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聚众鼓噪生事,厕身其间的人起初未尝不是抱着一分法不责众的侥幸念头,等到其中人物都被狂热气氛感染,这点忧心也就抛到九霄云外,行事分外无忌起来。{首发}
而就在这开阳门下,虽然聚集的人确实不少,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人心也确实够热切,然而那仅存的一点理性还没有完全被烧坏。在这个关头,如果真遇到了什么强势人物的强力镇压,那么什么热血丹心,也都冷了,人群也就涣散成了个人,对固有体制的冲击力更不用再做考虑。
不大巧的是,站在城楼上的那位城门司马,恰正好是个背后有靠山,自家性格又操切强蛮的*型式官员。作为张让的外甥,安司马甚至都不是走正途察举路线出仕的,那点道上兄弟好勇斗狠的心性尚未消磨干净。
不得不说,要是那等沉沦宦海一步一步巴结到这个地位上的老练官僚,那些和稀泥的手段、明哲保身的用心,这时候早就使出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当下总能把自己摘了出去。终究安司马这位幸进型官员靠山实在太硬,在这个关键时候就显得与他那些同僚格格不入。
但在这个特殊万分的节骨眼上,偏就是这种没有太多官场阅历的幸进之徒,抓住了弭平这场变乱的关键。
要真让他放箭射死几个领头人物,就算下面人群还未能吓住,反倒演变成更无序的暴乱,那倒也无妨,这时节不怕洛阳城不乱!但是叩阙什么的,在这样乱象里也就不要指望了。至于把洛阳城里方方面面的角色,大大小小的势力都牵扯进来,更是别想。
就这点上说来,操持这场风潮的人,也容不得这位安司马作此挡车螳螂了。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深陷危境,安陵在城楼上挥剑高喝:“尔等听仔细了,都下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现放着大汉律令在!你等冲撞城门,结伙生事,仔细追究起来,也少不得一个大逆之罪!要是还不散去,一概就地射杀勿论!”
就开阳门上这点人手,几十张牛角弓,要放在军阵之间,单守一个小军寨都大成问题。但是城下这些聚集起来的,不是青衫士子,就是洛阳城中闲汉。不论是太学生还是洛阳闲汉,都更讲究个“君子动口不动手”,唱一唱高调,议一议朝局,酒肆客舍间背后骂一骂那些高高在上的尊贵大人物,都没啥问题。真要叫人顶着枪林箭雨去冲杀,那就未免太勉强人了些。
别的不论,当年太傅陈蕃登高一呼,号召都下士人齐心诛除阉党,结果只有自家门客弟子响应这位倔老夫子去拼个死活,就知道洛阳城里这“语言巨人,行动矮子”的风气了。
只不过安陵一人高呼,开阳门内外原本群情汹涌的气势,顿时就是一挫。那些调子喊得最高的太学生就先是一顿,立住了脚步。
这场初起风潮里,太学生实实在在就是为响应者表率的风向标,他们这些道德君子先来了个紧急刹车,那么跟着起哄架秧子的闲汉也紧跟着一窒!就算有一两个缺心眼的二傻子还在不知进退地吆喝着,这时候人人闭口的当下,也显得分外突兀,就算再没脑子的浑人,在这样突然静默里,也只能讷讷地闭了嘴。
安陵一人,以手下这些不得用的门军,就硬是逼得开阳门下这些鼓噪生事之徒气势一挫,心中豪气顿生。这自家老舅最怕卷起的风潮,此刻,便在俺安子阜一人手中镇压弭平,这又是何等威风,何等霸气,若说不是天意看顾,自家都不能信的!
此刻一剑当门的安司马,迎着暮春暖阳,胸臆大畅,直觉得秦始皇扫*,虎视天下,楚霸王会诸侯,群雄俯首,也不过是如此光景。而俺安子阜,竟直追如此英雄功业,秦始皇、楚霸王英魂未远,也差不多与某同在了吧?
这一刻,俺安子阜绝不是一个人!
似是受到这股子豪勇鼓舞,安子阜在城楼围栏边将身一探,正要再喊句什么,却见一物直飞而来,他这时候要躲闪已经迟了,只本能地将脸一侧。再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脸上一股子冰凉黏滑触感,更有一股恶臭腥味不断朝鼻孔内钻来!
