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走了,殿内安静下来,徽之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可是目光所及不是雕梁画栋,就是红色的宫墙。徽之的思绪飘得很远,一直回到了在五台山上的那个小山村里面。
皇帝的圣驾上了山,徽之也跟着一路上欣赏着佛寺和山野景色,小八更是像撒欢的小马,恨不得从轿子山下来自己跑。在山上的佛寺住下来,要拜佛之前总是要斋戒沐浴表示虔诚。徽之当然不方便在跟前伺候,她索性带着小八去各处转转。
小八满是期待的说:“我路上看好些人踢球玩,我能不能跟着他们一起玩。”徽之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又瞅瞅小八身上华丽的小袍子,忽然有点觉得孩子可怜了。小八的身份对于别的孩子来说是高高在上,可是在皇子之间随着他们长大,在兄弟情分里面会掺杂着越来越多的东西。
徽之对着小八神秘一笑:“当然可以,不过要换换衣服。”徽之叫奶娘拿出来预备好的平民百姓孩子穿的衣服,自己脱下华服,换上日常殷实人家的衣服,头上简单的挽着个发髻,用一支镶嵌着猫眼的簪子挽着,再也没有别的装饰。
小八欢欢喜喜的跑在前头,柳承恩忙着带着人追上去,徽之问了当地的人知道转过山去,有个小小的村子,那个村子民风淳朴,徽之想带着小八去村子里转转,叫他知道稼穑艰难,今后不管小八有怎么样的人生,都应该培养孩子尊重别人劳动的品德。也省的养出来何不食肉糜的纨绔子弟出来。
“主子,依着奴才说那个村子有什么好玩的,皇上不是叫人过来传话,山上的佛寺众多,可以去看看。一个村子能有什么景致,还要微服过去。”逸云出身农家,虽然离开家的时候年纪小,但是她知道农村是什么样子。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徽之要带着八阿哥到ui个村子里干什么。
“小八昨天还和我说吃的东西是从厨房长出来的,你说要是这么下去这个孩子不成了傻子了。带着他去农家看看,也好知道生活的艰难。”说着他们已经转过了山坳,眼前竟然是一片开阔的草场,这个村子建在一个小小的盆地上,四面是山,十分隐秘。草场上放着一群的牛羊,小八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羊群和牛欢呼一声要冲过去看个仔细,柳承恩可吓坏了,赶紧把他拦腰抱起来:“阿哥你忘了良妃娘娘的嘱咐了,你要是惊了牛可是了不得事情。我们去半山腰上的玩吧。”小八看放牛的是个聋哑老头,那个老头虽然很和善,还叫他骑在牛上转几圈,自己说什么那个老头也不明白,老头的手语自己看不懂,慢慢的小八没了兴趣,也就跟同意到半山上的庙里看看。
徽之也不拦着小八乱跑,只嘱咐跟着的人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带着逸云缓缓地在后面走,一边欣赏着村庄的美景。路上经过田地,可以看见不少的农人在除草耕作。叫徽之吃惊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举止言谈颇有些从容大气,全然没有一般村里人举止粗鲁,或者上不的台面,畏手畏脚的样子。
徽之和一个农妇攀谈起来,才知道这个村子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因为这村里有几个好礼喜欢读书的长辈和以为厉害的教书先生。据说这个教书先生是他们村里一个外面做生意的人救回来的。这个教书先生年纪虽轻可是一肚子的学问,最要紧的是他丝毫没看不起这些目不识丁的村民,反而是和他们一起干活,等着闲暇的时候就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教导大家知道礼仪。
后来村民们一起出钱盖了一座村塾,请这位先生专门教导孩子读书。这个村里竟然一下子出了十个童生和三四个秀才,连着县里的老爷都惊动了,给他们村子的村塾写了一块教化一方的匾额。听了农妇的话徽之越发的对着这个村塾的先生感兴趣,她和逸云说:“也不知道这个人都经历了什么,当年差点饿死在路上,幸而被人救起来。可是他这个人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考个功名出来,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村里面能有什么前程?”
