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臣和吕如蓝匆忙赶到工地,在尚未完工的办公大楼前遇上了段鲸和林幼清。
段鲸开门见山:“把手台关掉。”
“手台?”海臣和吕如蓝面面相觑,“为什么?”
“你们照做就是。”
海臣看看吕如蓝,吕如蓝点头,两个人将随身的手台取出来关闭。
林幼清又道:“请再把鞋底抬起来看一下。”
虽然更加莫名其妙,但两个人还是乖乖照做。
林幼清检查过他们的鞋底,又看了看衣物,确认没有问题,这才朝段鲸点了点头。
“可以了。”
段鲸绷着脸,招招手,领着几个人朝工地南边走。
大约在距离核心施工区两百来米的地方,有一小片铺着蓝灰色砾石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栋乍看像工房,却又酷似集装箱的长条形蓝色建筑。
“看,加油站。”
从刚才开始就故意卖关子的段鲸,终于揭晓了谜题,言语之间还颇有得意之色。
还是林幼清多解释了几句:“刚才我们清理附近区域,发现了这个撬装式加油站。推测应该是岛上施工车辆加油不方便,所以特意建造的。”
“这么说,这里头有油?!”
吕如蓝顿时也来了兴趣,绕着加油站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是汽油还是柴油?有多少量?”
林幼清回答:“刚才我们看了看,这应该是双仓双品加油站,正面是汽油,反面是柴油。一共30立方米的仓位,汽柴油各一半。油量指示,基本上都是满的。”
他刚说到这里,海臣立刻就开始了计算——
“一立方米就是一千升。咱们再打个八折,现在这个加油站里,差不多有汽油和柴油各一万两千升。啧啧,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啊!”
“普通家用轿车,油箱容量大约为60升,在市区道路上行驶,大约可以前进五六百公里。一万两千升汽油大约够开12万公里,也就是绕赤道3圈。”
“12万,哇哦!”
林幼清算的这笔账显然让吕如蓝非常激动。
可段鲸却对他的兴奋嗤之以鼻:“你以为12万很多吗?一辆车开4年差不多就12万了。我们现在有三辆车,如果同时开,一年多就没戏。这还不算其他七七八八的消耗。”
海臣也同意段鲸的意见:“而且像汽车和电灯电脑这种电子设备,或长或短,总是会有报废年限。如果这个世界一直不回归正轨,总有一天我们会耗尽资源,回到冷兵器时代。”
他的话,也切中了其他人心中的隐忧。
沉默了一阵,林幼清轻声道:“仔细想想,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还有多少人幸存,丧尸病毒有没有疫苗……这些事,我们都还搞不清楚。”
“你别担心,这个我也考虑过。”
段鲸安慰他:“咱们先把要紧事情安顿好,我再试着用手台和其他零部件组装无线电台。现如今网络、电话通讯中断,各地的幸存者肯定会选择无线电通讯,有了电台,就能够及时了解外面的情况。”
这的确是个主意,只是还需要进行一些准备工作。而眼下,他们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有了加油站壮胆,某些看起来又脏又臭又累的活儿,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不少。
工地里停着一辆没被开走的工程货车。号称拥有a照的海臣自告奋勇负责开车,其余三个人跳进车斗,开到铁丝网边,开始将丧尸一具一具地抬上来。
植物园内的所有混凝土道路,都设计成双向二车道。这为打扫战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车斗里就码了一大堆尸体,开始朝正门口开去。
按照吕如蓝的建议,尸体全都被安置在了大门外广场上的大池里。
四个人忙完了一大通,暂时停下来喘口气。
海臣喝着吕如蓝递过来的水,双眼极目远眺,却是望着远处的跨海大桥。
“……各位兄弟,我有一个问题。这座桥是我们从陆上出入的唯一通道,你们说它的使用寿命有多久?”
“不太清楚。”段鲸摇头,“不过使用中的大桥都会配备养护班。如果不及时除锈的确会有不少隐患。”
“五十年应该没问题。”
蹲在一遍休息的吕如蓝插嘴:“我以前看过一个有关于世界末日的纪录片,说金门大桥如果没人养护,七十年之后会自然垮塌。反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担心这种事。”
林幼清也同意他的观点:“比起大桥垮塌……我更担心如果有丧尸从桥上过来怎么办。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如果数量一多,植物园的铁门恐怕是难以招架的。”
“所以我们应该再多修筑几道防御工事。”
段鲸伸手,朝着大桥的方向比划了两下:“大桥就是天然的隘口,我们应该在桥头桥尾多筑几道防御工事,反正植物园的建筑工地里头多得是材料,只要确保车辆能够单向出入就行。”
“听起来好像很好玩,要砌墙算我一个。”
海臣正忙着举手,忽然间他们口袋里的手台同时响了起来。
是杜云飞在说话,带来一个所有人最不想听见的坏消息——
苏合发烧了。
——————
苏合的热度是在午餐后的第三个小时开始攀升的,当时他正在车里睡觉。
杜云飞跑开了一会儿去准备晚餐的食材,再返回车边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察到苏合的脸色红得有些异常,而测试体温的结果是40c。
接到消息的众人大惊失色,急忙赶回码头。
只见苏合已经被杜云飞叫醒了,依旧坐在调直了座椅靠背的副驾驶座上。再仔细看,身上居然还系着安全带。
“这是……”吕如蓝一看就急了:“杜医生,我哥都病了,你怎么还把他捆起来?!”
