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明相的夫人来给娘娘请安了。”徽之把毛笔放在了笔架上,也不抬头只淡淡的吩咐:“请她进来。”今天一早上明珠的夫人,她的舅妈就进宫的递牌子请见惠妃,这会子怕是他们姑嫂已经说完了体己话,明珠的夫人过来不过是个顺路人情罢了。
明珠的夫人跟着逸云的身后低着头进来,站在正殿上她迅速的打量下,和惠妃的寝宫比起来,景仁宫倒是更别致些,正殿上一样设置着宝座,后面的屏风却是个十二扇黑漆螺钿,镶嵌着羊脂玉和各色玉石的大屏风。明珠夫人忽然想起来明珠曾经说过,杭州曾经进献上来的一个大屏风,皇上好像很高兴地样子。没想到这个屏风到了这里了,没想到徽之竟然能如此得皇上的喜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懊恼起来,当初不该那么急躁,要是知道惠妃的恩宠只是只昙花一现,还不如当初把她们姐妹接到家里好好的□□一番呢。
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灰复燃,瑚柱恩赦回京,阿布鼐也起来了。更别说徽之有了八阿哥,还帮着协理后宫。可惜悔之晚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试探着徽之的态度。
徽之日常见人都在西边的暖阁里,进了里面,明珠的夫人抬头看去,一片阳光从玻璃窗斜射进来,徽之在碧纱橱后面的阴影里,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个人影,她脸上的表情却看不清。“是舅母来了,明相的身体可还好。”徽之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明珠的夫人膝盖自动发软,身不由己的跪下去:“臣妾给娘娘请安,良妃娘娘万福金安。”原先那个毛丫头竟然也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度。
小丫头上前扶着明珠夫人起来,青萍搬来个椅子,明珠夫人谢了才敢斜签着身子坐下来,小心翼翼的赔笑着寒暄起来。
徽之不冷不热,稍微寒暄了几声就直接问:“夫人是从惠妃姐姐宫里来,本宫有日子没见着惠妃姐姐了。一来她受了风寒,太医吩咐要静养为主,年下的事情多,我怕过去打搅了她休息。再者太皇太后说不要过了病气,也只能等着惠妃姐姐好了再去看望。她现在可是好些了?”
明珠夫人正想着如何从徽之这里探听皇帝的口风,可是徽之一下子就把话题扯到了惠妃身上,明珠的夫人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她只能配笑着说:“惠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年底下,明珠想着良妃娘娘呢。这几年家里还过得去,特别叫臣妾给娘娘奉上节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是抬来上万的银子只怕娘娘也不稀罕。都是些家里的心意。老爷子在白云观清修,你舅舅也叫人过去看望了。娘娘在宫里叫人出去不方便,有什么要办的事情说一声,我们去办。”
徽之扫一眼明珠夫人送上的礼单,还真是没什么“好东西”,光是江南送上来的锦缎就有上百匹,更有不少的江南精致小玩意,珍珠两匣子,金馃子一百对。徽之知道明珠夫人是来投石问路的。徽之一笑也没推辞,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舅母和舅舅太客气了。这礼太厚了我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是舅母爱惜,我也不好推辞了。对了听说大表哥最近病了,可请了太医看过,皇上前几天提起来表哥的病还是叹息呢。若是现在看的太医不见效,逸云你叫人去太医院说一声,请了王坤生太医去给大表哥看看。年纪轻轻的正在盛年时候,可不要落下什么病根。”
明珠夫人一听,就忙着说:“多谢娘娘关心,明珠已经厚着脸求了皇上,王太医看过了。并没说什么,只说是心血虚耗要安神养气才好,如今吃了王太医的方子,已经好了不少。”说起来儿子,明珠的夫人眼里有些湿润。到底是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想着容若每天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明珠夫人不由得越发伤心起来:“这个孩子心太实,有什么心事都埋在心理不说。唉,都是我们害了他。这都是因果报应,只求上天惩罚我们不要牵连到孩子身上。”
