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名叫蒋干,字子翼,乃是九江郡人。当年袁术败亡,曹操趁势收取淮南,曾经征召了一批淮南名士,刘晔、蒋济、胡质、蒋干等人均在其列。
多年过去了,刘晔已是功勋卓着,蒋济、胡质也崭露头角,不断升官进爵,唯有蒋干至今还是一名幕僚。此人熟读经义,才思敏捷,喜好席间问难,辩才极佳,素有独步江淮之美誉,很有名士风范,因此虽然多年未曾立下像样的功劳,但曹操仍旧非常信任他。
可惜上次前去江东,蒋干非但没能说服周瑜投降,反倒中了反间计,葬送了水军大将蔡瑁、张允,曹操心中对蒋干是颇有记恨的。有心不用蒋干,但如今甘宁、黄盖是否真心投降还是未知数,派出的蔡中、蔡和两名细作又不知是否真的得到了周瑜信任。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有必要派人去江东探查一下。
而与周瑜交情锲厚,又有一次前往江东经验的蒋干,的确是最佳人选。
于是曹操思忖了一阵,点头同意蒋干往江东一行。
刘贤在旁骨碌碌地打量着蒋干,只见此人身高七尺,瘦脸长须,博带纶巾,仪容十分不凡。尤其一双眼睛,极为张扬明亮,显然是性格外向,热情聪慧却又不知收敛之人。简而言之,就是藏不住心事,所有秘密都写在了脸上。这样的人读书做学问可能会很好,但要干机密大事,却非其所长。
眼见曹操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蒋干南行,刘贤心下暗叫不好,想要阻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下不由焦急万分。
直到蒋干走后,刘贤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家营帐,仍旧愁眉不展。
次日一早,刘贤再次往中军大帐当值,还未进帐,就见帐外人来人往,帐内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刘贤抓住一个卫士问道:“今日中军大帐为何如此喧嚣?”
那卫士道:“今日有荆襄名士庞统庞士元来投,丞相命设宴款待,故此热闹非凡。”
刘贤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即放过卫士,快步走进大帐。只见帐内左右各摆了两排桌案,曹操高居首位,文武分居两边,左首主客位上坐着一人,身高七尺有余,一身青衫,将身材衬托的略显臃肿。再看其面貌: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十分古怪。
这就是名闻天下,有南州士人之冠冕称号的庞统?!!长的可真是……丑啊!
还好,还好,刘贤虽然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却还没有到“颜值即正义”的程度。尽管觉得庞统貌丑,但也并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刘贤悄悄走进大帐,来到最后一排寻了个垫子坐下,听曹操与庞统对话。只听曹操道:“久闻先生大名,前取荆州之时便亟盼一见,可惜遍寻先生不得。今日先生到来,还请不吝教诲。”
庞统道:“我因惧战乱,避居江东,本欲请周瑜、鲁肃举荐我于孙权。可惜前几日忽然不见了鲁肃踪影。周瑜又嫉贤妒能,不肯见用。幸得蒋子翼先生引荐,故而我随他来见丞相。望丞相万勿见疑。
曹操笑道:“周瑜年幼,恃才欺众,不能容人。我却唯才是用,盼望天下归心。先生来此,定有机会一展抱负。”
庞统赞道:“丞相礼贤下士,真明主也!”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了一阵,曹操极力请庞统为自己建言献策。庞统推却不过,只得道:“素闻丞相用兵有法,我未见虚实,实不敢妄言。丞相既然问我,今愿先睹军容,看有无疏漏,再来献策。”
曹操闻言,深觉有理。于是命人备马,先邀庞统同观陆寨。庞统看完陆寨,赞道:“此营寨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曲折,虽孙、吴再生,穰苴复出,亦不过此矣。”
曹操闻言大笑,又邀庞统去观看水寨。只见水寨以大船相连为城郭,向南分二十四座门,中藏小船,往来有巷,起伏有序。庞统看了,也暗暗点头,笑道:“此寨深得水战之精要也!丞相用兵如神,果然名不虚传!”
曹操大喜,拉着庞统一同回到中军大帐,置酒共饮,同说兵机。曹操每有所问,庞统皆应答如流,且多有惊人之论。不但曹操,便连荀攸、程昱、贾诩等也深为敬服。酒至半酣,曹操再次请庞统指点计策。庞统于是假装醉酒,狂放地道:“丞相用兵有法,实在无可挑剔。但我观水军将士,似乎多不习水战。这也难怪,北军南来,难免水土不服。丞相当多寻良医才是。”
曹操笑道:“军中疾疫已有良药可治。只是兵士不习水战,确实可虑。”
庞统闻言惊讶地道:“是何药有此神效?”