什么英雄气概,什么与古来伟人同在的骄傲,这一刻,都在这一团新鲜牛粪糊了脸的绝大打击下,都做了云消雾散……
顿时一股怒火直冲顶阳骨的安司马顾不得先把脸上那坨龌龊东西抹去,先将目光一扫,就见到开阳门下,一个看上去不过刚十岁的小鬼,一身麻布短打,半长不短的头发胡乱披拂在项后,就这么插着腰对着自己笑得得意。这小鬼身边也是一伙穿得简陋的贫家顽童,一个个都是笑地得意开怀,简直就是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
安司马那最后一点理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惨中一招里,终于全部丢去喂了狗。再不多做考虑的这位洛阳城门司马怒喝一声,将剑狠狠朝下虚虚一劈:“放箭,放箭,把这班乱民全给我射死!”
咆哮声里,他顺便就给了凑上来的一个心腹人一脚,把这个卖好拿罗帕上来想要给自己擦擦脸的家生子踹得如同个滚地葫芦。
至于乱箭之下要带走几条人命,要是误伤了什么家中有背景有势力的太学生,将来要怎么处置。这些一般官僚总要担忧的问题,却不在安司马考虑范围内——只要老娘舅他老人家不倒,这些小事还算是事?就是杀了什么有来头的人,就算是三公列侯,谁又敢来咬老子鸟?!
从这如今阉党横行的常理看,这样想绝对没有问题,可如今么——
等就等着这一刻的仙术士,左手剑诀一引,“太微安镇”四字符篆随着剑诀虚划而显,而同他十指相扣的甘晚棠同样将右手剑诀一煞,“变化无极”四字符篆应手而现。小胡子的仙术士与太平道女祭酒两人剑诀一交,两道符篆相连如环,随即散为一环无形波动,直透入开阳门的城楼!
这无形施法过程,要不是也修持过什么方术法诀,懂得望气之术、观望灵光之辈,就绝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在这道无形法力灵波贯入城楼之刻,那一伙张着牛角弓的门军正在找自家要射的目标呢——
这些门军个比个的精猾,虽然自己顶头该管上司发话了要放箭,然而放箭之后真要射着什么精贵人物……安司马背后有大靠山,怎么着都不会牵连进去,到头来,还不是拿自己这样小人物顶缸!拣选了些没靠山没门路的穷鬼,射死了也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罢!
然而就是这迟疑之间,却有巨大的震动从门军门脚下传过来,城楼的石砌地面跳动着,所有人都在这样突如其来的震动中站立不住!运气好些的,丢下了手里的牛角弓,就这么坐倒在地,运气不好的,就这么一翻身掉下了城楼!
安陵这位城门司马也不例外,就算他在洛阳城众多作风保守的官僚中有着难得勇气与杀心,但是这点个人品质,也根本无法抵抗自然的法则,他和他的胡凳一起,就在这异常的震动中,直挺挺地摔下了城楼去!
应该说他运气还不算坏,城楼到地面不过两丈多高,对他这样身体也是特别打熬锻炼过的角色而言,这还不算是一个致命的高度。然而就算如此,安司马还是给摔了个五痨七伤,像是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挣扎着。
然而周围的人全然没有理会这个丢脸地从城楼落到地上的城门司马,全都一脸惊奇地盯着开阳门。安陵从眼角余光看去,也是像被符咒魇着了一般,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原本还是轻易隔绝了洛阳城内外的开阳门,此刻却像是加热炒熟后爆开的盐水豆子一样,整个城门都是大片大片的裂纹,这些裂纹还在不断延展,砖石和土末子如雨下落,转眼间,整座开阳门就坍塌彻底,再也看不出原本洛阳雄城的风范来!
带着太学生们走到近前的张津,看着这转眼间就完蛋大吉的城门,嘴里喃喃自语好几天,翻来覆去,就只有“天意”两个字。
待得自己那个参与最热切的学生李垣近前来动问,这位也一直参与其事的五经博士才醒悟过来,一旋身,向着众人大喊出声:“诸生,诸生,这便是天意,天意!大家尽管去叩阙,这汉家天下振作,还是靠着我辈!便是上天,也是看顾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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