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毅押着方朗穿街过巷,可惜大雨刚歇,百姓们大都没有出门的打算,碰上几个拿扫把将家中积水往街上扫的,也没认出方朗是谁。
“情况似乎不大妙啊……”莫毅神色如常,手上却微微加重力道,将三处死穴牢牢掌握。
“呵呵,这场雨实在太大,百姓们家里都遭了灾,没心情跟我打招呼也很正常。”方朗确实是县令的门客兼大舅子,并没有撒谎,所以并不慌张,“茯苓山下那边负责救人军卒和门下贼曹都认识我,少侠如果不嫌路远,只要带我去往那里,就可验明身份。”
“好,那就走一趟。”
不多时两人到了茯苓山下,先看到一处刚搭好的凉棚内躺着的十多具脸色青紫,满身污泥的尸首,男女老少都有,周围却没有哭嚎的亲人,想来是泥石流席卷而下,全家一起遇难。
高处周围一两丈的泥石流坡上,百余军卒和门下贼曹正挥舞锄头挖人,呼喝声不绝于耳。
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健硕肌肉的县尉程勇放下锄头,擦擦额头汗水,重重的呼口气。
哪怕是在健壮勇武的汉子,挖了一上午烂泥石头,也难免疲累不堪。
正要叫山下的兄弟端碗水来,扭头就发现方朗和一个腰挂刀剑、丰神如玉的青衫读书人正站在坡下看着自己,便挥手招呼道:“大哥,难怪你这趟上山大半天才回来,感情是在山上遇到朋友啦。”
又对青衫读书人抱拳道:“在下程勇,居巢县县尉,未请教。”
“在下莫一。”莫毅松开扣住方朗死穴的左手,抱拳撒了个小谎。
“哦,原来是莫一兄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程勇客气道。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莫一是谁,更别提久仰什么大名,但既然对方能跟方朗站在一起,多半也是实力高绝的山上武夫,自己客气些总没坏处。
方朗见莫毅把手放下,知道是已经相信自己身份,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开玩笑,哪怕知道自己多半性命无忧,可被人拿住死穴,时刻面临小命说没就没的情况,又岂能真半点不怕。
不过这么一来,方朗也得以完全确定这些人是友非敌,心事一去,立刻转入正题问道:“程县尉,进展如何了?”
程勇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泥石坡,来到方朗和莫毅身旁,抬手对坡上指点道:“这一片和那一片都挖过了,还能喘气儿的不到五个,都送去老孙家的药铺了,只要下午和晚上别再下雨,应该今天就能把泥石坡彻底挖一遍。”
方朗点头,“辛苦兄弟们了,大家务必出死力,等此事一了,我请大家去闲庭楼喝酒吃大席。”
程勇道:“放心,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们自会竭尽全力,就怕老天爷不给活路,再来场暴雨。”
莫毅道:“放心,今后几天都不会下雨。”
“什么,你说什么?”程勇没有听清。
莫毅只得再重复一遍,“我说你大可放心,未来几天都不会下雨。”
“都不会下雨?”程勇抬头看眼天空,发现远方还有大片乌云翻涌如浪,时刻都有可能飘到头顶上来,不太相信这位青衫读书人的话,“你确定吗?”