“可能是这位先生一心读书,看不起那些红尘世俗的功名利禄。昨天皇上召见了当地的士绅们,也听说了这个先生的事迹,皇上还夸奖这个人呢。说不定等着明天闲了就会召见他。”主仆两个一边闲聊一边走着,一会就到了半山腰上的村塾门前了。
这个村塾整整齐齐的一个青砖大院子,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叫人吃惊地是这个村塾修建的不错可是却没大门,意思是只要想进去听课就能进去。小八一溜烟的跑进去,院子里面一颗大树下,一位年轻的人正在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上拿着□□写字,教一群小孩子识字呢。
小八跑到那群孩子里面,也跟着上课起。那个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只是脸上晒得黑黑的,身上也没穿长袍,而是一身粗布衣衫,但是举止沉静,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其实从小八跑进来他已经看见了。“谁能说出来这一些字是那首诗。”黑板上毫无章法的写着“白,伊,水,蒹……”孩子们都小声的嘀咕着自己背过的诗句,结果半天过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出答案。
“我知道,秦风里面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对不对先生!”小八一脸得意的站出来说住正确答案。
“正是,这位小友好学问。看着眼生,敢问你是谁家的孩子。”那个先生脸上露出个赞赏的笑容,仔细打量着小八。虽然穿着普通,可是这小孩子身上的气度却是不凡,小八一笑,望着似曾相识的笑容,那个先生恍惚下,嘴角露出个苦涩的笑容。
“先生你上课真有意思。不像是别的先生那样只会叫人背书,读五百遍——先生我能跟着你学习吗?”小八只觉得眼前这个先生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仿佛是哪里见过一般。
“呃,这个还要问问你家大人的意思。”话音未落,就听见康熙无上权威的插话进来:“请先生不吝赐教。”康熙一身便装却掩饰不住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威严气度。
“皇——阿玛。”小八话一出口想起来徽之的嘱咐,硬生生的改口,叫着阿玛扑上来,对着康熙撒娇:“阿玛怎么也来了?我想叫这个先生教我读书行不行。”
“难为你出来玩还想着读书,不错。不过也要问问先生的意思。”康熙好心情的捏捏儿子的脸,对着胤禩说:“找你额娘去,不准乱跑了。”
徽之站在康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这个时候已经呆住了,在看见这个树下身影的一瞬间,徽之心里被深深藏起来的什么东西一下子释放出来。她只觉得身体血液已经凝固了,三千世界都已经不存在了。
方承观——他怎么会在这里,当年阿布鼐和方家不是都被牵连进了一桩文字狱,方家被抄家,十几岁的方承观也跟着家人踏上去宁古塔的路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塞外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额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吧。”胤禩扯着徽之的袖子根本没发现徽之的异样。
“好,我们去那边看看。”徽之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康熙和方承观攀谈起来,徽之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沉沉的吸几口气,带着孩子走远了。听着逸云传来的消息,康熙是有意考察下方承观的学问,若是有真才实学就要加以提拔。但是方承观和她一样都是罪奴,若是皇帝知道了会什么反应?还有宁古塔哪里守卫森严,方承观是怎么跑出来。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徽之的心七上八下,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那边树下在谈话的两个人。只见方承观散了学生,在对康熙说着什么,最后方承观忽然跪下去对着康熙大礼参拜,看起来不是皇帝表明了什么,就是方承观猜出了康熙的身份。那么我呢,他看见我了么?认出我了吗?
徽之的心里忽冷忽热,整个人都跟着神思恍惚起来。正在她神魂颠倒的时候,忽然康熙带着方承观过来,徽之眼看着他过来,她第一个反应就然是转身跑掉,不要方承观看见自己。仿佛她现在是个极大的羞耻,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臣见过良妃娘娘,见过八阿哥。”方承观却神态自若的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