这是在说敏之的事情了,徽之心里冷笑,你心疼自己的儿子,可当初拿着容若的逼死了敏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敏之也是你妹妹明月的亲生女儿。你自己的儿子是宝贝,别人的孩子就是草了么。徽之压抑着内心的厌恶:“舅母说的什么话,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明相是最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连着容若表哥也是最喜欢和文人结交,扶危济困的好人。再说了容若表哥前途大好,有这样的家世,娇妻幼子有什么不足的。不过是一时之困,一定能好起来的。对了那些药材你们找出来给明相夫人带回去,都是些补养气血的药材。”紫英答应着,立刻转身出去,一会进来拿着几个盒子,打开看的时候里面都百年山参,灵芝和上好的黄芪当归等物。全是各地进献上来的上好道地药材。
“这,真是拿着银子没处买去!多谢娘娘,以前是——”明珠夫人一直没找到说话的时机,她看徽之的态度不冷不热,心里到底是摸不准徽之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徽之问起来容若的病情,她以为是徽之心里松动了。谁知话没出口,徽之却一摆手:“时候不早了,舅母也该出去了。逸云你帮着我送送去。这个时候也该是八阿哥放学的时候了吧。”
再明显不过的额逐客令,明珠夫人也只能辞了出去了。前脚明珠夫人刚走,后面康熙翻了徽之牌子,过来传旨的太监就来了。徽之打发了太监回去,这边逸云带着紫英和青萍张罗着伺候徽之梳洗,好预备着等一下过去伴驾侍寝。
徽之坐在镜子前心思却是飞的很远,明珠一定是感觉到乌云压成的危机,已经忍不住派了自己的夫人进宫到自己这里探消息。本以为事情过去了很久,她的心里仇恨已经淡化了,可是再明珠夫人提起来容若的病是因为心病的时候,徽之那一瞬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握紧了手上的猫眼石簪子,徽之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她知道大概是明珠肯定是联系了阿布鼐,甚至亲自到了白云观去瑚柱跟前求情。家人的态度一定和她一样,不会落井下石,也没伟大到原谅一切的地步。
“娘娘,明相夫人倒是难得竟然送来这些礼物。她是有什么求娘娘吧。”逸云的声音把徽之拉回来,她示意要徽之松开握紧的簪子,徽之无奈的叹口气,却依旧拿着那个簪子细细的看:“今天换一个吧。你还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的。嫔妃不能干政,这是祖训。我不落井下石便是好了,要我这个时候出去帮着他说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到底没那个心胸。”
“娘娘已经是仁厚了,但是他们未必会这么放过。刚才明相夫人出去的是正看见来传旨的太监了。皇上看重娘娘,他们岂能轻易放手的。还要想个借口堵上他们的嘴才是。倒不是奴才多心,要淹死的人,抓住个什么是不会放手的。记得奴才老家,有个溺水的人硬是死死地拖住了救他的人,害的两个人一起淹死了。”逸云在徽之耳边低声的提醒着。朝廷上的风声早就传遍了后宫,皇帝越发的不待见明珠已经是个明摆着的秘密了。
徽之皱起眉头,逸云说的有理,明珠现在是垂死挣扎,没准他真的会拿着什么来威胁自己。只是两家到底是很亲近的亲戚,徽之都不知道明珠到底地瑚柱一家有多了解,他的手上到底是抓了什么她们家的把柄。“多亏你的提醒,只是当年两家那样亲密,好些事情我也拿不准。冒失行动我们反而被动。要是能见见祖父就好了。”这个时候逸云已经给徽之挽起云鬓,拿着个镂金簪子挽住。
“要不然悄悄地叫人去见见老爷子。”逸云一语未完,那边接徽之的轿子已经来了。话题就此打住,徽之扶着逸云的手出去了。
徽之迷迷糊糊的正想沉入梦乡,谁知这个时候耳边却响起来康熙的声音:“你今天发了小财,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是想独吞不成?”刚才还是睡意慢慢,下一秒徽之已经是睡意全无——好灵动的耳目!感觉到怀里徽之的僵硬,康熙安抚着拍拍她的后背:“朕没别的意思,明珠的夫人进宫一趟谁都见着了,还能瞒着谁不成?你很有分寸,识大体。”徽之稍微安下心来,自己这一步算是做对了。
“皇上是想分一杯羹?可惜臣妾是个爱钱的,不想吐出来。那么多的东西,一间房子都放不下。我想着这位舅舅可是平常没多少好处使在我跟前,这次人家主动送上来,我干什么不收下。眼看着太后的寿诞要到了,我还要送礼呢。”徽之故意轻描淡写的说了明珠夫人送礼的事情。
“嗯,真是个贪心的小东西!明珠这些年积攒了不少东西,他愿意送你就收下来。只是一样,嫔妃不能干政!你要自己心里明白。”康熙嘴角微微上翘,搂着徽之轻吻着她的额头:“别糊弄朕,见面分一半!”
