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江共饮乘海船去往倒悬山,不等靠近,便望到一座倒悬的尖塔型巍峨高山,不禁啧啧称奇。
仿佛上古大神亲手打磨过一般,倒悬山三面山壁光滑如镜,旭日映照,反射出微弱的淡红光华,瑰丽而又奇特。
在靠近些,江共饮便望见一条爬满海藻鲍鱼的粗长铁链如一条钢铁巨龙自海中盘旋而上,一直伸入被云雾笼罩的山顶。
望着这条每一环都有海船大小的巨大铁链,江共饮不禁兴奋的攥紧了拳头,心道:“且不说这倒悬海面的倒悬山,光是这条每环都重达万斤的铁链,就绝非人力所能为,当年始皇帝何等大手笔,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才不过铸了十二金人,放在这里,至多不过铁链上十二个不起眼的小铁环而已。看来这里真是传说中的神仙山,只要我爬到山顶,也许真能找到青春永驻的仙草,到时送给青玉,她一定高兴!”
如此奇景奇山,慕名而来的自然不止江共饮一人,独掌倒悬山接送生意的海沙帮,每月都要发出十数条海船,载着千余号人来此形胜或者登山,每人五百贯,包食宿,童叟无欺。
海风猛烈,吃饱了船帆,十余艘海船如离弦之箭向倒悬山驶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倒悬山已近在眼前,忽听船老大扯着嗓子喊道:“风浪要大起来了,怕死的把绳子绑紧了!”
许多志在观赏奇山奇景,而非登山寻仙寻仙草的普通人纷纷弯腰拾起甲板上躺着一条条的麻绳,手忙脚乱的往腰上系。
果然过不多时,此起彼伏的海浪便汹涌起来,层层叠叠,道道都有七八丈高,拍打的海船轰隆作响,不住起伏摇晃。
江共饮这些山上人自然无所谓,随意一站,便能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任凭船身如何摇晃,都不动如山,甚至修为高的,还能挥起衣袖将朝自己劈头盖脸砸来的浪花扫开,保持衣裳干燥整齐。
但那些只是来游览形胜的普通人可就惨了,一个个如在水里泡过的布偶般被海船抛来甩去,刚才还在左舷,过一会儿就滑到了右舷,吐得天昏地暗,若非海水不断冲刷着甲板,恐怕船上都呆不住人了。
脸庞黝黑,打着赤脚的船老大也是个山上武夫,见这帮凡人如此不堪,不禁撇了撇嘴,嘟囔道:“山上人的热闹岂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凑的?花钱找罪受。”
望山累死马,本来近在咫尺的倒悬山山脚,在海船的高速航行下竟是又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靠近山脚时,天色已近正午,海上温度升高,驱散了浪花扑面带来的凉意,汹涌波涛也逐渐平息。
海船渐渐恢复平稳,船老大喊道:“我们到山脚了,有谁想上山看看的,现在就可以动身,千万记得算好时辰,我们只在倒悬山等到辰时就会返航!”
船老大的话明显是对江共饮这些山上人说的,因为甲板上的凡人已经脸色铁青的躺了一地,连个能坐起身的都没有,更别提踩着铁链上山了。
倒悬山三面山壁皆朝外以极其夸张的角度倾斜,到山脚时,已经跟海面形成了四十五度的夹角,看着就跟随时要压下来似的,即便江共饮已是三境武夫,经历过大小数十场生死战,仍觉得心有惴惴。
十余名船老大在十几艘海船上喊完话,早已安奈不住的山上武夫和练气士纷纷高高跃起飞向山壁。
由于铁链有六七丈粗,哪怕山壁倾斜,依旧能让人从容行走,远没有传说中的凶险,百余名练气士和武夫刚踩上铁链,便骤然向身后身旁的同行者发难,一时间飞剑法宝满天飞,刀罡剑气搅成一团乱麻,生怕被人先得了倒悬山上的仙草和功法。
江共饮好读史书,对人心洞若观火,知道这些武夫练气士在巨大利益面前绝没有共享的可能,多半会第一时间大打出手,跳下船后没有直接上山,反而一个转折,踩着海浪朝另一面山壁掠去。
青衫飘过,海面点点涟漪,江共饮花了一炷香功夫绕到另一侧山壁,见跟自己想法相同的不过五人,心中一喜,脚在水面一蹬,跃上铁链。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背着巨型镰刀的女子哈哈笑道:“咱们几个都是为数不多的聪明人,我看这一路上就别明争暗斗浪费时间了,没找打仙草和功法之前,任何一场的厮杀都毫无意义,你们觉得呢?”
