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再兴的脸上几度变幻,阴霾之浓足以吓走住在坟茔的乌鸦。
良久,常再兴从椅子上起身,咬牙道:“好一个死无对证,爱莫能助,常再兴告辞!”
说完拂袖而去。
蒋巍看着恨意冲天的常再兴消失在门外,嘴角翘起,淡淡的道:“常家主,可别怪我不帮忙,实在是有些人,我这芝麻绿豆打的县令,惹不起……”
常再兴大步出了县衙,对门口的马车看也不看,径直朝家走去。
几名仆役见家主黑着脸,互视一眼,谁也不敢去触霉头,便远远地牵着缰绳坠着。
返家途中,常再兴的怒火愈来愈盛,只觉胸膛一条火龙直冲头顶,脑袋里跟开了锅的沸水似的。
作为老来子和独苗,常凯一直是常再兴的心头肉,平日里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自幼便费尽心血栽培,本想着其能传承香火,光耀门楣,却没想到就因为随园的事情,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芙蓉巷。
想到自己这一脉就这么绝户了,常再兴恨得咬牙切齿,“莫一,常饕,常簪花!我跟你们不死不休!”
然后左右看看,怒吼道:“马车呢?!马车呢?!”
仆役赶紧快牵着马车飞奔而来,常再兴冷哼一声,爬进车里,语气森然的吩咐:“去吕府!”
……
连升别院,众人吃过早饭,便去了院中喝茶。
“桃妩,那个常凯的师傅是谁?”马豪往圈椅上一靠,开口就问。
“谁知道呢,外门有四长老,八首席,十六教头,都教弟子功夫,我连常凯是谁都不知道,哪知道他师傅是谁。”桃妩道。
“嚯,你们远山门人够多的啊,光外门长老教头就二十八个,那外门弟子还不得上千啊!”马豪惊讶道。
“嗯,外门一千多人是有的。”桃妩点点头,“当初为了给远山门开源,师傅将外门弟子的招收条件放的很开,基本上只要交够束修,都能来外门学功夫。当然,要想学上乘的山上功夫,还得正式在祖师堂拜师,加入内门。”
“乖乖,还真有上千人啊?!”马豪啧啧,随即转过头看向莫毅,“莫毅,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你这几天出门可得小心着点儿,要是惹得一千多人找上门报仇,可别怪我第一个溜之大吉。”
莫毅尴尬一笑,“多谢马大哥提醒,我这几天一定低调,尽量不出门。”
马豪哈哈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桃妩闻言翻个白眼,“行了行了,说这事儿,我这次过来,是来找你们帮忙的。”
“帮忙?”
众人一愣,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一丝错愕,在衡山这一亩三分地,桃妩就像半个皇帝,居然还需要他们帮忙?
“套女侠有事但说无妨,我一定尽力而为。”莫毅严肃道。
“唉,这事儿还真得你尽力而为。”桃妩叹了口气,脸颊忽然微红,赧颜道,“昨天上山,师傅又重提我跟岳立群的婚事,这次逼得很紧,情急之下,我……我……”
见一向说话直白冷淡的桃花女侠突然脸颊微红,还支支吾吾,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只有顾盼儿察觉到一丝异样,紧张的攥紧了裙子。
“桃妩,有话就说,不必顾前顾后,咱们都是一起战斗过的朋友,说话没必要顾忌。”莫毅道。
“嗯,有道理,咱们都是朋友,也没什么可扭捏的。”桃妩一拍扶手,正色道,“莫毅,之后几天,我要你假装成我的追求者!”
“噗~”莫毅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啥,你说啥?”