“不管他的事。”说话的倒是苏合本人,“……是我让他这样做的,我可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才几个小时不见,苏合的声音都有点沙哑了。吕如蓝愈发吓得六神无主,所幸还有海臣陪在身边,低声说着些宽慰他的话。
段鲸也紧张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目前看起来像是普通感染。”杜云飞言辞谨慎:“但是条件有限,没有办法提取他的血液进行培养,所以也不能确定具体感染的菌种。我现在只能尝试着进行混合用药,希望能够见效。”
“如果不见效,会怎么样?”
抢着回答这个问题的还是苏合:“首先呢,是发生坏血症,然后身体表面和内脏会随着血液的坏死而产生各种并发症。再然后……再然后我就变成大丧尸喽。”
“哥!”吕如蓝带着哭腔小声怒吼,“你别乌鸦嘴!”
杜云飞随手将车门带上了,然后回答段鲸:“目前看起来还不算严重,但不排除会有恶化的可能性。关键还是要看今晚上。”
林幼清问:“那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没有?”
“暂时没有,”杜云飞摇头:“不要让小星接近这边就可以,你们也尽量少往这边走动,晚餐还是在船上解决。苏合的事,我会负责看好的。”
他说到这里,就听见车门里头又传来了苏合有气无力的声音:“那万一我真的不行了呢?还不兴他们见我最后一面?”
“这种事,到时候再说。”
交代完了情况,杜云飞将众人遣开,开始着手准备为苏合输液。
他从箱子里取出针筒、生理盐水和一堆药物,开始配置输液所用的药水。
苏合保持着系着安全带的姿势,降下车窗,有气无力地朝着外头张望:这次又是什么药?”
杜云飞像是对他极度厌烦:“说了你也听不懂。”
“……啧,男护士就是拽。”
抱怨了这样一声,苏合倒也勉强算是安静了片刻。
配好药水,杜云飞找了根树杈将输液壶挂在车顶的行李架上。然后打开车门,让苏合把手伸出来。
消毒、扎针,固定,一气呵成,狠准稳只是有点疼。
将流速调节器推到合适的位置,杜云飞确认了液体下落的速度,然后伸手过来摸了摸苏合的额头。
苏合倒也不作怪了,只软绵绵地问道:“我真的会死吗?”
杜云飞的手停顿了一下:“别胡说。”
“你别骗我了。”苏合苦笑,“你们医生啊,都喜欢这么说。”
杜云飞收回了手,又拽来毯子给他盖上:“那你会死。”
苏合一下就瞪大了眼睛:“你骗人!”
杜云飞面不改色:“你很难伺候。”
“那就别伺候了。”苏合接过毯子自己盖着:“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你别管我了。说实话,我老看着你这张扑克脸,心里也挺烦的。”
平白无故地遭到了嫌弃,杜云飞也不较真。他没有走开,依旧站在车外,似乎冷冰冰地看着苏合。
苏合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也不愿意输了架势。便也横着眼睛死瞪回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里一外地对了半天眼。最后还是脑子清醒的杜云飞开口了。
他问苏合:“你总是装出这种无所谓的模样,有意义吗。”
苏合也反问他:“那你总是装出这种不苟言笑的模样,又有意义吗?”
“不要和我抬杠。”
杜云飞上前半步,一手撑住车门框,低下头来看着苏合。
“我见过很多次、很多种人面对死亡的表现……你其实也在害怕,毕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害怕又怎么样?难道害怕就一定要表现出来?”
苏合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有些欠揍的笑容:“窝藏害怕是不是会被你拖出去枪毙啊,那我还真是好怕啊……”
说着,他故意做了个双手抱头的姿势,手一抬,血就顺着输液管回了出来。
杜云飞黑着脸将他的手拽了下去。
“压抑恐惧就像用手去拍铁钉,越用力受到的伤害也越大。情绪的释放有其合理性,不是拼命压抑着才叫男人。”
苏合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重新流回手背,静默片刻,突然就改了主意。
“那我现在很害怕,杜医生,能不能请你安慰我一下?”
“我一直在安慰你。”杜云飞道。
“我病得这么严重,口头上的安慰能有什么用?”说到这里,苏合居然主动撅起了嘴唇:“不如……来亲一下?”
“不行。”杜云飞竟拒绝得无比干脆,“你的口腔现在也可能带毒,我没必要冒这个险。”
“……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苏合干笑一声,又仰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还挺高兴认识你的呢。虽然开头不太愉快,不过现在我并不讨厌你。”
“可我对你的印象到现在都很不好。”
杜云飞一边调整输液壶,一边将苏合这边的车门关上,只开着车窗作为透气:“别胡思乱想,发烧还想东想西,脑子会烧坏掉。”
“说得这么难听,看起来我真的还有救。”
说着,苏合将输液的手搁在了车门框上,为自己调整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
“不过,万一我真的不行了……说真的,拜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弟弟,不要让那个姓海的给拱了。”
“自己的白菜自己看着。”
说完这句话,杜云飞收拾完药箱和其他物品,头也不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