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谷陵脸色有些难看地看了这个青衫书吏一眼,终究是没有回答这句话。{首发}
魏野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头去吆喝了一嗓子:“铃铛,明天去南边马市上找两个活儿好点的泥水匠回来,咱们还得抓紧了时间来修屋子。”
“家里的钱可不够,只能拿上个月张侍中给的那半匹绢出来。”
“那就先拿它对付过去好了,你可要记得把价讲好,别让人有坐地起价的机会。”
说着这些最无趣的不过的油盐柴米事,旧神祠如今的主人打了一个呵欠,扫了眼正死死地盯着那个六一泥炼丹炉的蒋掾史。
有种你也来摸一摸炉门啊?烫不掉你手上的肉,也要烫得你三个月握不住剑柄。要是想撒泼拆炉那就更好了,炉子边上备好了炭粉硝石加硫磺,你敢动粗我就敢放个大烟火听个响。当然这么闹腾,肯定是要跑路的,可就凭你北部尉,能追我追到几里外去?这可不是孝武皇帝当国的时候,一纸诏书能迁动天下富户,一介狱吏能震慑江湖豪强。
默默地粗略算了一下跑路之后该问太平道要多少的补偿金和安家费,魏野再度懒洋洋地靠着门框歪倒,然后就听见那位终究没胆子摸一摸炉门的蒋掾史草草地下了一个口令,带着北部尉的人马从这神祠里不打招呼地离开。
倒是柳叶飞不急着走,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看似不专业其实很专业的炼丹炉一眼,凑到了门槛边上,也坐了下来。
“哦,柳执事有事?”
一晚上已经被耽搁了太多休息时间的失业民俗学家翻了翻白眼,给这个看上去就很适合穿上黑色正装、打起领结,说一口倍儿地道的中古时代维多利亚伦敦腔的家伙腾了点空间出来。
“你的炼丹炉,很……特别。”仔细地看了眼里面那台分明没有冒烟,也看不出有暗灶燃烧,却带着相当高温的丹炉,柳叶飞开了口。
魏野笑了笑,抬起右手捏了一个剑诀朝丹炉上遥遥虚点,霎时炉身透出一片红光,有数道古篆组成的如剑符令在红光中缓缓游走起来。
“不要看星界之门那里的炼金工作室和炼丹房都爱拿几只雕花的古董炉子当操作炉用,论专业性能,我这土法上马的水泥炉子,也不比他们差了。当然,要是高人点化出来作为炼丹法器的那种花俏丹炉,我是肯定不能比,也不想比的。”
柳叶飞听着这个有几分善缘的假书吏真神棍口吻淡淡却又多了一丝自傲的说明,再看了看那只被火光凝成的符篆包裹起来的粗糙炉子,忍不住问了一个从今天夜里踏入这间神祠里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比起这个地方来,那么为什么你不回星界之门开一家炼丹房?”
“因为我没有找到那种真正的仙家丹方。”魏野没好气地瞅了这个像管家更胜过刀客的男人一眼,“从手头的道书里解读出来的几道丹方,什么毒龙丸,什么黄芽金粟丹,名字听着威风,基本上也就是个消毒止血的特效外敷膏药的水平,连灵丹都算不上。所以我只能用这炉子炼一些画符用的人造丹砂,顺便给普通武器进行一下符咒强化而已。”
“强化”这个词,瞬间让柳叶飞想到了一些并不久远以前的回忆,想起了眼前正抱着膝打着盹,眉目清美的少女背着一箱子劣质刀剑,在北邙山下敲的那一大榔头。当然,做榔头的人,如今正和自己并肩坐着,说不出的闲散悠然。
将这些多余的思忆情绪按捺下去,柳叶飞自嘲地笑了笑,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个蓄着小胡子也没有士大夫气质的男人:“我听北部尉的人说了,你对上太平道洛阳道坛的那个很能打的何茗,也硬接了三招?”