徽之笑着推推康熙:“皇上好小气,不过臣妾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拿出来是断断不能,臣妾就拿别的事情来顶替吧。”
康熙听了徽之的话忽然附身在她耳边低声的说了什么,徽之脸上一红,还是点了点头。
冬至之前宫中的事情告一段落,康熙侍奉着太皇太后到温泉宫去了,随行的还有宜妃良妃和温僖贵妃等一些最近在皇上跟前得脸的嫔妃们。
几天之后,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圣驾回京,徽之也忙着打点起来宫里过年的事情,温僖贵妃生的小格格身体慢慢的好起来,贵妃也抽出时间来处理宫里的事务。徽之身上的担子轻了,她乐的偷闲半日好好的休息下。不过阿布鼐家给徽之送年礼的人来了,看着那些家人精心准备的东西,徽之的心暖暖的。拿起来个橙子徽之深深地嗅着橙子的清香,有些怀念的说:“在南边的时候,冬天烤火都是拿了橙子皮什么的放在炭火上,一屋子的清香,真的很好闻。”
“娘娘家送来两篓子娇黄的大佛手,一定是太太知道娘娘的喜好,特别拿来给娘娘熏屋子的。这个比什么熏香都强,冬天本来是天干物燥的,屋里再生火拿着熏香来熏反而不配。不如这果香清新怡人。”青萍一脸兴奋指着窗外的两个篓子。
“正好,你们选出来些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去,还有要留下些好的给苏麻姑姑。”徽之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进来,太皇太后要徽之过去说话。
徽之也没多想,只带着人拿着选出来的佛手到太皇太后的宫里去了。慈宁宫里面静悄悄,徽之刚进了宫门就见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黑着脸过来,她板着脸也不看徽之,微仰着头站在徽之跟前:“太皇太后叫良妃娘娘跪在这里反省自身。”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哪里错了?徽之听了嬷嬷的话心里一沉,心里冒出无数的念头,自己没做什么惹太皇太后不高兴的事情啊?莫非是明珠在太皇太后的跟前下蛆了?徽之心里虽然不明就里,可是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来。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狐狸皮大氅,可是京城的冬天的寒气还是渗入了徽之的骨头里。
她跪在坚定地青砖地上,寒风从高墙上呼啸而来,把徽之刮的睁不开眼。正在徽之仔细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出错的时候,就见着宜妃兴冲冲的来了,她一眼看见跪在院子里的徽之,刚要过来,谁知太后身边的嬷嬷也黑着脸出来,对着宜妃说了一样的话。宜妃顿时白了脸,可是她也只能跪在徽之身边,低头思过。
宜妃跪下来不住的拿着眼睛扫着徽之,徽之刚想抬头对着宜妃使眼色。谁知一声咳嗽声传来,徽之心里一哆嗦,尽管院子里没人,可是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她们呢。徽之低着头不敢造次,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徽之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不属于自己了,腿已经麻的没了知觉。宜妃的情况更是不好,她已经是满头虚汗,摇摇欲坠了。
这个时候太后身边的嬷嬷才过来:“两位娘娘起来吧,老祖宗要见你。”
从天寒地冻的院子到了温暖的内室,徽之的头开始发晕,宜妃更是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不住地拿着手绢擦脸。太皇太后坐在暖炕上,不动声色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人:“你们可知道犯了什么错?”
“老祖宗,臣妾实在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宜妃委委屈屈的带着哭腔开口了。
徽之心里忽然一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低下头。本来徽之想悄悄地扯下宜妃的袖子,可是这个情景,她实在没那个胆子。徽之默默地对着太皇太后磕个头下去:“臣妾知罪了,还请老祖宗责罚。”
宜妃还算是聪明,她立刻明白了是为了什么立刻住了嘴,也跟着徽之一起磕头,可是她嘴上还是不甘心的嘀咕着:“老祖宗,事情不是那样的——”
“住嘴!你打量着我老婆子上了年纪,是老废物了。就敢胡作非为,做出那样没廉耻的事情!难怪你帮着章佳贵人和稀泥,原来是为了你自己做打算。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小心思,我得过且过,不怎么理会。那不过是小节,只要不错了大褶,我装聋作哑。没想到你们却越发的上脸了。你们身为一宫主位,也是有儿女的人了,你们做的那些事情叫我说不出口!皇帝都被你们给带坏了!”太皇太后越说越气,顺手拿起来个茶杯向着宜妃扔过去。
宜妃吓傻了,直直的跪在那里也不知道躲开,徽之一把上前拿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宜妃,宜妃这才明白过来,她翻身推开了徽之,太皇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茶杯擦着徽之的脸飞过去,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祖宗,臣妾和良妃并没蛊惑皇上。只是……只是那天不知怎么的,皇上自己闯进了汤池……”宜妃想起那天的情景,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见着太皇太后的怒气稍微平息,徽之磕个头:“臣妾们行为有失检点是确实,太皇太后怎么责罚,臣妾都甘心领罚,只是那天的事情还请太皇太后叫来服侍的奴才们问仔细了,臣妾们的名声固然不足挂齿,可是皇上的名声最要紧啊。还请老祖宗三思。”
“唉,你们起来吧。去把李德全叫来!”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拍拍大腿,无力地吩咐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