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田豫带着十二名随员登上弹汗山祭坛,韩龙以及其余人都被窦宾带到了身边,在山腰处观看。
田豫在祭坛上了看了一遍,故意找茬说祭坛有几处修的不好,叫鲜卑人重新建造,忙碌了好一阵子,直到午时过后,窦宾等人都等的极不耐烦了,田豫这才说好。当下众人腹中饥饿,复又进了些酒肉,田豫又休息了一阵,直到午时过完这才慢吞吞地开始祝祷。并提前告知在坛下监视的拓跋力微,说这场祝祷需用两个时辰又三刻时间,叫拓跋力微等人不必焦急。
拓跋力微闻言看了看天时,复又低头计算了一下,等到祝祷结束,天都快要黑了。当下只得回报了窦宾。窦宾虽然也恼火,却也并未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就见田豫在祭坛之上装模做样地鼓捣了起来,而窦宾等人却都在半山腰处百无聊奈地等着。一众鲜卑将士从早晨干等到傍晚,个个都精神疲倦,昏昏欲睡。直到天色渐黑,窦宾正要命众军点燃火把,就见山顶祭坛之上忽然又一道火光缓缓地升空。
却是田豫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热气球点燃,随同点燃的还有一个装在吊篮里的引线极长的震天雷。
一众鲜卑人看着飘飞在半空中的灯火俱都惊呆了。火能飘在空中,这不是天火是什么?窦宾、步度根、窦回题、秃发寿阗、乞伏佑邻以及祭坛之下的窦速侯、拓跋力微等人,连带着魏使辛毗以及山上山下数千鲜卑战士俱都看得目不转睛。
正看之间,忽然半空中一声巨响,宛如雷霆,光芒耀目之间,那飘飞在空中的火光轰然炸裂。这一变故让众鲜卑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汉军真的是可以招引天雷啊!
一众鲜卑战士心惊胆战之下,胆小的立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胆大的也脑袋一片空白,双眼茫然,一时魂不附体。
窦宾也看的目眩神迷,双眼之中射出惊人的光芒,望向山顶祭坛的目光之中满是贪婪和渴望。
正盘算着扣押汉使,逼问天火神雷的奥秘,忽然感觉后心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窦宾大叫一声,挣扎着转头一看,却是汉朝副使韩龙不知何时悄悄来到了自己身后,从背后下手,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就听韩龙大叫一声道:“奉汉皇旨意,诛杀鲜卑单于窦宾!”言罢,韩龙将剑一抽,不再理会缓缓栽倒在地的窦宾,随后迅捷无比地转身挥剑,那剑闪过一道亮光,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魏使辛毗刺死。
一众大汉使团成员也瞬间发动,纷纷拔出兵器往身边的人砍去,优先斩杀魏国使团成员。
此时鲜卑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窦回题、秃发寿阗、乞伏佑邻等人纷纷喝令鲜卑武士攻杀汉使。就见韩龙大喝一声,所有汉军立即集中起来,趁着鲜卑人尚在混乱之中当即结阵往前冲杀,很快冲到了山腰另一侧。
这一边的山势较为陡峭,鲜卑人并未安排防守。当下就见一众将士掀开衣袍,取下缠绕在腰间的麻绳,五六根连结在一起,总长便达到了三四十丈。韩龙率众在后压阵,把住了不到二丈宽的一处山崖,抵御蜂拥而来的鲜卑人,其余将士则顺着绳子鱼贯而下。最后韩龙点燃了随身携带的两个震天雷仍在山崖之上断后,自己也一手牵着绳子,纵身往山崖下一跃,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窦回题、秃发寿阗、乞伏佑邻、步度根等人率军杀到山崖,却被两个震天雷给炸的灰头土脸,等到风平浪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山崖边探视时,韩龙已经率领汉军下了山崖,往山中逃去了。
此时监视祭坛的窦速侯、拓跋力微闻听变故,也下到半山腰来会合,众人惊魂未定地看了死亡的窦宾以及辛毗等人,场面一时有些沉寂。片刻之后,就听窦回题恶狠狠地道:“汉朝副使韩龙刺杀了父亲,此仇不可不保。”说着,指着窦速侯道:“田豫还在祭坛之上,你为何不去抓来为父亲报仇?”