曹操看了看,帐内,忽然指着刘贤道:“你且上前来。”
刘贤急忙起身来到前面,曹操笑指刘贤道:“此乃零陵太守刘度之子刘贤,今被朝廷征召为中郎,亦是荆州贤士也!治疗疾疫之药便是他献上的。”
庞统闻言,惊愕不已,忙与刘贤见礼。刘贤也急忙还礼。
此时曹操记挂着水军不习水战之事,介绍了刘贤之后,便即追问庞统道:“先生有何办法使水军能安然在水面作战?”
庞统也不再吊胃口了,肃然道:“丞相教练水军之法虽然极为精妙,但可惜不全。我有一策,能使北方水军不再晕船,渡江涉水如履平地。”
曹操急忙请教,庞统道:“大江之上,潮生潮落,风浪不息。北兵不惯乘舟,受此颠簸,难免会眩晕。若将船只分大小排列,或三十为一排,或五十为一排,首尾用铁环连接,上面再铺上木板。如此众船相连,便如一座座飘浮在水上的堡垒城寨,别说站人了,便是马也可以在船上跑。有此连环大船,任他风浪潮水上下,复有何惧?”
曹操闻言,拊掌大笑道:“近日我也常思此事,先生之言使我茅塞顿开。多谢先生良谋,他日攻破江东,先生当居首功。”
庞统谦虚地道:“此是我的一点浅见,不知是否真行得通,请丞相自裁。”
曹操此时喜不自胜,哪会怀疑庞统之言。便连麾下一众文武将校,久被晕船之症折磨,此时闻听连环船之计,一时喜悦,未及深思之下也觉得是上佳计策,个个都无异议。
刘贤见状,幽幽地道:“若真照此计施行,我水陆大军迟早尽成飞灰。”
刘贤此时就站在曹操和庞统身后侧,此言一出,曹操和庞统均脸色大变,就听曹操喝道:“你何出此不吉之言?”
刘贤道:“丞相容禀!我闻行军作战,以调度灵活,聚散有序为重。若是将战船相连,船只必然调动不便,战阵之上,定会有所疏漏。”
庞统闻言笑道:“刘中郎此言差矣!水面之上,大船胜过小船,便如步军中骑兵胜过步兵,此乃常理!战阵之时,连环大船一出,江东小船只有被碾压的结果,如何能够争锋?”
刘贤道:“倘若周瑜用火攻,船皆相连,无法躲避,如之奈何?”
庞统面色一变,还未出言,就听曹操大笑道:“刘中郎颇有远虑,可惜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荀攸等众谋士此时经刘贤提醒,也回过神来了,就听荀攸道:“刘中郎所言甚是。丞相何故笑之?”
曹操道:“凡用火攻,必须借助风力。方今已是十一月,正值隆冬之际,但有西风北风,安有东风南风耶?我军居于西北之上,江东兵皆在南岸,若是周瑜用火攻之计,是烧他自己也,吾何惧哉?”
荀攸等人闻听,皆拜伏道:“丞相高见,我等不及。”
刘贤却道:“丞相久居中原,不知南方气候。淮汉一带乃是南北分野之处,冬季偶有回暖,也是有可能会刮起东南风的。再说周瑜用兵如神,江东上下一心,我军即便有连环船也未必能在冬天结束前击败周瑜。就算这个冬天不刮南风,等到来年开春,南风必起,到时又该如何应对?”
曹操被刘贤连续挤兑,面皮挂不住,转头问众将道:“你等说说,江南之地冬季也会刮东南风么?”
庞统张了张嘴,随即想了想,又将嘴闭上,转头看向在座的曹军诸将。来自北方的诸文武皆道不知,曹操又问荆州和淮南之士,蒋干道:“冬季确实偶有东南风,但那是在十月小春之际,十一月之后的隆冬之时却从未见过。”
出身荆州的蒯越也道:“往年冬季的确偶有南风,不过风力很小,而且不过一天半日便会结束,却不知是否会对大军有妨碍?”
曹操闻言,叹道:“既然如此,我又有何惧哉!我军主力皆是青、徐、燕、代之众,不惯乘船。若不用连环计,怎能涉大江之险!若连环船果真有效,以我军之众,月内足以破敌,又岂会相持到明春?刘中郎建言献策,也是出于公心,我不怪你。且勿要再多言!”
说完,曹操即时传令,唤军中铁匠连夜打造连环铁索,建造连环大船。
一众出身北方的将校闻之,俱各喜悦不已。
刘贤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闭嘴。看了看笑容满面的曹操和庞统,刘贤心中暗暗计较道:罢了,连环船看来是挡不住了。但是你凤雏么,呵呵呵,既然来了,那就不要想走了。
于是刘贤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了退出了大帐,牵了一匹马往上游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