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河闻言,只是苦笑,依旧弯着身子,轻声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老人负手而立,不去搭理他,谢星河终是暗自叹气一声,直起身来,他曾经伴随自己这位先生三十余年,朝夕相处,如何能不明白老人的脾气,他知道老人为何生气,但却无法让老人消气,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谢星河所做之事,于天地大有可为,他自己心中明白,老人也心中清楚,如此便好!
“当年,你执意要去转修武道,只为替武修一脉抗下本该到来的大劫,我未曾拦你,今日,你有此结果,我自然也不会帮你。”
许久之后,老人终于开口说道。
谢星河轻笑道:
“弟子明白!”
老人突然有些生气,怒斥道:
“好好地大道不要,偏偏要去逞英雄,本事不济,死了也活该!”
谢星河依旧是轻笑着,缓缓说道:
“弟子明白...”
似是怒其不争,老人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就要离开,林修缘却突然急声道:
“等一等!”
老人转头看向林修缘,林修缘不顾师傅的拦阻,冲上前去,跪倒在地,急声道:
“圣祖,可否减缓对我师父的惩罚,我愿用自己的一切来偿还。”
老人看了看眼神急切,甚至有些泛红的林修缘,轻轻哼了一声道:
“你才多大?用什么来还?师傅不争气,弟子也一个样,没出息的家伙!”
林修缘双拳紧握,低下头去,从他出生至今,开窍以来,除了拜师时,给恩师跪下磕过头外,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下跪,哪怕这个人是儒家的圣祖,对方那冰冷的话却像一把刀子深深扎入心中。
但他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只要圣祖能开恩,让师傅不要去什么荒芜之地镇守到死,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哪怕是现在完不成的,我也会努力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去不顾一切的完成它。可以吗?”
最后颤抖的那一句可以吗,终究是打破了少年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哪怕他极力想要表现得自己很坚强,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刚刚15岁的少年,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要被迫离开的时候,也会变得无助和害怕。
老人并未有所动摇,而是依旧冷漠道:
“圣人所言,即为规矩,无可更改,你想要改变你师父的命运,除非你自己能制定规矩,别无他法,不过,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跟你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师傅一样,都是没出息的,这辈子都别指望了。”
林修缘终于不再低头,而是抬起头来,直视这位人族最强者之一的存在,他眼神通红,却充满了坚定,双手紧紧攥住,缓缓站起身来,盯着老人,一字一句道:
“我会做到的!”
老人却连看都未看他,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谢星河,认真道:
“先前已说过,今日动身,不可再有半分停留,你可晓得!”
谢星河眼神微微有些复杂,但还是轻声道:
“弟子明白!”
老人不在多说,转身一步跨出,便消失在了场中,小镇外的这片荒地上,只剩下了谢星河师徒俩,默默的站在原地,一阵清风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落叶来,划过林修缘的眼前,亦划过谢星河的身前,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谢星河走到林修缘身后,抬起手来,摸了摸林修缘的脑袋,林修缘抬起头来,看向师傅,嘴唇蠕动,却未曾发言,眼神想要坚定下来,但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那开始溢出的泪水,谢星河只是微微一笑,林修缘赶忙用手臂不断擦拭眼睛,抹去泪水,颤声道:
“师傅,您说过,我辈武修,可伤可死,但决不可做那哭哭啼啼的软弱之人,弟子今日又丢人了。”
谢星河却笑道:
“做武修当如此,做人却并不一定要这般。”
林修缘不明所以,抬头看去,谢星河笑着替他擦去泪珠,轻声道:
“正是大好少年时,自然是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否则,你这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那也太乏味了些。”
林修缘似懂非懂,但却激动的问道:
“可是师傅,即便圣祖是您的师尊,也不能替您决定您的生死啊,他们为何都要逼迫你去那个什么荒芜之地,您又为何要答应他们。”
谢星河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
“师尊他老人家并未逼迫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已。”
林修缘不解,谢星河看着远方,眼神复杂道: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就该离开的,只是有些心事未了,不甘心就此离开,用道家占演之法推敲了一番,才得知了你的存在,也才有了这十年的时间。如今,心愿已了,自当该履行诺言了。”
今天的变故太多了,本是一个小小的武修与道修的冲突,却突然演变成一场针对自家师傅的阴谋,甚至还牵动出了佛家,道家以及儒家的三位尊者降临,甚至到现在,其实林修缘都还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样,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林修缘低着头,沉默片刻道:
“一定要走吗?”
