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与左慈一晤。
中元黄庭与上元绛宫一晤。
都是道门中修为深湛,还差半步就要铸就长生的人物,眼力见识都非寻常学仙之士可比。只一眼,就清楚了彼此的处境。
“上元绛宫,保不住了。”
“倒是大贤良师你的中元黄庭宫,尚有可为之处。”
听着左慈如此说,张角那削瘦而满带风霜之色的面上却丝毫不见喜意:“绛宫为国主,身中最重。上元绛宫、中元黄庭宫、下元太渊宫,三元宫阙统合,方才演化成太一紫房这一方仙宫世界。也唯有三元宫阙统合,才能外感天地,内外交融,绛宫已失,纵然道友抢下了些许余脉,终究不能成事。”
听着张角这般说,左慈也是轻轻一叹:“到了此时,若小生根本不想成事,那又如何?”
“不想成事”四字一出,张角面上神色大变!
一直被他插在金殿宫阶之下的木杖,随着主人心神波动,无人拨动就自行飞起,木杖顶端那一颗木瘿却变成了苍青色的如意云头,下缀明珠流苏,杖身分嵌八卦符节,莹莹如玉青光闪动,贵气莫名。
木杖变形,那一直被张角隐隐压过一头的黄龙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连连发出怒啸,一股股化石消金的浑黄精芒若不要钱一般地喷吐而出。然而在木杖之前,黄龙的挣扎却丝毫没有什么用处,依然被来回飞旋无定的木杖锁死了气机变化,不得稍移!
左慈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这根木杖,向着张角道:“这便是太平道的九节太乙杖,大贤良师号令三十六方道徒之物?同道间传言,此物乃是随太平经一同降世的天成之宝,小生原本是不信的,然而如今见着实物,方知传言不虚。只是九节太乙杖乃是太平道镇教之宝,大贤良师将它也带入这险地之中,若是失落了,可如何是好?”
“若让某人成就上上太一道君,太平道便是人人都手持九节太乙杖,也毫无意义。若不然,便是将此杖折损在此间,能为太平道后世门人弟子,除掉一个绝大隐患,吾又岂会吝惜?”
说罢这句话,张角不再理会左慈,双目闭起,重又向着那头黄龙念诵起太平经章句:“……皇天之气悉下生,后土之气悉上养,五行之气悉并力,四时之气悉和合,三光更明,天下同心为一……”
说起来,贺兰公欲借太一紫房成就上上太一道君,这对道门而言,冲击固然极大,然而就此时道门各脉而言,那等烧铅炼汞、服术茹芝、吐纳导引之辈,倒还真不用太担心。虽然在旁人眼中,这些货也被视作道士,却都是只求一己长生的自了汉,乃是方仙道一流人物,算不得道门根基所在,有他一个不多,无他一个不少。
而一向以教化万民、道德立教为宗的太平道,却是不得不正视这个局面。
太平道立中黄太一君,乃是借黄帝、老子为宗,为道气虚拟其名,而非是实在实有的这么一位血食鬼神。
便是太平道中人修持诸般道术,立下种种科仪礼数,也是假其名而借其力的手段。
但是一旦让贺兰公借着太一紫房、三元宫阙体系,真真实实地成就了一位“上上太一道君”之神,那么在道门体系之中,上上太一道君与中黄太一君必然重合、互融。
那么从此之后,太平道究竟是道门大派,还是他贺兰公成就上上太一道君后的私产,简直不问可知。而太平道弟子门人,究竟是学仙之士还是贺兰公的神仆,也就再清楚不过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自贺兰公欲成就上上太一道君之日开始,他与太平道就成了生死仇敌,绝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这也是张角身为太平道立教之主,作为大贤良师不得不应下的责任。
左慈心知张角这厢绝没有退让的道理,也便不再多话,只是将目光一转:“下元太一君总是要归位,只盼着不要让这位西凉神王得手才好。”
……
………
祝愿都是美好的。
现实总是残忍的。
山间道路上,身披战甲、手提长枪的马腾匆匆而奔。
作为支援魏野的生力军,同时也是魏野麾下部将里,少有的家学渊源又武艺精熟的角色。司马铃对马腾的装备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马腾身上那件青黑鳞甲,虽然还是汉军中最常见的胸甲、背甲用革带相连的款式,却是从风月堂订购的精制品。上面所缀连的甲片,也不是寻常铁片,而是从成了气候的海中蛇怪身上剥取的鳞片,穿在身上有壮大内气、辟御咒力之效。
而马腾所带的乌啼枪,上带一道引聚金气、化为萧杀枪劲的符令,善能破甲,也不是魏野带着道兵们草草祭炼过的那种粗制附法武器可比——反正都是从魏野的账户付费,当然要最好的。
按照封岳的说法,乌啼枪与海蟒甲衣匹配,足够一个三脚猫的小卒变身成战场绞肉机一般的斗将。
这话封岳也只敢在司马铃面前吹一吹,要是换了魏野在前,仙术士只会摆着一张嘲讽脸:“战场绞肉机一般的斗将?在仙道神道征伐之间,这级别的个人武力顶个卵用?”
平心而论,就算是魏野自己,若不是太渊宫体系向之全面放开,高深法门不吝相传,就凭魏野原本的那点手段,在这场太一紫房归属之争中,也不过是三脚猫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有谁会关心马腾区区一个凡人在做什么?
风吹雪落,剑腾雷飞间,这个不善言谈的男人终于踏进了魏野厮杀的这片战场。
马腾隔着那一片黑甲陌刀武卒的军阵,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伏在霜毫狼兽背上的青年。
一股血气就这样直冲他的脑门,手足更是冰凉,只有手中乌啼枪被攥得更紧了些:“果真是你,我凉州马氏忠孝传家,却真料想不到,到了我这辈上,却真的出了你这样一个逆子、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