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哪里去逛?”叶莲问。
今晚蓝杉睡得早,两夫妻无事,便手挽着手出来逛街了。
“我们去商业街吧,上次我看到树深在那里卖烤红薯,我们去看看他今晚还在不在那里卖?”曹学谦建议。
“行。树深第一次烤红薯卖的时候我也去看过,当时好像没什么生意,不知道这几天怎么样?”
“不知道,反正上次他就说还马马虎虎。”
两个人沿着明田路往下坡方向走,说话间,两人来到十字路口。
刚好碰上红灯,两个人停下了脚步。
红灯开始倒计时:60,59,58……
等红灯的人越来越多,静静地看着穿梭的车辆,有摩托车也不管你红灯不红灯,“轰”地一声横蹿出去,看得叶莲直皱眉头。
红灯继续倒计时:30,29,28……
抢时间的人已在心里准备抬脚。
突然,一声凄厉的女声哀嚎划破水田村的上空,直刺每一个路人的耳鼓:
“抢劫呀!”
“哎呦!我的耳朵呀!”
“天杀的!还我的耳环呀!哎呀,我的耳朵!”
……
“轰——”
一辆摩托车耍着车技从明田路狂飙而过,瞬间没入了象洋大道的车流中,留下一阵目空一切的狂笑……
又是抢劫!
叶莲条件反射般地全身一阵激灵,头皮发紧发麻,双手挽紧了曹学谦的胳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
“抓强盗呀——”
后面,一名女子徒劳地从长坡上追赶下来,连声呼号……
众人纷纷昂头,望向长坡。
女人们都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身上的首饰,护好自己的包包。
红灯已变成绿灯,但众人都忘记了过马路。
“好恐怖!”
“这抢劫的也太嚣张了!”
“这该死的摩托,专挑女的下手。”
“女的有首饰包包之类,而且女人也跑不快。”
“女人出门,最好不要带耳环项链之类,很危险!”
……
众人互不相识,像是在议论,又像是自言自语。
其中有一个人的话特别地骇人听闻:“前几天,有一个女的出门,她手腕上戴着一个金手镯,被人生生砍断了手。”
众人一片哗然:“不是吧?”
“你们不信?“那个人信誓旦旦地说:“我朋友亲眼看到的。”
“真是丧心病狂!”
“太可怕了!”
“都不敢出门了!”
“怎么就没人管?”
……
绿灯再次亮起,叶莲和曹学谦跟着人群在唏嘘中过了马路。
曹学谦知道叶莲心里还有阴影,嘱咐道:“你出门要小心一点,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出门。”
叶莲点头。
刚才那个女人的哀嚎听得她毛骨悚然。
曹学谦让叶莲走在里边,他走在外边。
自从叶莲第一次被抢以后,这已经成为了他们逛街的一种习惯。
两人来到商业街,一边逛,一边留意着林树深在哪个位置。
但等他们逛完了整条商业街,都没看到林树深的身影。
“奇怪。”曹学谦指着夜市街拐角的位置,对叶莲说:“我上次看到他大概就在这个位置。”
“可能今天没来吧?”叶莲猜。
“嗯,算不定他今天去别的地方卖了。”曹学谦附和。
两个人没找到林树深,也不在意,就又慢慢地往回逛。
*
叶莲和曹学谦去找林树深的时候,林树深已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商业街。
他没找到他的三轮车。
那三轮车虽然陈旧,但曾帮他拉过湿巾纸,拉过鞋子。现在,他靠它拉烤炉,拉红薯。
它是他的交通工具,也是他的谋生工具。
如今,它不见了。
他失去它了,不知道它去了何方了。
他用他那只唯一的手,拖着那个用油桶改造的烤炉,在街上缓缓行走。
他觉得脚步沉重,烤炉也沉重。
街上的吆喝声,笑语声,那么近,又那么远,与他没有丝毫的关联。
他穿过热闹的商业街,从另一条与之相交的街道,慢慢来到象洋大道,下意识地往右转,那是他租房的方向。
生活还有什么盼头?每一条路都找不到出口。他不怕苦不怕累,可生活总不给他机会。
林树深越想越无力,越想越气馁。
肚子也饿了,他想吃一个红薯。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烤炉上拿红薯,才意识到炉子里的红薯已掉在地上被踩成了红薯泥,而放在三轮车上的红薯已与三轮车一起不见了。
他记得三轮车上,还放了他带的一瓶水。
没了,全没了。
现在,只能忍着饥忍着渴。
算了,不烤了,不卖了,没用的。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地赚,一下子全没了,全没了。
林树深松开了烤炉——那个在大叔的指点下费了一番周折才改造好的烤炉。
今晚,他觉得烤炉太重了,他拖不动了。
他只有一只手,没有另一只手来帮忙,来替换。
寒冷的风,嘲弄地从耳边蹿过,不屑再回头。
林树深垂着头,机械地搬动着双腿,慢慢经过镇委大楼,来到旁边的十字路口。
此时正是红灯,一拨人正在安全岛上等待。
林树深也在无精打采地等待。
其实,林树深觉得自己无所谓等待,就算永远地呆在这个交通安全岛上,他觉得也无所谓。
因为没人在等待着他,没有事情在等待着他。
等待的时候,林树深看到,安全岛的边沿,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衣衫褴褛,面前放着一个不锈钢钵子,里面有几张散票子和一些小小的硬币。
很明显,那是一个乞丐。
那乞丐低着头,看不到他的面容。
但从身形上看,乞丐还年轻……
绿灯亮了,众人纷纷过马路,而林树深却是浑然不觉,还在怔怔地看着那个乞丐。
乞丐上身看着并没有什么病缺,下身的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腿用一块脏兮兮的布盖着,看起来像是没有了一条腿的样子。
林树深不确定这乞丐是不是真的残疾,但他能确定这乞丐是在靠乞讨过活。
都是天涯沦落人。
林树深掏出一元硬币,丢向乞丐的钵子里。
那硬币落在钵子里的那一刻,叮当作响。
林树深久久地看着那个钵子,那硬币,心情是越来越悲怆。
他不可抑制地想:
或许,这是我们残疾人的宿命,是唯一的活路。
我也去搞一个钵子,寻一处地方,趴着或跪着,深深的垂下自己的头颅,祈求过路人的施舍。
低贱,卑微,得过且过,喘着苟着。
亲爱的爸爸妈妈,原谅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儿子终是找不到出路,恐怕只能以这种方式养活自己的残躯。
只是,
我最最亲爱的女儿,我的丫丫,你要如何才能长大?
一想到女儿,林树深的眼前,又浮现出女儿那张可爱的笑脸。
林树深的眼睛渐渐模糊。
“爸爸——”
迷蒙中,林树深听到有人在叫他。
是女儿!是丫丫!是她那稚嫩的呼唤!穿过千里万里的长空,来到自己的耳旁。
“哎——”
林树深下意识地想回应。
他蠕了蠕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而他的眼眶里,泪水早已在聚集,成滴,成珠,滚过脸颊,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