谢星河不曾言语,林修缘却已经明白师傅的意思了,但依旧不死心道:
“可是弟子还不成器,若师傅离开了,我遇到不明白的事情,该去问谁呢,弟子后面又该去往何处呢?”
谢星河温声道:
“该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以后的路,你总归要自己走的。”
谢星河说到这里,想了想后再次说道:
“我与你父亲的十年之约也到了,你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接着,谢星河将林修缘拉到自己的身前,指着他的心,轻笑一声道:
“至于以后若真是遇到不解之事,问心即可!”
林修缘看着师傅指着自己的心口,不明所以,谢星河看向远方开始缓缓西落的太阳,轻声道:
“路遇不平,拔刀便是,心若不快,出拳即可。”
他又转过头来看向林修缘,继续道:
“万事由心起,前路且慢行。”
林修缘依旧是似懂非懂,但却将这些话牢牢记在心中。
林修缘知道事情已定,无可挽回,不在说话,只是紧紧攥住师傅的手,站在他的身旁,亦如当年被谢星河从王府带出来时那般,只是当年的稚童已经变成了少年,当年的中年儒士,两鬓间也多了一些霜白。
夕阳西下,温和的阳光照在二人的身上,拉出一道细长的身影来,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几乎不见,只余下一缕残存的阳光在远方即将消散,谢星河终于松开了林修缘的手,轻声道:
“走了...”
林修缘突然抬起头来,认真说道:
“我一定会变强的,直到可以改变规则,可以让师傅您回来。”
谢星河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莫名其妙的轻声说了一句:
“不要去怪他......”
林修缘心中明白师傅所说的他,是他的恩师,那位先前冷酷绝情圣祖,他看出了林修缘心中隐藏的愤怒和责怪,林修缘不知道自己能否原谅,但面对师傅的嘱托,他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谢星河不再多言,只是一步踏出,就此消失不见了......
夕阳落下,明月高悬,天空在这一刻,彻底陷入漆黑,亦如林修缘此刻的内心一样,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荒地上,伴随他八年之久的师傅走了,走的很干脆,也走得很彻底,彻底到林修缘一直握在手中,始终犹豫不决,不敢拿出的那颗兽牙雕刻的礼物,都不曾看过一眼。
林修缘抬头看了看那高高在上的明月,月光照在他青涩的脸庞上,那一颗颗豆大泪珠,终于是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正如师傅所言,本是少年最好时,当哭则哭,当笑则笑,至于武修该有的坚韧,且放它一天又如何。
故而东海小镇外的荒地上,明月之下,荒山之间,一位负刀少年孤身一人,站在寂静黑夜下,仰面而哭,哭而无声......
第二日,东海边境的小镇上,林修缘从与师傅暂住之地,取出了自己的包裹,背上了自己的铁锈长刀,在清晨无人时分,打开了小院的大门,向着小镇外走去。
走到小镇入口处,他仰头看了看已经开始高高升起的太阳,硕大而又耀眼,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亦如师傅的微笑一般,他脸上浮现了一丝微微的笑意,收拾好心情,又是新的一天,对自己来说,也是新的开始。
而他的方向,则是处于正北方向的圣周王朝京都,那是他的家,也是他跟随师傅游历的起点,如今自己将整座九州都已走过一遍,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是该回家看看了,不知道父母是否安好,还有锦儿姐姐,可还是跟以前一样,又或者有了什么其他变化。
想到这里,林修缘也莫名的多了一些期待和冲动来,不再犹豫,快步走出小镇,继而越走越快,最后只看见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黑影,如风似电,快速奔行于荒野之上,瞬息之间,便是百丈远,刹那间已然消失不见。
从这一日开始,从东海之边到北方京都的路上,多了一位负刀少年朗,孤身一人,行走于山川河流之间,跨过诸多城镇,路遇不平时,时而出刀,时而出拳,在坊间流传了不少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侠义美名更是广为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