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二十天按部就班的生活无疑是枯燥乏味的。这才过去了两三天,周桐回到酒店就累的动都不想动。
也不是身体上的累,周桐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只能暂且用身心俱疲四个字顶上。脑子里装满了专业课老师塞进去的知识,连续两三个小时进行巩固复习。下了课没有人到处乱窜,都安安静静的上厕所或者索性继续在位置上待着,拿出真题做一做题。虽然周桐在的教室里只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也都是选择了同样的专业,但专业相同学校不一定相同,按理来说即使做不成朋友,正常按普通同学相处是没问题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奇葩都集中在了周桐这个教室,这个教室里的人就算同宿舍的舍友之间,也互相不搭理,连简简单单的对话,都带着对彼此的试探和防备。
真是个玄幻的相处模式。
周桐冷眼旁观了三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这样的相处模式倒是给周桐的集训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举个例子,教室里有不少还是选择住机构提供的集体宿舍,但像周桐一样出去住的也有,只不过不像周桐那么奢侈连住二十天五星级酒店。
出去住的人还好说,都不认识也谈不上什么防备不防备。只是住同宿舍的人相处模式似乎也是彼此互相提防着…教室前面有一台饮水机,后面也有一台饮水机,集训第三天的时候,教室前面的一台饮水机可能没及时续上水桶,导致很多人都去后面的那台饮水机接水。
于是,周桐见证诡异气氛的时刻便来临了,每当有人从前面往后走时,后排的同学在说话的就会立刻停止说话,做题的同学反应更夸张,她们总会在有人经过的时候拿手或者本子往题上盖,有的甚至会装作不经意的合上习题集…可以说铁桶般的防御也不过如此了。
尤其,这种铁桶般的防御并不是个例。周桐等电梯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了同宿舍的女孩子们神奇的聊天。一个短发姑娘和一个长头发姑娘应该是同一个宿舍的,短发姑娘落下习题集在自习室没有拿,长发姑娘好心,准备陪着她一会儿再重新进电梯上楼拿习题集,短发姑娘谢过后推辞了长发姑娘的好意,想要自己去拿。其实这也没什么,大概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而已,周桐一开始并没有往心里去。等她随电梯到了一楼,看了眼自己的包,发现巧了,自己的水杯也忘在了自习室的桌子上。
水杯是明天要用的,拿不拿都无所谓,周桐看了眼时间,想起杨夏说过今天可能会晚点回酒店。既然没什么事情,周桐便打算上楼把水杯拿走,毕竟喝了咖啡,带回酒店刷一刷更好。
于是这么想着,她也跟着短发姑娘重新上了电梯。
电梯上楼的几分钟里,周桐感觉得到短发姑娘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停留,被这么盯着,周桐原本就心虚自己的身份,难免有些紧张。
所以下了电梯,她仗着离电梯口近,刚一开电梯门就冲去了自习室,拿了水杯就往自习室外走,恰好跟慢悠悠进自习室的短发姑娘打了个照面。可能是她疑心重,周桐觉得短发姑娘见她只是拿水杯,似乎松了一口气。
等电梯的时候,短发姑娘也从自习室里出来了,她似乎正在打电话,被周桐无意间听到几句“幸好没让她跟上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都是偷偷做题…”,听到这些,周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好笑自己估计可能也被短发姑娘当成了“偷偷跟她上来妄图看她做的什么题”的人了。
短发姑娘也没想到周桐还没坐电梯下去,一时有些微愣,但她反应还算快,略微有些生硬的跟与她讲电话的人换了一个话题,眼神没再往周桐身上瞟,装作只是话家常的样子。不得不说,那姑娘装的还挺像,神情也算自然,没慌里慌张的,是个当演员的可塑之才。
周桐心里乐呵呵的想,丝毫没有被人误会的恼怒。她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即使参加了集训,她也只把自己当局外人。不说话,不参与课间虚情假意的客套,始终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回到酒店跟杨夏一起吃晚饭,再和宋清聊聊天说说话,以此舒缓一天课程下来的身心俱疲,好能睡个好觉。
这便是周桐对自己二十天的集训的安排。
只不过因为亲眼目睹了好几场不真诚的相交,周桐回酒店后食欲大减,面对宋清又订来的一桌美食不大有胃口。夹了几筷子高汤煨出来的绿叶菜,周桐就停了筷子。
“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啊?”