是硬接了三招,但是很明显,那是某个正义青年让了三招、没拿出实力的关系。
“懂炼丹,懂符咒,还很会降妖,星界之门那些坐在店面里的文职学院派的仙术士,可没你这么多才多艺。像你这样的术者,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这里不是技术人员该呆的地方。”
对于战争,以及对于此后至少数十年的乱世,所有的冒险者都无比地笃定。魏野也不例外,然而他只是笃定地看了一眼柳叶飞:“谁说技术人员就不能打仗了,真正要和太平道的技术人员开战,不要以为像罗贯中巨巨写的那样,准备点蒜汁黑狗血什么的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魏野的一针见血,柳叶飞没有什么话好回答,只能沉默以对。而魏野也没有再就这种不确定而且因为太多扇动翅膀的蝴蝶加入进来的未来发表看法,只是看了眼柳叶飞身侧的单刀。
“今天不管如何说,总是我借了你们大枪府的势,所以我会还你一个人情。”魏野说着站起身来,朝神祠里面走去,“五天后,带上合适的价钱来找我,我再给你配一把刀,凑成一对儿。”
这话他说得极为轻松写意,因为就在他刚从就职礼包中获得的那个星界冒险者仙术士专用袖囊内,正有一把形制与材质和柳叶飞的那把带妖气的单刀差不多的货色。
司马铃望了望自己那看上去说话行事颇有高士之风的阿叔,又想起了那个邙山燃着雷火的雨夜,想着从灰烬中扒拉出来的那口古铜刀,不由得对某个长辈仙术士的敲竹杠水平大为赞叹。
主家要休息,不打算留客,柳叶飞也走得干脆。当这间神祠改成的炼丹房加两居室终于归于平静以后。魏野走到了丹炉旁,双手指诀一合,散了那些包裹在丹炉表面的火色符篆,然后踢了一脚炉门。
“别躲了,虽然我把热力全数聚集在丹炉表面,但是也怕你弄坏了内部的管路。炼丹炉爆炸,一直是威胁炼丹家人身安全的最大问题。”
然后他不意外地听到了炉子里那个家伙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传了出来:“要有爆炸的话,我会在你前面挡着。”
以这句话为开头,何茗从丹炉里跳了出来。
在干燥的丹炉内部呆了许久,看上去他腰侧和肩头的伤口开始进入血液凝固的阶段,只是伤口上带着一抹不吉的乌青,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魏野扫了眼他身上的那些寸许深的伤口,抄起手冷哼了一声:“我多去修炼一部道门最常见的避火诀,性价比也比雇佣一个满脑子温度超过四十度的家伙强。”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囊里抽出一卷布满朱砂流水纹的细白麻布,就着半出鞘的桃千金截下两指宽的两块布条,递了过去:“包扎一下伤口就快些走吧,不然又得把北部尉那些黑皮狗子引到我这儿来。”
一手接过魏野递过来的布条,何茗就这么直接地将它们贴在伤口上,继续用一种认真的口气说:“就算你不怕火药爆炸,那怕不怕子弹?”
“再修行几年,估计我还真不怕,”魏野哼笑了一声,“但我肯定怕诛仙四剑、怕钉头七箭书、怕如来舍法身寂灭光、怕永劫回归座上邪神……怎么样,这些你也有胆子替我挡着么?”
听着面前的男人嘴里蹦出来的越来越偏门的词汇,何茗脸上也露出了认真的神色:“那么我只能帮你挡一回。”
魏野对于这个回答的评价,只有从鼻子里发出嘲讽的“嗤”的一声——不要说这些在星界之门被列为冒险者重型威胁的玩意,凡夫俗子之间,哪来那么多的桃园里一脑门儿磕下去就保着唐和尚上西天的刎颈交?
“在通和里搞传销搞到无聊的时候,我欢迎你过来陪我练疯话,不过不是现在,”终于没了耐性的魏野挥了挥手,轰小孩儿一般地开始下逐客令,“安全第一,快走快走。”
看着那个跑起来急火火,然而却孩子气地将青钢棍横搭在肩头的背影,魏野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由供台改造过来的炼丹炉不过一米多高,里面的空间也并不十分宽裕,该不会那些对于制取药剂万分重要的内部导管,已经被这毛糙家伙撞坏了吧?
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颊,他一拍丹炉顶,开始对这个简陋的化学兼神秘学制剂设备进行初步的检修。而袖囊中那把挂满铜翠的青铜古刀,也被他一把从袖中抽了出来,丢到了司马铃的面前:
“完事了,该开工干活了。”
“这算不算是非法压榨劳工兼家庭冷暴力,叔叔?”
“依据大汉九章律,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后天就是休沐日,我们可以到洛水上去钓鱼泛舟。”
“拙劣的贿赂可是对我没有用的哦。”
交换着这样不太着调,很有老魏家风格的对话,魏野从袖囊里翻出了防毒面具型家用夜视仪,重新套在头上。而司马铃拾起了古铜刀,开始凝神感受其中暗藏的玄机。这都是没法子,今天夜里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欠了大枪府一个人情,把这份人情漂漂亮亮地还上,总能抹平被阴差阳错狠宰了一刀的大枪府干部们心里的那点芥蒂。
至于太平道那边,啧,就端看太平道洛阳分部的头头脑脑,有没有什么真正聪明的人,愿意身体力行这“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的老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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