莫毅点头,“我确定,太远的不好说,未来三天,绝对是不会下雨的。”
程勇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心理却道:“兄弟,吹牛也要打个草稿啊,天有不测风云这话,可是道家一位掌教说的,连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道家掌教都不敢断言风雨之事,你一个山上武夫,真当自己是活神仙啊。”
方朗想起山中看到的一幕,知道这场暴雨的源头,那条山蛟,已经被莫毅等人降服,雨确实不会再下,见程勇一脸怀疑的表情,咳嗽一声,道:“程县尉,莫一兄弟的本事远在我之上,他说未来几天不会下雨,那就一定不会下雨,你放心的救人去吧。”
程勇心头一凛,知道方朗实在点出莫一的实力,暗示自己不要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物,忙抱拳称是,返回泥石坡上继续挥舞锄头。
“程县尉脾气耿直,脸上藏不住事,但人还是很不错的,还望莫兄弟不要见怪。”方朗转身朝莫毅抱拳致歉。
方朗是个武痴,一心只想在武道上有所突破,对俗世的功名利禄与温香软玉兴趣不大,要不是父母妹妹苦苦央求,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宗门下山走仕途。
按妹夫周博的说法,大舅子已经修成了三大皆空的境界,唯一还没空的地方,就是对家人和意气相投的朋友十分念感情,所以见程勇有得罪一位高强武夫的风险,才硬着头皮解释。
“别担心,我敬重那些为百姓安慰劳心劳力的人。”莫毅摆手道,“既然已确定了你的身份,你也已经知道我们不会危害居巢县,那在下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完直接转身离去。
方朗一愣,心说:“这就走了?也太雷厉风行了吧?!”想起还要上报他们的功劳,忙追上来道,“敢问莫兄弟要在居巢县盘桓几日,我也好让周县令安排时间去客栈拜访。”
莫毅忽想起空海和尚预防瘟疫一事需要官府配合,便将事情跟方朗说了。
大灾之后多有疫病肆虐一事,在官府与药铺不是什么秘密,方朗闻言,立刻表示会全力配合空海法师增赠药消毒,所需钱财由县衙全部报销,莫毅见他答应的痛快,不在多说什么,作揖离去。
方朗目送莫毅离去,立刻喊来两名办事玲珑的门下贼曹跟自己一起去往同福客栈,周县令已经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利,对于这种预防疫病的好事,就不需要再回县衙汇报了。
另一头,莫毅买了顶斗笠扣在头上,抵着脑袋去铺子买了两桶桐油,随后找个僻静处去往牛角山。
牛角山就在茯苓山西侧,因两座山峰左右耸立,酷似牛角而得名,居巢县大户袁家自从出了个邪修胖姑娘,便迁居于此。
在山林见飞掠两个时辰,天色渐暗时终于赶到牛角山。
在山巅眺望,很快便寻到坐落在山谷中的袁家。
亭台水榭,长廊庭院,依山势而建,红墙黑瓦,确实有大户人家的气派。
“圣火教,你给老子等着!”莫毅身影一坠,落入林间。
……
袁家偏院,以为手捧竹简的白衣公子斜躺在榻上远眺窗外,见到月亮门后许多家人笑呵呵的去往阿卡西传法的花厅,不禁摇头叹息。
“唉,如今圣火教已经被朝廷定为邪教,四处都在剿灭,太爷爷和老祖宗居然还跟他们来往甚密,甚至还要在家里设立圣火教的分堂,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唉,修炼邪功也就罢了,只要低调些,别伤太多人命,山上正派宗门便懒得理睬,可一但与邪教为伍,惹得朝廷派兵围剿,山上宗门可就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小的蚂蚁也会看在朝廷的面子上一脚踩死。”
“公子,你既然看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劝劝太爷爷和老祖宗?”一名模样勉强算周正的小婢女端来一盘刚洗好的水果放在榻边案上,双眼直勾勾盯着一颗桃子,眼眸中满是渴望。
“想吃就自己拿,你知道公子不爱吃桃子。”白衣公子没好气的说。
“不行的,除非公子赏赐下来,否则奴婢不能自己拿,那是偷窃,被发现要被砍手的。”婢女慌慌张张摆手,眼眸中却已经换成了小狐狸偷到肉的雀跃神色。
“就你这鬼丫头鬼主意最多。”白衣公子拿起那个因为过了季节,显得十分干瘪的水蜜桃递给婢女,“吃吧吃吧,能吃是福,不像我,吃什么都没胃口。”
婢女欢喜的接过水蜜桃,张嘴啊呜咬了一大口,自己在洗的时候就馋的流口水了呢,嘻嘻。