杨夏难得有眼色一回,可能终于吃人嘴短良心发现,体贴的问了周桐一句。
“…也没什么,自我调节能力太差了,过几天就好。”
周桐不欲跟杨夏说这些糟心事影响心情,可架不住杨夏眼尖嘴巴又利,几下把周桐心里藏着的话给掏了出来。
“害,这有什么的,”杨夏不怎么在意的安慰道:“毕竟你们之间是有利益冲突的…”“不是'我们',是她们之间。”周桐打断杨夏的话,翻了个白眼纠正道。
“好好好我的错,我重新说,毕竟她们之间有利益冲突,同样专业不同的学校就那几所,每年招的人数又不多,可不是得竞争么。”
“实话实说不就好了么。”
“你太天真,哎,也怪我和玫姐把你护成了个傻子。”
“……”
槽点太多,周桐竟然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揪住哪里吐槽。
许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也恶心到了自己,杨夏难得神情不自然了一瞬,又腆着城墙厚的脸皮接着说道:“你们班里十来个人,估计像你一样不打算今年一次就考上的人数量很少。”
“何止少,估计一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而且更多的是已经二战三战的…”
“对呀,这就是问题所在。”
杨夏点了点周桐的额头,叹息般说道:“对你来说,考研只是无事可做不如提高自己的权宜之策,但对更多人来说,考研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条路。”
周桐被这么沉重的期盼给唬住了,讷讷不知作何反应。
杨夏这回没心疼,打算趁着这次机会,让周桐好好了解一下人间疾苦。
“来,”杨夏坐好,示意周桐看向自己,说道:“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拥有稳定的工作,不菲的收入,还有存款的好习惯,所以你现在不需要为生活的开销操心,未来如果结了婚生了孩子,应该也不会对你的生活质量产生什么负面影响。而且我知道你现在还成了齐玫工作室的合伙人?股东?那稳定的经济来源也有了,因此你不了解更多真正的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二三线城市,普通人月薪六七千七八千已经算不错的收入了,但除去生活开销像房租、水电费、饭钱、偶尔的逛街约会,最后手里剩下的便寥寥无几。这是大多数人大学毕业工作一两年后的生活,一眼看得到头,知道未来自己身上将要背负起还房贷车贷、养家糊口的重担。考研,是一部分人大学毕业后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能让生活质量向上一层的路,也是另一部分已经遭受过社会的摧残的人,迫切寻求庇护的象牙塔。”
杨夏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再把话说的直白一些:“你的集训可以当做毫无负担的玩儿一场,今年十一月份当分母凑个热闹,但对她们来说,那是堪比人生转折点的重要选拔,是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的多选一。”
“这么难吗?”
“不是难度,是压力。”
周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某一点,似乎陷入了沉思。
杨夏没有打扰她,不过被周桐设置成静音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周桐没有察觉,杨夏正要好心提醒她,就被周桐突然说出的话给打断:“我还是觉得她们那样不真诚。”
“嗯?”
“压力再大再想上岸,互相不搭理自己学自己的就是了呗,何必惺惺作态的当表面朋友,一边懊恼着跟别人强调自己题做得少,一边却唯恐落后别人一步的挑灯夜读。”
杨夏看着周桐皱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恍然,其实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没必要讲给周桐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非要强调其中一个世界的难处呢?周桐在意的一直都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时是否真诚,让她胃口全无的罪魁祸首也是不真诚的人和事。而她却理解失误,反倒顾左右而言他,忽略了主要问题,将次要问题讲个不停。
杨夏皱着眉,心里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懊恼个不停,丝毫没有发现周桐不知什么时候起眼睛盯在她脸上,眼神里满是探究。
“哎!”
