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不算长的小巷子。窄窄的道路上只能容三个人肩并着肩通过,还得是宋清和俞江宁岑靖安这样的瘦子,不然三个人其中一个稍微胖一点,这条窄窄的路就不会允许他们进入。
墙壁上坑坑洼洼的,落了墙皮露出砖块的地方,已经被潮湿孕育出来的苔藓占领了地盘。往前继续走几步,铜色的大门后,老旧的小房子就这么出现在了宋清和俞江宁的眼前。
的确很旧,凭肉眼推断的话,这小房子建造起来的时候,宋清和俞江宁或许还没出生。铜色的大门外,支起了个几条竹竿搭起来的简易晾衣架,现在这衣架上正巧晾着两条不同颜色的毛巾,多少给这条小巷子添加了点生活的气息。
征得岑靖安的同意后,俞江宁上手推开了铜色的大门,和宋清两个人一起走进了“苏祁的家”。虽然房子确实破旧了一点,但出乎两人意料的,房子里面倒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家具也不算寒酸。
门口的鞋架上已经提前摆好了俞江宁的几双常穿的鞋子,这是前几天副导找他经纪人要的,说是为了布置片场,原来是布置这里的片场。俞江宁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可能因为鞋子的原因,他对这个小房子无端觉得有些亲切。
“还不错,”宋清看了几个家具后开口道,“不愧是岑导,抠细节这一块实在是我见过的导演里,最一丝不苟的一位。”
宋清话音刚落,俞江宁与有荣焉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少。神情脸色的变化宋清是能看得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俞江宁喜欢岑导”,受这个先决条件的影响,现在他听到或者看到跟岑靖安有关的,去看俞江宁时,俞江宁的神情变化总是能被宋清给捕捉到。针对这一点,宋清还特意跟俞江宁提过,让他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心人真打算做文章的话,一定会拿他的表情来夸大其词。
俞江宁知道宋清的好意,可有的情绪并不是他能时时刻刻控制得住的。这点宋清深有体会,所以也不便再多话,爱意这种东西是掩盖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苏祁的爷爷毕竟是升到副局才退休的前体制内,国家不会亏待这些在职时为了工作奉献青春和健康的人的,即使住不起装修豪华的高级别墅,有一栖安身之地,能够好好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俞江宁说着,和宋清一起在他未来的“家”里乱转,借此尽快熟悉这所房子,不至于在拍戏的时候显出对房子的陌生来。今天没有“苏祁爷爷”的戏份,所以那位饰演“苏祁爷爷”的老戏骨并没有过来。
“这房子还是个学区房呢,交通也算便利。”
宋清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学校的牌子感叹道,国家的体贴总是温润无声的。这条小巷的左前方不到一百米,就是一个市内排名比较靠前的小学,按照现在就近免试入学的原则,这条小巷子里的小孩都可以轻松上那所排名不错的小学。小巷子右后方就是博慧一高,走路到他们现在读书的学校,也就五分钟路程,走快一点可能四分钟不到就能坐进教室。双学区房,外观再老式破旧,也是个家里有孩子的人眼里的香饽饽。
“我是在这里和爷爷一起吃饭看书下棋的。”
听见俞江宁的话,宋清微微一怔,才发现俞江宁已经提前进入了角色,用苏祁的视角看向客厅的一张茶几。
“你还给我带过爷爷做的小点心和酥油饼。”
宋清也紧跟着进入角色,把身体思想情感都交给“程闻”,和抚摸着茶几的苏祁对话。
“对,爷爷还喜欢看书,他经常窝在小阳台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戴着老花镜看书,看书看累了,就摘下眼镜眯一会儿。但他常常忘记摘眼镜,都是我看见后,偷偷把眼镜给他拿下来放好。”
苏祁转过头,示意程闻看向小阳台摆放的躺椅,以后躺椅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和蔼亲切的老人晒着太阳看书了,他再也不用忘记困的时候先摘眼镜了。苏祁脸上露出一抹伤感,陷在回忆里的声音低沉又透出密集的难过:“可我或许手有一点笨,给爷爷摘眼镜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把爷爷给弄醒。”
“因为爷爷睡得并不沉,没关系的,他醒不是因为你。”程闻看出苏祁的自责,希望自己浅薄的安慰能让他稍微宽心。“老人家睡眠本来就浅,也很少,跟你摘眼镜的关系并不大。”