白衣公子见年方不过十四的小婢女贪婪的吃着桃子,心情略微舒畅一些,继续自言自语,“你家公子不过是爹爹跟乡野村妇无媒苟合,生下的野种,能在袁家有空饭吃已经是太爷爷和老祖宗开恩,至今连去祠堂议事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敢劝这种决定家族命运的大事,就算劝了,也没人听的。”
婢女红拂听到这话相当不忿,皱起脸道:“那些笨蛋根本不知道公子的学问有多高,本事有多大,他们就只会抱着袁成龙那个长子嫡孙的大腿奉承,明明那家伙蠢得要死,一点点武功修为还是家里花了海量的天材地宝硬生生砸出来的,还非说是袁家三百年第一天才,要我说,袁成龙连公子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白衣公子看眼窗外,做个禁声的手势,瞪眼道:“这话以后别再说了,否则他们会要了你的命的,袁家的规矩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那些因为一句话就被袁如龙活生生折磨死的姐妹,红拂脸刷一下白了,两腿都在发抖,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没事儿,咱们这个院子偏,从来都没人来,不会有别人听到的。”
“就怕你骂惯了,以后见到别人也顺口说出来。”自从母亲病死后,袁随风就只有红拂这么一个贴心人,见她怕的厉害,只好柔声安慰,“别怕,只要记得出门以后别乱说话就行,额……好吧,其实就算被听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我真要发起脾气来,什么如龙如凤,全都要跪地上跟我家红拂磕头认错。”
红拂闻言立刻高兴起来,用力点击下头,三两下便吃掉了拳头大的水蜜桃,满手满嘴汁水淋漓,其实袁随风不受袁家待见,分到的水果也都是又酸又涩,但红拂不介意,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在酸涩中尝出一丝甜味。
月亮门外,忽然闯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紫色锦缎袍子的青年走在前头,身后两个身材偏瘦,一脸邪气,袁随风一愣,心说袁如龙怎么来了?
却见袁如龙每一步都走的别别扭扭,仿佛院里满地都是狗屎似的,不小心着点就会中招。
他走到窗外,见穿白袍的袁随风已经起身抱拳行礼,不屑冷哼,“小野种,你走狗屎运了,阿西卡天要见你。”
袁随风一愣,“见我?为何?”
“谁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看你皮肤白嫩,屁股生的翘吧。”袁如龙嘲讽道,他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不知道阿西卡天使是不是酒喝多了眼花,居然说袁随风这家伙有修炼天赋,打算亲自掂量下筋骨,真想不通,一个野种而已,能有什么天赋。
身后一跟班见袁随风还没动静,怒道,“还磨蹭什么,赶紧滚出来,难道还要如龙大哥等你不成!”
说话之人是袁意马,抡起辈分高低其实还不如袁随风,袁随风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却也是袁家长子所生,算在长房,袁意马不过是庶子和婢女所生,论资排辈其实相差甚远。
袁随风被人辱骂也没生气,反而一瘸一拐的往窗口走进一步,微笑道:“大哥,最两天大雨下个不停,我的风湿病又犯了,实在没办法出门,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帮着跟阿西卡天使告个罪?”
“风湿病又犯了?”袁如龙挑了挑眉毛,“怎么这么没用,连场风雨都受不了,真去不了吗?”
袁随风歉然道:“实在出不了门,否则大哥来到小院,我实在不敢不出门相迎。”
“既然如此,那大哥就帮你跟阿西卡天使说一声,真他娘的不总用,竟给我添麻烦。”袁如龙说着转头往外走去,其实他乐不得袁随风不见阿西卡,否则跟一个野种一起修炼,如果被超过去了,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对于自己的修炼天赋,袁如龙心知肚明,早在十岁的是会后,娘亲和父亲便交过实底,天赋实在一般,未来撑死了也就市井江湖的二流高手。
袁随风目送三人出了院子,重新躺会榻上,笑眯眯的端起茶碗喝了口花茶,“红拂,公子的演技怎么样?”
红拂道:“特别好,要不是奴婢知道实情,都还以为公子真的了什么风湿病呢,不过奴婢心里憋屈,奴婢见不得那三个废物在公子面前耀武扬威的。”
袁随风将一根芭蕉递给小婢女,微笑道:“别郁闷,公子都无所谓,你就当看猴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