窦速侯叹道:“刚刚天火神雷出现在半空,我们在祭坛之下只顾观看。随后这边又一阵骚乱,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我再上祭坛欲捉田豫时,那田豫却早已用绳子坠下悬崖逃跑了。”
窦回题怒道:“汉使杀了父亲,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窦速侯闻言一愣,随即大怒道:“你一直陪着父亲,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杀了,如今还凶手都跑了,你还好意思质问我?”
两兄弟斗鸡似的瞪了一阵,旁边拓跋力微急忙劝道:“单于不幸死于卑鄙的汉人之手,当此之时,我们该追杀汉人,为单于报仇才是啊!岂可自乱阵脚,兄弟内斗?”
窦速侯、窦回题闻言,深觉有理,当下两兄弟嚷嚷着叫各部鲜卑立即调派兵马,入山追杀汉使。
各部头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各自忧心忡忡地去调兵去了。
窦速侯、窦回题对此并无多少感觉,然而拥有枭雄心性的拓跋力微却几乎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随着窦宾的死去,鲜卑各部大人的心已经不稳了。不过了看了看懵然不知的窦速侯、窦回题两兄弟,拓跋力微又瞬间将这种想法给压了下去。
毕竟拓跋力微如今的实力尚弱,实在不是出头称霸的良机啊!
当下拓跋力微暗暗留心,一边派人去山中搜寻田豫、韩龙等人的下落,一边命麾下部众戒备。
焦急的一晚上已经过去了,入山搜寻汉使的一众鲜卑战士却都一无所获,及至中午,窦速侯、窦回题、拓跋力微、步度根、乞伏佑邻、秃发寿阗等人俱都回转了弹汗山王庭,众人相顾,默默无言。良久,就听窦速侯道:“单于被卑鄙的汉人刺杀,此仇不可不报。只是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们还是要推举出一个新的单于来才行。我乃单于的嫡长子,按理该由我接任单于之位。诸位以为如何?”
窦回题闻言大怒,道:“草原之上一向敬重英雄,哪论年长年幼?要是这么论起来,步度根以及北逃了的泄归泥才是当年鲜卑共主檀石槐的直系子孙,为何他们都没做成单于,反是我窦家最终威震草原呢?”
此言一出,步度根脸上一跳,其余拓跋力微、乞伏佑邻、秃发寿阗等人也都面色各异。么么的,实力为尊,这不是说我们都有机会染指单于之位吗?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但你们这两个正统的继承人却不该说出这个挑动人心的话啊!
拓跋力微深恐窦速侯、窦回题这两兄弟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当下急忙道:“如今单于尸骨未寒,凶手还在逃窜,此时说继承单于的话实在太早了。这样吧,等抓到了凶手,然后我们召集各部大人会盟,共同推选单于,如何?”
窦速侯、窦回题闻言,恨恨地互视了一眼,这才各自退去。
散会之后,二人各自去收拢各自部众,随后遣使四处联络,欲要争取其余各部大人的支持。
没办法,窦宾死的太突然了,并未定下继承人,单只是窦部内两兄弟就各有支持的人,更别说窦部仅只是没鹿回部之中最大的一支,而没鹿回部又仅只是西部鲜卑中势力最大的一支。
一般来说,窦部首领也同时是没鹿回部的大人,而没鹿回部又是在窦宾的手中发展壮大,成为西部鲜卑的领导者,并最终威压草原的。如今窦速侯、窦回题要争夺单于之位,必须先坐稳窦部之主的位置。
两兄弟若不内乱,则根本没有其他各部什么事儿。但若是两兄弟内乱,其结果便会如当年檀石槐死后其后人自相争位一般,最终自行衰落,让别的部落捡便宜。
两兄弟在各自拉帮结派,而窦部的老人们则在中间不断劝和,短期内形势尚不至于崩溃。
此时,步度根回到了自己的营寨,命令亲信好生看守四周之后,自己却悄悄来到了一处偏帐之中。就见帐内点起了几盏牛油大灯,灯光虽然昏黄,但却不妨碍视物。数十名身穿鲜卑服饰的人聚在帐内,为首之人看见步度根走了进来,当即笑道:“若非步度根大人收容,我等此时必定已经成为鲜卑人的刀下之鬼了!待此次事了,我等回到中原,必定向天子如实奏报步度根大人的功劳。到时天子一定会对你重重封赏的。”
步度根闻言,苦笑了一下,道:“田都督,你只叫我在生死关头保你一命,为此我才配合你预先安排了接应。但你却没有告诉我你们是要杀窦宾啊!如今这弹汗山四周十数万鲜卑战士可都在找你们,巡哨往来,盘查的水泄不通。你们只要出了这个营帐,不用片刻就会被抓走,更不用说逃出弹汗山,逃回中原了。然而天长日久,我怕终究会露出马脚的。田都督啊,我可真是被你们给害惨了。”
田豫闻言笑道:“此言差也!我家陛下已经承诺要扶持你做草原单于,若不杀窦宾,这单于之位几时才能落在你的头上?如今窦宾已死,速侯和回题争权,其余各部大人各怀机心,正是趁乱崛起的良机啊!实不相瞒,我已调集了四万精锐大军,今夜便要袭击弹汗山。当此鲜卑人心惶惶之时,你认为能否抵挡我精锐兵马?”
