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之整个人都傻了,她是怎么从昭妃宫里出来她已经没一点印象了。机械的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徽之的脑子一片空白。在她的心里,康熙皇帝一直是个模糊的东西,是这个害的自己从天上跌入了地狱,是这个人害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又是这个人给她黯淡无光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色彩和欢乐。她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远离。
“你站住,听我说句话。”三官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徽之一个激灵,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完成了一系列的下跪请安的动作,听着自己的声音用谦卑的语气说着请安的话,徽之最后一点的骄傲彻底被击碎了。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揉捏摆布的奴才罢了,任何属于正常人的情感都和她没关系了。她没资格恨眼前的人,也没资格提出离开。今后的一切她都要被动接受罢了。
她被人大力的拉起来,徽之眼前是皇帝因为气愤扭曲的脸:“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徽之低眉顺眼的站在哪里:“请皇上训示。”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样子更刺激了皇帝的神经。他这些日子以来辛苦隐瞒身份就是不想看见她这副样子。康熙忽然痛恨自己的帝王身份,他们一个时辰之前分明还在轻松的说话,随着相处的熟悉了,康熙倒是很喜欢徽之坚强乐观,心地宽阔的性格了。但是一切都被昭妃轻易的打碎了,其实康熙当时大可以叫人去打听下,昭妃叫徽之去是什么意图。
但是他竟鬼使神差的自己跑去了,在殿外听见昭妃要把她嫁给别人。他那一瞬间,好像心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顾不上听徽之的回答,就急匆匆的闯进去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你!别装这副样子出来。朕叫你抬起头来说话!”皇帝愤怒的捏住徽之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徽之心里呵呵冷笑几声,要她怎么回到以前,这会已经改了字眼,怕是他这幅样子才是常态吧。徽之垂下眼,轻声道:“是,奴婢记住了。”康熙也觉得失言,他讪讪的放开徽之,缓和了情绪:“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瞒着你。都是我的不是。”
这是在对她道歉吗?徽之惊讶的抬眼看看皇帝,“看你还装腔作势说废话不了。走吧,朕送你回去。”看着徽之不掩饰的惊讶,康熙心里舒服不少,她至少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露出了本性。身为皇帝,他看了太多了虚情假意,听腻了那些唯唯诺诺,口是心非。倒是徽之这样的纯真率直就显得难能可贵。
“皇上,要不要传御辇?”小李子上前询问
“难得出来,就走走吧。”康熙盯着徽之,不由她抗拒的抓着徽之的手向着慈宁宫走去。
徽之被皇帝抓的手一动也不敢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没那么厉害了,因为走在夹道里面,穿堂风很厉害,倒也没觉得炎热,反而是凉爽的很。可是徽之身上已经是汗湿重衣,她被皇帝牵着的手,已经僵硬的开始发麻了。
“我拉着个木头吗?”看感受到徽之的僵硬,康熙调侃的举起来徽之的手,打量着:“看着也不像啊,你平日走路也不是这么僵硬。今天是怎么了?”说着康熙看见她已经僵硬的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不可遏制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听着皇帝的笑声,徽之慢慢的冷静下来,她脸上红红的,咽咽口水:“奴婢以为做梦呢。以前奴婢有什么失仪的地方请皇上宽恕。”话音未落,徽之猛地想起她以前的种种,若是认真的追究起来,已经够被拖出去枪毙五分钟的了。
看着徽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康熙知道她想起什么,她这会肯定是在后悔害怕呢,想作势戏弄她下,但是想起刚才徽之那副震惊的样子,康熙倒是心软了。宽慰的拍拍徽之的脸,康熙竟然安慰起来她:“不知者不为过,你很热吗,额头上都是汗。”
徽之躲闪下皇帝伸过来的手,自己拿着手绢擦擦汗:“刚才被吓得了。现在还魂不守舍呢。”
