一动:“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若是苦等龙虎山的师兄弟到来,只怕河婆的金身早已破碎,不如试着说服这位读书人出手相助,有他帮忙,想来足够对付那条鲶鱼精!”
之后便主动出击,上前搭话。
说来也是巧了,一个打算替姜家村铲除妖魔,一个有心去祭拜河婆,完成任务,只聊了一盏茶功夫,说过鲶鱼精的修为,便一拍即合,决定合作。
龙虎山道士,不论带艺投山的记名弟子,还是自幼长在山中的亲传弟子,都要学一手望气本事,除了能像寻常道人那样帮人望气点穴,寻找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观人运道吉凶,更能略微看出“气象”。
也就是山上武夫、修士,或者灵器所散发的一股,特有的,不同于凡人和寻常法宝的气,或称之为“紫气”,玄之又玄,却是他们下山后不会轻易踢到“铁板”的保命手段之一。
龙虎山不论在市井还是山上,自然都有极大的声望和面子,可也不代表下山道士不会遇上混不吝的山泽野修或就不给面子的狠人,早点看出他们的大致深浅,该退让退让,该装孙子装孙子,总好过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死于非命不是?
两人随着邹吴二老去往僻静处进一步详谈时,牛慈玄震惊的发现读书人的竹箱中竟有杀气如实质般喷涌而出,似艳阳高照,以为是儒家书院深藏不露的君子贤人在远游天下,忙诚惶诚恐的自报家门。
有过那位在帽儿山以山上神通救活小锤子的年轻道士在前,莫毅对道士的观感不错,觉得还挺仗义的,便拉着董仲舒的大旗作虎皮,说自己是他的弟子,竹箱里有一件老师送的压箱法宝,不到危急关头不让现世。
还别说,董仲舒用拳头打出来的字号还真响亮,牛慈玄听闻态度越发敬重几分。
儒道墨三家如今正在争锋不假,但更多是在争民心所向、朝廷所尊的大道,不是江湖门派间的谁把谁灭了就能完事,百姓不服,朝廷不认,把另外两家杀光也无济于事。
所以董仲舒才会在动拳头的同时讲道理,实在是光靠拳头,别人口服心不服啊,回头信奉者偷摸另起炉灶,又是春风吹又生。
所以三教弟子间硬碰硬的厮杀并不多,彼此间更多的是一份敬重和暗暗较劲。
既然能成为当世三大显学,必定都有可取之处,只要读过对方经典,大都会对别家的理念生出几分佩服。
大道之争,凶险异常,如临深渊,如和虎豹并肩赛跑,却不是那种彻底撕破脸皮,处处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血腥,维持着大体的和平。
之后两人商量一番,在得知自己加上那件法宝,足以跟鲶鱼精拼个两败俱伤,莫毅便提出自己先进去查看一番。
若是小花娘娘的金身还未崩碎,就给她上柱香,先续上香火,试着保住金身。
如果金身早已崩碎,河婆庙外那重迷雾是鲶鱼精为了保护自己老巢所设,那自己出来后再做计较。
鲶鱼精刚和牛慈玄斗了一场,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莫毅未免露出马脚,没有告诉卫青实情,只是休市后带着卫青返回河畔边住了一夜,第二天装作恰好路过的读书人进庙拜神。
自称为小鱼儿的鲶鱼精也并非全然没有怀疑,但一来,忌惮莫毅和竹箱中有王叔栖息的“赤刀”,不敢轻举妄动。
二来,两人确实只像寻常有人那样进庙烧香,并没对它显露丝毫敌意,之前跟牛慈玄一战,它也受了不轻的伤,能不动手,还是想着不动手。
反正三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天?
只是小鱼儿布局三十多年,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区区六炷香,竟让姜小花在一夜之间拥有小巧境修为,局势立马反转,自己成了那个能被人一指头捏死的蚂蚁。
莫毅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让卫青留在河婆庙中,毕竟有五境神只守护,可比跟着自己冒险离开强多了。
榕树下,牛道长惊呼道:“什么,那河婆已经成了小巧境的神只!”
邹大福、吴自有两位老人止住哭声转过头看向牛道长。
对于山上境界,两位乡野村夫就算活到一百五十岁,也不可能知道,但这不妨碍他们关心小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