身后五十步处,位居第二的白袍男子摩挲着腰间宝剑的剑柄,微笑点头,“我没意见,偌大一座倒悬山,相信只要找对地方,肯定能发现多不胜数的天材地宝,我们不过六人而已,各拿各的绰绰有余,没必要贸然开打,做那相争的鹬蚌。”
白袍男子身后的大汉瓮声瓮气的道:“只要没人惹我,我也懒得动手。”
江共饮见大汉背着竹箱,身上却不见半件兵刃,猜测是山上武夫中比较少见的暗器高手。
站在第四位的又是名女子,背着长剑,身材纤细,肩头站着一只穿着皮甲的五彩鹦鹉。
“我同意,上山路还很长,没必要在山脚就大打出手。”女子道。
江共饮身前是个身材普通的汉子,穿着粗麻衣,扛着一根铁扁担,他憨憨笑道:“不打架最好,俺就是来碰碰运气的,可没打算把小命交代在这儿。”
四人见第五人竟这么个普通汉子,心中不禁轻视几分,点点头看向队尾。
江共饮笑道:“我也没意见,只是打头的几位请小心些,听说倒悬山上的鲛人很厉害。”
队首五大三粗的女子哈哈笑道:“放心放心,若是碰上那什么鲛人,我便一镰刀剁了他的鱼头,给大家炖汤喝。”
众人笑笑,开始沿着铁链往上行去。
倒悬山越往上越宽广,最底部则方圆不过数里,六人沿着铁链盘旋飞掠,不多时就绕到之前海船停靠那侧。
此时下方打成一团的武夫练气士已大部分决出胜负,海面上腥红一片,飘着数十具浮尸。
远处海船上,那些被折腾了半死的游客也缓了过来,正端着海碗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的对刚才那场乱战品头论足。
能交得起五百贯船钱的,都是见过世面的富贵人家,死几十个人实在不算事儿。
一个打算缓口气就再接再厉打翻身前对手的武夫朝头顶看了看,顿时一脸震惊的指着江共饮几人大叫,跟着双腿一纵,飞起七八丈高,想去抓江共饮脚下铁链。
可惜他距离江共饮有十七八丈远,奋力一跃不过才飞了半成,正打算脚踩山壁借力,没曾想竟脚下一滑直接坠入海中。
其他武夫和练气士也发现被江共饮人抢了先,顿时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施展轻功奋起直追。
跟着,这些人不管是用内力粘附山壁借力的,还是打算用兵刃直接刺入山中做支撑点的,都跟之前那个打滑的武夫一样下饺子似的坠入海中。
上方,白袍男子惋惜的道:“可惜这山壁太怪,用真气和兵刃竟都粘附不上,否则我们大可以在那一边施展晴空,把铁链当梯子使,让这帮傻瓜继续在这边打生打死。”
“别看热闹了,再有一会儿,他们就能琢磨过味儿追上来。”身后背竹箱的汉子催促道。
谁都看得出来,这汉子对看热闹没有半点兴趣。
白袍男子微笑点头,继续朝山上掠去。
六人都是三境高手,施展轻功后快若疾风,只半个时辰,就沿着山壁绕了四十多里。
可眼看着距离海面越来越高,周围却除了光溜溜的山壁再没半点异样,甚至连株野草都没有,六人不禁眉头微蹙,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们到宁可这时有鲛人突然发动袭击,那样起码一切还在预料之中。
又飞掠了一个时辰,脚下海船已小如指盖,带头的女子终于停下道:“饿了,我先吃点东西,你们谁想先走一步,就直接从我头顶过去吧。”
说着盘腿而坐,从方寸物李掏出一大包夹满了菜和牛肉的炊饼吃起来,觉得干吃有些难以下咽,还顺手又拿出一壶酒。
白袍男子笑笑,也坐下掏出吃食,“巧了,我也饿了。”
白袍男子吃的十分讲究,从方寸物中掏出的不是装满吃食的包袱,而是一个摆了三菜一汤,一壶酒的托盘,摆在膝间慢条斯理的吃着。
“活的挺讲究啊。”五大三粗的女子揶揄道。
“人生苦短,讲究点才不枉此生嘛。”白袍男子举起一盘炸鱼块,道,“跟你换两个夹肉炊饼呗。”
女子摇头拒绝,“不可能,这么一小盘东西想换我两个菜肉饼,简直痴心妄想。”
白袍男子哑然,又从方寸物里掏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这总够了吧?”