“嗯,能这么和朕说话是好了。”康熙嘴角含笑,拉着她走了。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脸上阴云密布,康熙却是面无表情。“后宫那么多女子,你怎么偏喜欢个辛者库出来的罪奴。不行,绝对不行!”太皇太后态度坚决否决了皇帝的提议。瑚柱家的大丫头差点闹出宫闱丑闻。这回又是这个二丫头,太皇太后因敏之的事情,对着徽之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孙子就像是着了魔,和瑚柱家的两个女孩子对上了。
“皇祖母,当初瑚柱的事情疑点重重,若是真的要翻案,未必就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徽之本来出身八旗世家,而且她姐姐都可以做孙儿的嫔妃,为什么徽之就不可以?”康熙态度坚定,一定要把徽之收入后宫,册封她做贵人。
“玄烨,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瑚柱有没有罪不说,单是他死保明珠这一条,就不是完全无辜。他身为内务总管,用人不察是肯定的。你不要忘记了赫舍里是你的结发妻子,是太子生母,更是索额图的侄女!虽然三番已平,可是台湾还没收复,各地也不平静。你要在这个时候动摇朝廷根基吗?江山和美人那个重要你自己想清楚。你若是还一意孤行,哀家就立刻处置了她!”太皇太后面带薄怒,一下击中了皇帝的要害。
徽之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云霄飞车上,一会上天,一会入地。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看见了她被皇帝拉着手送回了静心斋,皇帝虽然没追责昭妃,可是昭妃第二天却扎扎实实的生了一场大病,皇帝想册封昭妃为贵妃的计划也搁置起来。整个皇宫的人都以为徽之会飞上指头,一夜之间从灰姑娘变成公主,做皇帝的嫔妃。
可是昭妃已经康复,宫里开始准备着册封昭妃做贵妃的典礼,徽之却像是被遗忘了,她还是苏麻身边的侍婢,生活依旧在打扫卫生,整理庭院,抄写经文中重复着。刚开始那些巴结,八卦,甚至是羡慕的眼神逐渐变成了嘲讽和不屑。若是别的女孩子,处在徽之的位子上没准已经是满肚子的委屈,根本不敢出来见人了。倒是徽之还是和平日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不怀好意的讥讽和嘲笑不卑不亢的顶回去。
“那个是徽之姑娘?原来是你啊。一个毛儿还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也想一步登天。这会攀高枝摔下来了吧,看你还张狂不张狂了。”徽之去库房领了茶叶回来,刚到门口就被一个不认识的宫女堵住,她一脸的讽刺,插着腰讥讽着徽之。
逸云眉毛竖起来,没等着徽之开口,一个耳光就上去:“□□吃迷了眼,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我替你主子教训教训你。”那个宫女没想到会挨打,顿时跺着脚和徽之和逸云吵起来。逸云还要说什么,却被徽之拉住,这个时候里面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昭妃,后面跟着宜贵人和好些嫔妃装扮的女子。
昭妃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看也不看吓得跪在地上的宫女:“是谁宫里的丫头,敢在苏麻姑姑这里大呼小叫的。看来都是我平日太放纵你们,一个个的没了规矩。”
一个装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上前几步,尴尬的说:“是臣妾没管教好下面的奴才,冲撞了娘娘。”
“哈哈,难怪皇上说章答应是新人不太明白规矩。你的奴才在苏麻姑姑的静心斋门口大呼小叫的,你不去给苏麻姑姑请罪,怎么倒是和昭妃娘娘赔不是起来。果然是个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的。难怪了一个下三旗的包衣,能有什么规矩。娘娘别和她计较了,和这样的人生气,白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宜贵人似笑非笑的贬损着章答应。
“徽之姑娘别往心里去,都是我平日里疏忽,还请姑娘在苏麻姑姑面前帮着我解释解释。你快点给徽之姑娘赔不是。”昭妃一脸的歉意,她瞪一眼章答应叫她给徽之和逸云赔不是。
“奴婢们是那个名牌上的人物,怎么敢叫章答应给我们赔不是。方才是个误会,想来这位妹妹受了教训,以后改了吧。娘娘是有名的宽厚仁慈,阖宫上下那个不称赞。”徽之和逸云忙着摆手,一起闪开了章答应那个敷衍的蹲身道歉,徽之根本不理会章答应,很谦恭和顺的奉承着昭妃。
见徽之如此通情达理,昭妃脸上颜色立刻好起来,宜贵人上前拉一下徽之,眼里闪着欢喜的光,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这个时候惠妃却出来不耐烦的说:“宜妹妹,徽之还有差事呢。我们要不要耽误她的差事。横竖今后你们在一起说话的日子有呢。”宜贵人听了惠妃的话也只能咽下满肚子的话,跟着昭妃,惠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晚上徽之放下幔帐,正蹑手蹑脚的要退出去,苏麻却张开眼叫住了她:“你还没做皇上的女人,就已经被人注意了。这个滋味可好?你还想在宫里呆吗?”