步度根闻言大惊,道:“田都督,此言当真?”
田豫大笑道:“我岂能骗你?只要你能抓住今夜的有利时机,大肆抓捕收容被击溃逃散的鲜卑人,壮大实力,再有我大汉在后撑腰,何愁不能坐稳弹汗山王庭?”
步度根闻言怦然心动,随后努力平复了心情,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田豫道:“虽然今夜之战我军是赢定了,但为了减少损失,还得烦请你分兵在鲜卑各部众内部制造些混乱。你可派出少量兵马趁夜大造声势去袭击各部的营寨。佯装窦速侯的部众去打窦回题,再佯装窦回题的部众去打窦速侯,或者也可佯装乞伏部的部众去打拓跋部。总之将弹汗山这里搅得越乱越好。”
步度根闻言有些迟疑,田豫见状,叹道:“我大汉如今还在中原与魏军交战,虽然汉军今夜将会袭击弹汗山,但得胜之后便也会很快南下返回中原。这草原始终还是要交给草原人来掌管的。你可千万不要因一时迟疑,而错失了千古良机呀!”
步度根闻言咬了咬牙,点头道:“好,我这就召集部众,今夜分头袭击其余各部。只是汉军若来,如何区分敌我?”
田豫笑道:“这个不难,你可叫你的部众全部袒露左臂即可。汉军看见,自然知道你们都是自己人。”
步度根闻言,当即又与田豫商谈了一系列战后分配的问题,田豫都毫不犹豫地全部答应。当下步度根这才满意地出帐去召集部众,随后趁夜潜出寨去,制造混乱去了。
当夜二更,乱战从窦速侯的部众开始打起。原本窦速侯已经准备睡觉,却不料突然一股敌军高叫着“杀死窦速侯,回题做单于”的口号往窦速侯的营寨杀来。窦速侯急忙领兵抵抗很快将这股敌军击退。随后窝了一肚子火的窦速侯索性率领部众往窦回题的营地杀来。
与此同时,窦回题也刚刚击退了一支前来袭击的兵马,正骂骂咧咧地准备去找窦速侯讨个说法,就见远处大队人马打着火把冲了过来。窦回题见状大惊,以为是窦速侯不依不饶,直接出动主力前来吞并自己了。当下窦回题声嘶力竭地喝令麾下部众立即上马备战,往杀来的“敌军”冲了过去。
深沉的夜色掩藏不住血腥的杀戮,窦家两兄弟在厮杀,步度根则在四处煽风点火。很快乞伏佑邻、秃发寿阗等各部鲜卑都开始杀了起来。只有最谨慎的拓跋力微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妙,急忙率领自己的部众偃旗息鼓,悄悄转移了位置。
随后拓跋力微准备派人去调解窦速侯和窦回题之间的争斗,正在此时,忽闻南边喊杀声震天,马蹄如雷,滚滚而来。拓跋力微大惊,急忙遣人打探。探子尚未回来,北边、东边又喊杀声震天,夜风之中,草原人那特有的呼喝之声隐隐传来。
拓跋力微凝神听了片刻,随即面色难看地道:“不好,这必定是东部鲜卑的轲比能、莫护跋、泄归泥等人趁乱杀来了。南方来的若不出意外则应该是汉军。两家同时杀来,看来是联合起来了。今夜之事,看来断难善了!”
当下拓跋力微命令部众往西撤退,随后亲自率领三千人前往寻找窦速侯和窦回题,高声叫着让两家停止争斗,一致对外。
此时汉军和东部鲜卑的轲比能、莫护跋、泄归泥等人已经纷纷杀了进来,内部又有步度根在不断制造混乱。仓促迎战,人心不稳的一众西部鲜卑的联军根本不是对手。
混战一夜,西部鲜卑大败,各部大人纷纷率众往西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