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出炉的持节大臣、谏议大夫、前司隶部兵曹从事魏野入驻番和县,已有十来日。
所谓钦命假节钺、持尚方宝剑之类噱头,在老戏、评书和古装剧里,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和权威。黑脸带月牙的大臣也好,白脸带星星的大臣也罢,只要喊一嗓子:“请出尚方宝剑!”于是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往而不利——
在老掉牙的故事里确实都是这么写的没错。
然而当皇权真正不受制约的时代,有哪个皇帝脑子不清楚,会将如此不受控制的权力交给臣下掌控?自宋至清,真正凭着假节钺的身份恣意妄为的,也不过是明末那位志大才疏的袁督师一人而已。
不过有汉一朝的持节大臣,其权威倒比日后那些钦差大臣要强些。只要节杖在手,持节使臣就算面对太守刺史,也有相敌体的资格。不过汉时风气彪悍,地方上有实力的人物连抢带骗抢夺持节大臣节杖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可惜如今的番和城县里,除了一班皂隶之外,那些本该由县尉统带的护兵,全被魏野手中那支半似卫队、半似私军的马军吞了下去。无拳无勇的一班地方守臣,实在是没有胆子再在“谋夺节杖”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地头蛇被压服了,那么过江龙的日子自然就轻松写意了许多,就比如现在——
“叔叔,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的?”
司马铃提着一篮朱红色的砂糖橘走在魏野身侧,时不时地从魏野指间咬过一枚新剥开的橘瓣,兴致勃勃地问道。
“单看这员大将,手持方天画戟,一拍胯下神驹……不对,应该是是手持桃木重剑,一拍胯下神熊,上前叫阵:‘尔等反贼,可敢与本将一战!’后面是两排尽职尽责的群众演员,只负责当啦啦队。你不就是想看这样的古装武打剧么?”
仙术士一面剥着砂糖橘,一面摇了摇头:“战争就是烧钱,拼得无非就是钱粮二字。而钱粮的调度运转,靠的则是组织严密,统筹得当。你看只关心术法钻研的你阿叔我,还有那个只有战斗意识过剩的热血笨蛋,麾下哪来的这等人才?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番和、骊轩这等要地经营起来,将来自然不愁没有兔子来撞你叔叔我这棵大树——粮草军马在此,我可不愁那些乱军不肯上当。”
说话间,叔侄两人已经到了番和城正南方,正属离位。这里原本就立着一处火神祠,农都尉吴解正好遣人在此因地制宜,照魏野吩咐在火神祠中修起一座丹灶坛。而何茗带过来的那些太平道祭酒、还有魏野亲自挑选出来、资质尚算过得去的十来名道兵,正好编成两组,在此听用。
说是听用,还不如说是临阵磨枪,由魏野带着这些勉勉强强算是刚摸着墙的门外汉进行职业培训。要学的内容也再粗浅不过,一是道家最常见不过的吐纳术,二是两部最基本的应用法术。
又剥了一瓣砂糖橘朝着自家小拖油瓶嘴里一丢,将手拍了拍,魏野扶正了头上浮筠道冠,步入火神祠中。
今天安排在火神祠中的是甲组的十二名成员,魏野麾下那些刚入门的道兵和何茗带来的太平道祭酒,各占了一半人数。见着魏野踏入火神祠,这些再新鲜也没有的菜鸟施法者忙不迭地向着魏野躬身行礼。
将头微微点了点,魏野算是回过一礼,随即就直上了火神祠正殿前新起的丹灶丹,盘膝坐下。
虽然名为丹灶坛,魏野却不打算在这火神祠里真正建立起全套的炼丹术设施,真正炼起丹来。一者炼丹房一旦修起,那么每日的花费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砸下真金白银不要想出什么成果。这等长期投入的项目,可不是仙术士当下所想。
事实上,这丹灶坛两旁,就是番和县中小铁官所治的官铁匠坊。番和县不是产铁大县,所置的小铁官掌管的就是一县之中寻常铁器修造事宜。修补县中护兵的兵器、维修破损的农具,这些杂务既然没多大油水,自然掌管其事的小铁官也不过百石小吏,早就连同手底下那些手艺最精良的铁匠们一道被魏野调进了火神祠。
征调他们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就是造箭。
在造箭这一项里,箭簇要用精铁锻造,箭杆也要选良竹、良木,选熟练的匠人削得笔直才堪用。一支箭按这样的流程造下来,工价也自不菲。
可魏野征调来了这一班匠人,却是说得再明白也不过,他魏大夫不要什么箭杆、箭羽,只要他们造箭头!