女子瞪大眼睛道:“你还真是舍得用方寸物啊,热汤面也往里面装,就不怕坏了其他物件的灵气?”
白袍男子哈哈一笑,“有钱嘛,专门买了放吃食,别说汤面,烤鸡烤鸭烤羊都放了一只。”
女子咬了口才肉饼,将两个饼掷了过去,“再加一只烤鸡。”
白袍男子点头,果真又拿出一只烤的黄灿灿的烤鸡,将三样吃食往上一扔,便轻飘飘的落入女子手中。
“我现在不饿,既然你们要慢慢吃饭,我就先走了。”身背竹箱的大汉道。
“请便,我们绝不出手暗算,你可以让身后三位盯着我们。”白袍男子微笑道,“我们的结盟缺乏必要的了解和信任,所以非常脆弱,相信其他几位也会很紧张我们二人是否会遵守诺言,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们,因为如今你们可以说是们同一阵线的。”
背竹箱的汉子想了想,抱拳说声:“得罪了。”双腿一纵,一个起落便到了队首女子身前,大步而去。
“你们三位要赶路吗?”白袍男子微笑道。
那名肩上站着鹦鹉的女子想了想,摇摇头,走到之前竹箱汉子的位置盘腿坐下,也掏出方寸物中的吃食吃了起来。
“俺这人没啥安全感,喜欢随大溜,我也不走了。”扁担汉子补上身前女子的位置笑呵呵坐下,没用方寸物,直接从怀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炊饼大口嚼起来,还不忘转头问江共饮,“兄弟,你要不要来个炊饼?”
江共饮笑着婉拒,也来到扁担汉子之前的位置坐下,从方寸物中摸出只荷叶鸡和一壶酒。
扁担汉子见江共饮摸出壶酒,不好意思的问:“兄弟,能不能借壶酒给俺,俺之前跑的极,忘了带酒,现在干吃炊饼,喇嗓子啊。”
江共饮直接将酒抛给扁担汉子,滴水不洒,“说什么借,都是江湖儿女,请你喝。”
扁担汉子哈哈一笑,仰头灌口酒,舒服的哈口酒气,竖起大拇指赞道:“兄弟是挺快人,等下了山,俺请你吃大席!”
六人都没有透露自己姓名和门派,此时他们是盟友,是对手,唯独不是朋友,说姓名作甚,就算说了,也多半是假的。
至于门派,倒悬山距离海岸上千海里,飞鸟都不见一只,可谓与世隔绝,哪怕是一流宗门的弟子又如何,打生打死的时候还能叫师傅宗主前来帮忙?死了又有谁能知道?
不多时众人酒足饭饱,收了吃食起身,江共饮往往身后与脚下的盘山铁链,奇怪地说:“怎么等了这么久也么没人追上来,难不成也在吃饭休息?”
扁担汉子挠头说:“该不是动静闹得太大,把那些鲛人吵醒了,所以在山那边打起来了吧?”
这说话呢,就听头顶响起一声由远及近的惨叫,江共饮五人向里一跃,后背贴紧山壁拔出兵刃。
因为奇特山势,四人贴住山壁后都无法看到更高处,只能屏息提防。
忽然,两个黑影从四人眼前一前一后闪电般坠落,江共饮等人皆目力惊人,刹那间便看清了两个黑影的模样,尤其是后面那个,不但身长两丈,浑身墨绿,还背上长鳍,脚上生有像青蛙般生着脚蹼!
“前面那个是背竹箱的汉子!”肩上站着鹦鹉的女子惊呼。
在下落的瞬息,那墨绿怪物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它转头朝女子眯眼狞笑,跟着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咯咯轻笑,身子在铁链上一蹬,猛地向山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