徽之心里一动,苏麻应该是知道了在静心斋门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她不提,徽之也装着没发生。这会只剩下她们两个,听苏麻的语气,徽之心里一动:“姑姑能叫我出宫去?”
“不能。率土之滨皆为王土,你能跑到那里去。皇上心里已经惦记上你了,你也不用徒劳想法子出去了,若是强行为之只怕适得其反,反而会给自己招惹麻烦。”苏麻的语气严肃强硬带着警告的意味。
那你说什么,徽之心里失望的嘀咕一声。不过看今晚上苏麻的态度,似乎有话要说,苏麻怕是宫里最清醒的人了,能得到她的指点教诲,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徽之正色的跪在苏麻床前,一个头深深地磕在地上:“徽之承蒙苏麻姑姑救我出苦海,愿听姑姑教诲。”
“当初真不知道把你从辛者库要出来是救你,还是害了你。你这几天悟出来什么没有。”苏麻靠在枕头上,示意徽之坐下来说话。
“人家都说做官难,我看在后宫做嫔妃比做官还难。官场不如意还可以急流勇退,还没每天回家面对着妻儿父母,做回自己。可是做了嫔妃,从身到心都是不由自己了。怕是一生没一刻能能随心所欲,方才苏麻姑姑说不知把我辛者库带出来是福是祸,我现在明白了。只是人生有许多无奈何,我这样的身世,哪有什么自己选择的机会。今后只希望能平安度日罢了。”今天静心斋前一场闹剧,徽之对着嫔妃的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
昭妃竟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表示亲热关心,惠妃的戒备和厌烦都写在了眼里,章答应就是个炮灰。从宜贵人的话里,徽之能拼凑出章答应是个什么人,出身低微,一朝得志难免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没有底蕴,这样的人不过是后宫中一个小小的浪花,早晚会被淡忘。或者章答应今天发难没准就是被人当了枪使。徽之仿佛看见自己未来几十年的日子,每天带着假面和那些人敷衍,讨好皇帝,背负着自己罪奴出身的原罪。想到这里徽之眼神暗淡下来。
“你还不算愚钝,能明白自己。世上很多人都败在了自己手上,人最怕的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苏麻嘴角带着个难以捉摸的笑意:“好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这就没了,徽之为苏麻会指点她一些在宫里的生存之道,怎么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打发她出去了。尽管一肚子的疑问,徽之也只能出去了。
第二天徽之收到了昭妃的赏赐,来颁赏赐的小太监倒是很客气:“这都是娘娘赏给姑娘。娘娘说请姑娘收下,苏麻姑姑是太皇太后和皇上最信任的人。姑娘在苏麻姑姑身边日夜服侍,既安了皇上的心,也全了太皇太后的主仆之情,实在是劳苦功高。这赏赐请姑娘不要推辞,以后缺了什么只管和娘娘言语一声。以前娘娘疏忽的地方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昭妃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徽之立刻善解人意的接受了她的好意。徽之诚恳的谢了昭妃的赏赐,厚赏了来人。等着来人走来,徽之把找昭妃的赏赐拿去诶苏麻看。
扫一眼那些精致的锦缎和首饰,苏麻道:“既然是她的好心,你就收下吧。”徽之收了东西,回去不提。
刚回房间,就见着逸云急匆匆的进来,她一进来劈头就说:“快着些,皇上来了。”没等着徽之说话,逸云催着徽之整理仪容拉着她出去了。康熙依旧是穿着常服,正把玩着扇子站在院子里看花,听着身后脚步声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徽之。徽之一时间恍惚起来,以为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三官保。定了定神,徽之上前请安,康熙心情不错,伸手拉着她起来:“起来吧,还是像以前那样才好,别拘束。我和你说,太皇太后叫你到她身边服侍。”康熙如释重负办的出口气,凑近了徽之耳边低声的说:“为了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心,你该怎么谢我。”