杨夏被周桐的一声叫唤叫回了神,抬头望进了周桐的眼睛里。周桐笑着弯起眼睛,嘴里说出的话轻快又带了点不容易被人察觉到的温柔。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得特别有道理。”周桐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很有说服力,她又接着说道:“她们的不真诚其实就是源自于她们生活中的压力,或者说是考研带给她们的压力。”
“所以你说得对,不错嘛杨小夏同学,很会抓重点嘛!看来你小时候的语文阅读理解没白学!”
周桐嘿嘿笑着,轻而易举的赶跑了杨夏心里的负面情绪,把杨夏给逗得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行了!别嘿嘿傻乐了,你手机亮了好几次,快点给你家男朋友回个信息吧,不然我怕他下一秒坐飞机杀过来!”
这时候还没发觉周桐是在尽量逗她开心,那杨夏真就成了个傻子了。她心里舒坦许多,连调侃周桐的闲情逸致都跑了出来。周桐看了眼手机,发现果然宋清给她发来了好几条信息,中间还夹杂着两个语音通话邀请,只不过因为她长时间未接听自动挂断了。
周桐见对杨夏好心没好报,顿时气结,嚷嚷着让杨夏快滚,杨夏有眼色的不继续留着当电灯泡,听话的“滚”了。但没等周桐把语音通话给宋清拨过去,杨夏又“滚”了回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干嘛?”
“宋清好像还是个没什么流量热度的新人?”
“…不新了,实际上他都出道四年多了,也拍过不少角色。”
“嗯…”
“有话快说!”
“我只是提醒你啊,你可别听了之后恼我。”
周桐见杨夏磨蹭这么久还没说到重点,神色已经带上了点恼意。
杨夏识时务者为俊杰,杨俊杰一伸脖子果断道:“经济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一般感情很容易出问题哦!”
话音刚落,杨夏把门给周桐关好,溜的比兔子还快。
周桐一怔,先是笑骂了杨夏一句,又忍不住真的思考起杨夏留给她的那句话。
要说经济实力不对等,单就个人而言,宋清出道这四年挣的钱确实比不上周桐一两年挣得多,更何况周桐成名早,钱财的积累何止只有一两年。
周桐是真的喜欢宋清,所以不仅把杨夏说的话听了进去,还设身处地的开始为宋清担心。两个人相处了也算半年多,宋清的性格周桐自认摸得差不多了,外冷内热,表面冷冷清清的生人勿近,熟了以后其实很温柔又好说话。但宋清有一点大男子主义,不讨厌,反而正因为这轻微的大男子主义,周桐却感受到了宋清悄无声息的体贴,还有不再需要纠结做决定的解脱。
周桐是个做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做个选择就能把她给逼疯的天秤座。所以,宋清的出现的确实打实的救她于水火。
但周桐又转念想起这三天里宋清每一顿都没忘了给她叫的外卖,都是她平时吃惯的店,味道是真的没得说,价格也是真的一点儿不亲民。
这么想着,藏不住心事的周桐担忧全写在了脸上。
于是这回索性打来视频电话的宋清,立马看出了周桐情急之下没发挥好的演技下,神情上没藏好的一抹不自然。
宋清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般问了几句周桐的日常,极有耐心的又跟周桐聊了聊片场的零碎琐事,最后临挂视频,才把话题绕到一开始的疑惑上来:“怎么了宝宝?”
“啊?”
被问到的周桐一脸懵,不晓得宋清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有心事?”
“我…我没啊…”
宋清问的是反问句,但偏偏语气上斩钉截铁听起来像陈述句。他自把话问出口,眼睛就一直盯住周桐,没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