什么精锻、淬火之类工序,也是能免则免,保证箭镞是尖的,摸着扎手就算过关。
这样丝毫不挑口的任务,倒是难不住这些番和县的铁匠师傅们。然而这位新上任的谏议大夫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却叫这些人捉摸不透。
魏野也懒得和他们详细说明,比起那些半成品的箭头,事实上,他现在教导的这些菜鸟施法者才关键所在。
“祭炼六甲箭,必先学六甲神符,六甲符顾名思义,乃是甲子符、甲戌符、甲申符、甲午符、甲辰符、甲寅符,一共六道。现在时间紧迫,由不得你们将六甲符法融会贯通,所以十二人分成六组,二人一组,修持一道神符。”
说着,魏野将袖中水府行波旗掣出,先向东北方寅位一点:“甲寅之神,青要玉女,位在艮宫,下应寅虎,存思甲寅之符,寅组守之!”
一声喝毕,魏野手中水府行波旗再指东南辰位:“甲辰之神,拜精玉女,位在巽宫,下应辰龙,存思甲辰之符,辰组守之!”
令旗再转,先向正南午位,次向西南申位:“离宫甲午,绛云玉女,坤宫甲申,太素玉女,午组、申组守之!”
余下戌组和子组的学徒倒是乖觉,不用魏野指挥,直接守入西北乾宫、正北坎宫,存思甲戌、甲子神符并黄素玉女、太玄玉女二神真形。
魏野坐在坛上,双目微闭,手中水府行波旗却是微微透出毫光,直入云天之中,随即接引着一道清气笼罩坛上。
先见甲寅位艮宫之上,显出一位玉女虚形,头绾頹云角髻,手持玉版虎符,身披紫帔,红绡法服,衣袂之上饰以皂缘,足下生云,向着魏野含笑而立。
六甲神符勾招灵飞六甲玉女之神,甲寅之神青要玉女已至,甲辰之神拜精玉女、甲午之神绛云玉女、甲申之神太素玉女、甲戌之神黄素玉女、甲子之神太玄玉女亦次第降坛。
六尊玉女虚形,虽然身上法服颜色不同,却皆捧玉版虎符,角髻垂发,守入法坛艮、巽、离、坤、乾、坎六宫方位。
魏野知道六尊玉女之神下降,正是这帮学徒守静存思、和魂保中,修持六甲神符的紧要关头,随即当下闭目吐纳,亦同时转入定境。
约略过了半个时辰,正北坎位上甲子太玄玉女虚形首先隐没,其次甲戌黄素玉女、甲申太素玉女、甲午绛云玉女、甲辰拜精玉女、甲寅青要玉女的虚形次第消散无踪。
六甲玉女之神退去,魏野随即睁开眼睛,喝道:“你们的存神功夫还差了一点,要不是本官接引天地清气助你们修持,只怕光是存思六甲玉女之神这一步,就够你们花上一年的。寅组的组长——”
那寅组的组长正是魏野麾下的道兵,听了魏野吩咐忙不迭地跳起来,向着魏野行了一个军礼:“标下在,有何吩咐,请谏议示下!”
魏野点了点头,一指火神祠后院:“传你们六甲符法,最终还是为了祭炼六甲法箭来配合。今天的任务,你们六组每人要开始尝试祭炼六甲箭,一人要完成二十枝的额度,有意见没有!”
这个年头,哪有主官问部下有没有意见的,这个道兵却毕竟是魏野一手带出来的,对魏野差不多就是视如神明,对这些小事根本不会怀疑,随即躬身一拜“回谏议的话,标下等没有意见!”
这批的学徒被打发走了,魏野站起身来,将水府行波旗一摆,随即将早已无聊得打瞌睡的司马铃一拖:“走,跟叔叔去金箓坛,那边还有一帮子学生要教呢。”
迷迷糊糊的司马铃被他扯着就走,不由得抱怨道:“叔叔你也真是多事,六甲箭诀这种难度不高的法术,还要拆成两班去教,累不累啊。”
听着司马铃抱怨,魏野微微一哂,揉了揉她的团子头笑道:“六甲箭这套法术,咱们是有终端辅助,上手修炼比他们这些原住民要容易太多。大家基础模版都不一样,又怎么指望他们能有你阿叔我这个速度?六甲弧宿天矢神诀,细分起来,就是祭炼六甲箭的六甲符法与操纵六甲箭的弧宿天矢诀,分成两班修炼,可要比直接修炼全套容易得太多。打个比喻,丹灶坛这边是军火制造,金箓坛那边是射击学校,术业有专攻,这才科学有效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