苏祁潦草的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程闻的安慰给听进去。苏祁又走了几步,和程闻一起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是我们俩打架的地方。那天我发现你的父母其实像我的爷爷一样,都跟那件被翻出来的事有点牵扯,只不过都在最外层,你的父母又不属于公职人员,所以并没有被清算到。可你的父母明明是知道我爷爷也没有问题的,他们分明有办法把爷爷从那里保出来,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突发心梗,凄凄惨惨的……”
苏祁泣不成声,程闻也像是被质问住,面带愧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没想过意外会来的这样快,快到程闻的父母还在观望,就已经来不及出手相救了。程闻相信父母的人品,他们是有些商人独有的功利心,但他们本质并不坏,甚至称得上心软善良。如果能确定他们家不会被牵扯进去,他们一定会出手帮忙把苏祁的爷爷保出来。造化弄人,也不知该怪上天眼神不太好弄错了好人坏人,还是该说苏祁的爷爷命不好,怎么恰好连流程都还没走完,就突发了心梗,抢救无效。
气氛凝滞,房间里安静的不管谁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岑靖安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宋清和俞江宁两个人“互飙演技”的这一幕。他没出声,直到两个人同时发现了他的存在,才先后从角色里出来。岑靖安遗憾的一叹气:“怎么不继续?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么?”
“不是的,”俞江宁声音还带着未散去的哽咽,鼻音重重的,导致说出来的话听在岑靖安耳朵里也带上了点软兮兮。岑靖安耳朵尖儿一动,面上不显,声音语调依旧平静无波:“改一改情绪了我们的两位主角儿,马上开拍下一场戏。你倒是可以先提前酝酿一下对程闻的失望和愤怒。”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冲着俞江宁说的,俞江宁一愣,接着马上点头应是。宋清跟在岑靖安身后走出房间,他得为接下来真动手打架的戏份做一下功课,免得真伤到俞江宁哪里。
不同于宋清这边万里无云,W市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周桐特意咨询了医生,医生建议鉴于她还偶尔温度升起来,没有真正的好彻底,所以并不适合这么快进入集训营的高强度用脑的题海里。再加上,齐玫主动打电话过来劝她再多休息休息,周桐无可奈何的跟机构又多请了一天的假。
“我就希望明天能赶上最后一天的课程。”周桐坐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雨,语气里带了点失落。“毕竟快二十天都这么过来了,就差临门一脚就能给集训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我真不甘心!”
“我怎么没发现,你这学霸的学习之魂什么时候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的?”
一同坐在地毯上跟周桐并肩看雨的杨夏疑惑的问道,不是很能理解学霸的坚持和不甘心。如果换成她,因为大病一场不用去上课她说不准有多高兴呢!哦不对,杨夏心说,这个集训营她根本连报名都不会报名。这就是学霸和学渣之间的差距,杨夏很有自知之明,身为学渣,她一直渣的很开心。
“你不懂……”
周桐幽幽的叹息,她是真的感到遗憾,今早起床,她是被杨夏放在额头上的凉毛巾给冰醒的。杨夏昨天去前台特地拿了一张周桐房间的房卡,今早醒过来不放心她,来她房间想看有没有又烧起来,结果进了房间探手一摸,意料之内的温度再次高起来了。不过这次周桐还有意识,没有上回闹到医院去那么严重,杨夏用额温枪测了温度,保险起见又甩了个水银温度计给周桐夹进腋下。等了五分钟,水银温度计的度数和额温枪显示的温度相差不大,一个三十七度八,一个三十八度整。但不管水银温度计的度数还是额温枪的度数,都清清楚楚的传达了一个信息:周桐发烧了。
“我确实不懂,但我知道病没好就投入学习的滋味并不好受。”
杨夏摊了摊手,现身说法:“我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印象不深,但有一件事,甭管过去多少年,我觉得我能记一辈子。”
“啊?”