男子的气息迎面扑来,徽之的脸忍不住红了。她退后一步,不解的问:“奴婢笨手笨脚的,怕惹得太皇太后生气。”她敏锐的察觉到太皇太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甚至隐隐的还有些反感。听苏麻的语气,横竖徽之是跑不掉了,现在她要太皇太后身边,怎么都有种凶多吉少的预感。
“这个就要看你施展手段,叫皇祖母喜欢你,接受你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权且委屈几天,等着眼下的事情完了,朕就正式下旨册封你做贵人。”康熙伸手捏住徽之一边耳坠□□着,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
徽之从皇帝的语气里听这里面肯定是大有文章,今后不知道是什么等着她,徽之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她低下头,低声的道:“奴婢笨手笨脚,尽惹麻烦,皇上还是叫我回辛者库吧。为了区区一个奴婢,不值得皇上费心劳力。”听着徽之带着哽咽的声音,康熙伸手揽住了徽之单薄的肩膀,用下巴揉着她的头顶:“别这样,朕是天下之主,连个女子都护不住还做什么皇帝!”
“正因为皇上是天下之主,才应该以天下为重,若是真的因为奴婢,害的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有了芥蒂,奴婢真是百死莫赎罪了。”皇帝总是皇帝,康熙对她不过是怜惜或者还有歉疚。徽之很清楚自己的位子,在皇帝的心里远不足以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比较。
康熙听了徽之的话,心里对眼前的女子越发刮目相看。宫中嫔妃不少,能做到如此谦逊,不持宠而娇的却少之又少。
“你放心,皇祖母没那么严厉,你只要不犯错,尽心伺候,皇祖母会接受你的。叫你到身边服侍,那可是一般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恩典。就算是惠妃,她们还巴不得能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呢。你本来就聪慧,知道分寸,得了太皇太后的指点教导,今后朕要升你的份位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这几天朕没来和你说话,你都做什么了。”康熙拉着徽之到院子里的亭子坐下来,和她闲聊起来。
放下手上的茶壶,徽之道:“还和往常一样。每天在苏麻姑姑身边也学了不少的东西。我已经抄了一百遍经文,苏麻姑姑说我抄写的不错。”
康熙放下茶杯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是么,看来是朕多心了。你抄写的经文拿来给朕看!”
徽之心里一激灵,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里。“还有就是昭妃娘娘赏赐了奴婢好些东西。说是奴婢服侍苏麻姑姑辛苦,这个功劳奴婢也不敢一个人认下来。论起来辛苦,逸云她们比我辛苦多了。那些东西我还是分了吧。”徽之心里掂量下还是没说被章答应的丫头讽刺的事情。
康熙讽刺一笑,点头道:“好,好个贤惠的钮钴禄氏!不愧是遏必隆家的女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了得。你只管接了就是了,要怎么处置随你的高兴。”康熙忽然而来的怒气,叫徽之心里一哆嗦。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此时徽之忽然觉得昭妃可怜起来,她出身极好,遏必隆虽然不在了,可是外人看来恩宠犹在。昭妃也是板上钉钉的贵妃,未来的六宫之主。
在外人眼里也是隐形皇后,可怜她却要费心讨好个自己这个没名分的奴婢,还要被皇帝指责。昭妃那双失落的眼睛一下子浮现眼前,徽之顿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她的心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里,她心里对着皇帝仅有的一点点粉色旖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