“唉,别这么大反应嘛,我这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昨天师傅逼我逼得太紧了,我实在没办法推脱,只好扯谎说自己喜欢你这样文武双全的读书人,不喜欢岳卓群那样的。”桃妩觉得反正也是假的,不如大大方方直说,也能让气氛少些暧昧,朋友嘛,两肋插刀都无妨,何况当几天挡箭牌。
“额……”莫毅眼角微微抽搐,“桃妩,你这是往死里坑我啊!我这刚杀了个远山门的弟子,已经够麻烦了,你还拿我当挡箭牌,这不是逼着我跟岳立群势不两立吗?”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咱们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情谊,你不是这点忙都不帮吧?!”桃妩不满道。
“大姐,你这是一点小忙吗?在远山门的地盘跟远山门少掌门抢女人,你这是要我帮你挡万箭齐发啊,西陵王墓的破气箭都没这么险恶!”莫毅揉着太阳穴,痛苦的倒在椅背上。
“怎的,帮不帮忙,是不是朋友,够不够义气,给句痛快话,别磨磨唧唧的。”桃妩脾气上来了,在没有半点羞赧,那柳眉倒竖的模样,像极了下山抢新郎的女土匪。
杨柳和兔美等人表情古怪的看看彼此,见对方腮帮子越来越鼓,急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脸憋得通红,才好险没笑出声来。
有意思了,桃花女侠找大哥当挡箭牌,这是要在抱山镇上演一出横刀夺爱的好戏啊!
零嘴呢,蜂蜜薄荷水呢,赶紧去拿才行!
到底是过命的交情,莫毅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那岳立群心胸狭窄,绝非桃妩良配,可自己的一世清白,难道就要因为义气儿葬送了?
眼角余光瞥见幸灾乐祸的马豪,莫毅脱口而出,“马大哥跟你也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以找他当挡箭牌啊!”
马豪险些一头从椅子上栽到地上,“我靠,人家桃花女侠找的是你,你非要扯上我做什么?!我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童子呢!”
桃妩鄙夷的扫一眼马豪,目光就像一支冰箭,直接洞穿他的心窝,“选他?你当我眼瞎,还是岳立群和师傅眼瞎。”
“喂,桃妩,你说话就说话,不带这么伤人的,我怎么了,我当年也是无数江湖侠女日思夜想的眉髯客啊!”马豪觉得自己的尊严收到了践踏,若不说反击几句,道心都可能不稳。
桃妩不置可否,只回应了一声杀伤力更大的轻蔑冷哼。
“哈哈,我不行了,我憋不住了,兔兔,快扶着我,哈哈……”杨柳终于第一个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跟着兔美,卫青,顾盼儿,温同武,空海,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院中笑声震天,惊得树冠里休息的麻雀扑啦啦飞起,在空中惊慌失措的盘旋。
簪花儿年纪太小,不懂其中笑点,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努力憋着笑的哥哥,挠了挠头,但很快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管他哩,既然大家这么高兴,就一定是好事儿,跟着笑就对了。
桃妩等众人笑完,这才没好气的问:“怎么样,帮不帮忙,给句痛快话。”
莫毅能说什么,到底是过命的交情,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帮,桃花女侠的忙,小弟怎敢不帮,说吧,要小弟怎么配合?”
“这态度才像话,朋友嘛,就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桃妩满意的点点头,旋即拍着莫毅的肩膀道,“放心,常凯的事情我帮你摆平,保管没人再敢来找你们麻烦,常饕和簪花儿的事我也管了,他们不是想开食府吗,等下我也入一股,保管没人敢在抱山镇找他们麻烦。”
莫毅吓得一哆嗦,忙摆手道:“大姐,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儿,你这一下两个保管,听得我心里发毛。”
“没用的家伙。”桃妩撇撇嘴,“也没什么要配合的,岳立群和师傅都是要面子的人,不会把你怎样,但岳立群一定会跟你竞争分高下,你这几天只要不断赢他一头就行了。对了,五岳大比我帮你报名了,就代表我们远山门,不用皱眉,我用的是化名‘莫一’,到时候你稍微改头换面,没人会认出你的。这也是为了防止岳立群暗地里向你下毒手,只有事关远山门声誉,师傅才不会让岳立群做的太过分。”
“这……唉,好吧,听你的,我参加五岳大比就是。”莫毅叹了口气,无奈的点点头。
本以为这次来衡山,纯粹就是瞧热闹长见识的,没曾想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躲都躲不掉。
幸好莫毅如今已被江湖磨砺的相当豁达,既然躲不掉,那就坦然面对,不就一个二境巅峰的岳立群吗,不信有什么手段能对付的了自己。
……
衡山腹地,远山门,一片古色古香的石殿建筑群中,神色郁闷的岳立群穿过七星门,沿着长长的汉白玉道返回自己府邸。
过三重院子,岳立群惊讶的发现父亲竟在修剪花草,忙上前蹲下道:“爹,让我来吧,别弄脏了您的手。”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岳立群生了副好皮囊,岳卓群自然也是面如冠玉,气质出尘。他轻轻躲开儿子的手,淡淡的道:“这盆君子兰是你娘早年送给我,你如今心情烦躁,可别再毁了这花,到时候你娘又得挥笤帚了。”
岳立群苦闷道:“爹,剪坏了也怪不得孩儿,本以为水到渠成事儿,偏偏半路跳出个莫一从中作梗,孩儿心里不烦就怪了。”
“呵呵,有人争才说明小妩是个好女子嘛,你应该高兴才对。”岳卓群微笑道,“怎的,你对打败莫一,赢得小妩芳心的事情没有信心?”
