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挥洒漫天,金陵城笼罩在大雪中。
今年,南方的冬日竟然也这般料峭,是否,国将有变?
重逢行到药铺,正等待医者抓药,只见一身着单衣的青年郎君进门来,那人生的一双温柔隐含阴翳的眼,面有菜色,颤颤巍巍的送上一串五铢钱。
:“医者,我家丈人重病,请开些止咳药吧。”
医者略微点点头,接过钱,便到后院取药。
重逢下意识的多看了这人几眼,才发现,这人正是那日街市上被他泼粪恶妇的郎主。
取回药来的医者恭敬的将药递给重逢,重逢晃晃头,正出门之时,隐约听见身后那郎君压低声音道:“医者,家中鼠患,能否施舍我一包毒药?”
:“这药铺哪里是施舍之地,不行不行。。。”
待重逢回到杨府,正遇上杨毓躺在榻上,杨秀在一旁伺候喂药。
行礼过后,重逢笑着将方才所遇之事又讲了一遍。
:“那医者是否给他毒药了?”杨毓也来了兴致,被杨秀扶着起了身。
重逢想了想,摇摇头道:“大概没有吧。”
杨毓垂头想了想,缓缓的道:“从前曾听葛仙公与明公说起,羽客炼化丹药虽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却有一味药含有毒性。分量极少,毒素只会堆积在体内,待积累到一定,才会毒发。若是大量服食,封喉夺命。”
:“这药的药效与用量息息相关,服用的少,便可安神,用的多,便是毒物,端看使用之人的心思了。”
杨秀略微偏头,道:“丹砂。”他笑着看向重逢道:“去帮帮卢家二郎。”
重逢看着这姐弟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有了主意,却不确定道:“奴该如何?”
杨秀笑着道:“将丹砂送到卢家二郎面前,用不用,用多用少,是他自己的事。”
:“是。”重逢一转身,出了门。
丹砂少量服食有安神作用,在贩到胡族的物品中,丹砂算是最为贵重的,他取了一包,出了杨府。
寻摸着便在路上遇到了一脸愁眉苦涩的卢柬,重逢心中一喜,笑着迎了上去。
:“郎君何故伤感?不知小弟是否能助你一臂?”
卢柬一抬头,被眼前这八尺壮汉惊了一瞬,定眸看去,才发现,原来是那日给杨姝泼粪的人,他蹙着眉道:“不用不用,滚开。”
重逢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恼,将怀中的丹砂递给卢柬道:“我这有些丹砂,就送与郎君,望能一解郎君心忧。”见卢柬狐疑着不接,重逢笑着道:“郎君可要好生把控用量,若是一个不小心,用得多了,会出人命的。”说完,他直接将丹砂塞到卢柬手中,转身就走。
:“哎!你。。。”卢柬呆怔的站在路中,只喊了一声,目光看向手中的油纸包,好生把控用量,否则,会出人命。
卢柬攥紧了丹砂,一转身,往家中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杨姝在家中尖声喊道:“哭哭哭!丧门星哭什么哭!”
卢柬的独子,生母杨蓉,名叫云儿。才两岁的小娃娃,一听杨姝尖声大喊,哭的更加厉害了,口中喊道:“翁,翁。”
卢柬站在门外,心碎不已。
这个恶妇!
杨蓉早在聊城便失足落水而死,自那时起,杨姝对待云儿愈发恶毒,常常打骂,他不是不知,可他又有什么能力保护他呢?
只听里面传来竹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稚童的哭声更加激烈了,几乎嘶声喊道:“翁,翁,阿翁。”
杨姝尖声骂道:“抓个药也能抓这么久,废物点心!”
:“还哭!看我今日不打死你!小废物!随了你那废物阿翁!”
“啪-啪-啪--”
“砰”,卢柬推门进来,冷眼看了杨姝一眼,接着笑道:“我这便给岳丈熬药去。”
:“翁,翁。”云儿蹒跚着脚步,扑到卢柬腿边:“翁翁,云儿痛痛。”
卢柬眉心一蹙,抱起了云儿,笑着道:“云儿不痛痛。”说着,将卢云小脸上的泪水擦干。转头走向厨房。
杨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竹杖扔在地上,插着腰笑的阴阳怪气:“又想起你那温柔高贵的阿毓了?”
:“你说的哪里的话。”卢柬一边生火,杨姝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
:“想也无用,现在那小贱人可是高高在上的亭公主,会理睬你?别痴心妄想了!”说着,她一扭身,低低的道:“废物。”
药材入锅,熬出浓稠的药香。
云儿巴望着小眼睛,笑着道:“阿翁,你怎么哭了?”
卢柬擦擦脸上的泪,笑着道:“炉火太盛,云儿去顽,别让炉火熏的小眼睛痛痛。”
:“好!”小孩子,心性简单,云儿搂住卢柬的脸,“吧唧”一口,亲在卢柬脸颊上,跑出厨房去。
卢柬笑着擦擦脸上的口水,将药汤倒在破碗里,朱红细密的药粉,均匀的倒在两个碗里。
:“岳丈!阿姝!”
卢柬径直进了门,将药碗放在榻几上,药碗很烫,他细心的吹了吹药,又执起药碗:“岳丈,喝药吧。”
杨公咳了两声,一口一口的喝着药。
:“阿姝最近也有两声咳嗽,那一碗,阿姝喝了吧。”
杨姝冷哼一声道:“你该不会想害死我与阿翁吧?”
卢柬手上一顿,汤匙里的药洒了一滴出来,杨公蹙蹙眉道:“阿姝,阿柬如此对待你我,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寒他的心!”杨公看着家徒四壁,此时又在病中,格外珍惜眼前的女儿与女婿,纵然从前有千般不好,此刻似乎也都能放下了。
杨姝笑着道:“阿翁莫气。”
:“阿姝,喝了吧,药凉了,便无效了。”卢柬又将药汤送入杨公口中,不经意似的道。
杨姝一抿唇,心中的怨气不减却也没有多说,拿起榻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边杨公的药也喝完了。
卢柬笑着道:“我去准备昏食。”退出门外。
杨公长叹一口气,缓缓的道:“还记得当年在聊城,我曾与一众聊城名士,在苍山清谈,现在想来,竟都成了烟云一般,有时,我就想,难道,那些都是梦吗?”
杨姝笑着道:“阿翁太多思,所以这病总是不好,阿翁好生歇息,女儿回房了。”杨姝起身离去。
房门一开一合,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杨公一人,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恍惚看见数年前,苍山清谈,他手执麈尾,侃侃而谈。
:“这药有用,捂一身汗,一觉醒来定能好了。”他口中讷讷的道,闭上双眼却觉得无限的疲倦,眼前的情景就如果折子戏一般,小时,少年,成婚,生子,成名,败落。。。
:“呃!”口中的涎液淌出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卢兄!杨贤弟!”口中囫囵的喊着几声,舌头似滑进喉咙中一般,没有一丝力气,愈发不能呼吸。
:“呃!”
:“呃!”
两声,人已经厥过去了。
另一边的杨姝,刚回到房间中,就被卢柬锁在里面,卢柬怀抱着云儿,坐在房檐下,听着里面发疯似的谩骂敲门,直到最后悄无声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
:“翁翁,阿母不骂了。”
卢柬笑着擦擦云儿脸上的灰尘,和缓的道:“是啊,以后再也无人打骂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