“初中的时候吧,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之前的复习周,我受凉发烧了,温度巨高,三十八度五,我感觉整个人都烧的特别难受,头重脚轻恶心想吐,我妈带我去诊所打针吃药,医生问要不要把小针换成吊瓶,这样虽然时间久一点,但效果比小针好。”
“阿姨拒绝了?”
“嗯,拒绝了,因为下午是数学老师的自习,老师会在讲台上给过去问问题的同学讲题,我妈不愿意让我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那你……”
“我难受了一下午,那一针没起到太大的作用,短暂退烧后到学校又烧了起来,再加上药物带来的困倦疲惫,那个下午我简直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也不为过。”
周桐默不作声,严格来说,她也有过这种感受。但显而易见,她品尝这种感受的契机跟杨夏的性质不同,所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拍戏多年的周桐,带病坚持早已是家常便饭,她体质不行,不过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没养好伤了元气导致。小时候周桐拍一个落水的戏份,导演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自然不可能让这么小的她真的寒冬腊月的下一次水,所以做做样子拍完便放她自己去玩儿了。早年片场规矩没那么多,小周桐又是在片场待惯了的人,片场对她来说就是除家和学校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片场里的工作人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拍完戏的小周桐到处乱窜,不仅不加以制止,还你抱起来颠几下我拿零食逗几下的跟她闹着玩。也正因如此,粗心大意的小周桐跑到两米乘两米的大水箱前,蹲着抠地上亮晶晶的玻璃球的时候,谁也没想着提醒小周桐一句大水箱危险,远离大水箱。
危险总爱在无人防备的时刻作怪,小周桐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儿童病房里了。
寒冬腊月里泡了个冷水澡引起的发烧,很快转成了肺炎,小周桐结结实实的住了好一阵子医院,之后吓得周父周母不敢顺着小周桐的心意让她去拍戏了。小周桐病好后得知自己不能再继续拍戏,难受的要命,她喜欢拍戏,喜欢在不同的剧组里面扮演不同的角色,像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体验一段全新的生活。这可比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永远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过有趣多了。
小周桐见平时的撒娇耍赖对父母不再管用,她没有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反而另辟蹊径,试图走一条以理服人的路。她才刚大病过一场,又劳心劳神的想能让父母同意她继续拍戏的办法,除此之外她还得集中精力上课听讲,以防成绩下滑又成了父母不让她拍戏的借口。小周桐那段时间过得,简直比大人还辛苦忙碌。她三天两头的找机会跟父母聊天,每次聊天都能有新的“道理”跟父母讲。眼看着父母态度松动,小周桐开心极了,以至于偶尔她再次觉得身体不舒服,也不往心里去,面不改色的拖着,小小年纪居然也忍得住总三番五次找上门来的难受。即使动不动就浑身酸痛、头昏脑涨,小周桐也咬牙坚持着,因为她怕再生病,她那些日子做的所有努力就都成了泡影,近在眼前的重新拍戏的机会,也将再次从她手指间溜走。
但周父周母又怎么会忽视唯一的女儿的身体状况,他们只是想要看看小周桐对拍戏的执念究竟有多大。冷眼旁观了一个星期,周父周母坚持不住了,即使他们背地里将小周桐身上出现的、他们看到的状况告诉医生,然后偷偷在小周桐睡前要喝的牛奶里加进对症的药,可止不住的担心和焦躁让周父周母寝食难安。他们妥协了,小周桐用健康换来了继续拍戏的允许,能登上三金影后的宝座,小周桐付出的第一个代价是拥有一个糟糕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