“谁说没信心,那种小蚂蚁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小妩,我抬脚就能把他踩进土里!”岳卓群说话间手骨微微刺痛,却反而提高了一个调门儿。
自己堂堂远山门少掌门,决不能露怯,决不能!
“嗯,不错,有这份自信,将来才能统领五岳。”岳卓群满意的点点头,“小妩去了连升客栈,这两日你也去连升客栈住吧,记住,争夺心上人这件事,决不能讲什么君子风度,必须在财力上,肉体上,精神上,全方面压倒对手,才能抱得美人归。不过要记住,小妩这丫头恩怨分明,正义感又强,你绝不可能那些下作的腌臜手段,那样会让小妩反感,反而不美。”
“是,孩儿遵命!”岳立群得了父亲支持,顿时胆气雄壮,转身要走时,换想起一事,停步问道,“父亲,你真的要让那莫一代表咱们远山门参加五岳大比?”
“有何不可,让你在五岳群雄面前将情敌彻底击败,这不是大好事吗?也能让小妩知道谁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人。”
“可是,可是我的实力只比那莫毅强了一线,他还是个江湖上厮杀惯了的汉子,若是擂台上拼起命来,恐怕胜负难料。”听说父亲要安排自己跟莫一打擂台,岳立群有些心虚的透了实底。
虽然他依旧认为莫毅最多也就二境中期,但自己长在衡山,没打过几场硬仗,还真怕厮杀能力拼不过对方,到时万一自己输了一招半式,那在五岳群雄勉强丢脸的,可就是自己了!
“呵,放心吧,你爹自有计较,你只管放手去碾压那书生就是。”岳卓群淡淡的话语中透露出十拿九稳的自信,仿佛已经提前洞悉两日后的大比结局。
岳卓群知道自己父亲向来深谋远虑,布置周密,笑着答应一声,大步离去,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岳立群扯扯嘴角,淡然一笑,“年轻真好啊,还能为儿女情长置气发愁,呵呵,莫一,莫毅,编个假名不换姓氏,那还有什么用。”
岳立群将那盆价值千金的君子兰小心的搬回屋里,起身去往书房。
……
“什么?!你还要住在连升客栈?!”莫毅的声音就像被色狼骚扰的无助女子,惹得在护在客栈里的都纷纷推开窗户查看。
“必须的啊,要不怎么显得出咱们感情好。”桃妩掏了掏耳朵,淡然道,“放心,我知道分寸,我是要住在客栈里,不是要住在别院里,要是住在别院,岳卓群就真该下死手了。”
“这样啊,那还好,那还好……”莫毅顿时松了口气。
一旁的顾盼儿悄悄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走了,我得先让掌柜给我腾个房间,咱们大家中午见。”桃妩摆了摆手,朝院外走去。
等她的倩影消失在门外,杨柳贼眉鼠眼的溜了过来,“大哥,这算不算桃花劫啊?”
“呸!”莫毅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板栗,“今天你别想出去玩了,给我三遍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