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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的新菜名叫“踏青”,好几种不同的口味,听上去美妙,可得知它就是蝗虫,很多人表示敬谢不敏,难以下口。

但吃过的人都说香脆焦嫩,别有一番风味,也引来一些人跃跃欲试。

文慧看着这个销量,听说冯蕴还在大量收蝗虫,有些忧心。

“娘子收这么多回来,卖不掉要如何处理?”

冯蕴道:“烘干保存,以备用。”

文慧很是不解。

她道:“有吃才会挑食,到了没吃的时候,就不嫌弃了。”

而且烘干出来的蝗虫,是真的香脆,就和炸的河虾小鱼差不多……

文慧见娘子有自己的主张,不再多问,照常将这道菜挂在大堂上。

长门一直在收蝗虫。

收购的价格很低,但这个时节,乡里有很多闲人,听说哪里闹蝗虫,便都跑过去捉。

人多到一块田地的边上,人比蝗虫还多……

又是鸭子又是人,又是篝火又是赶,这次的蝗灾慢慢过去了。

贺洽做了统计,损害还是不小的,但比他起初预计的,也是好了许多。

到了七月底,长门就不收蝗虫了。

秋收将至,长门又要办喜事,很是忙碌。

鸣泉镇那边的甘蔗,七月收一茬,也在准备秋播入土。

一切都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但连续大旱,滴雨都无,村里的老井,长河的水位越来越低,市面上的粮价越来越贵。

人们嗅到了空气里的紧张。

渐渐地,粮食荒潮越演越烈……

粮店里抢粮,一日一个价,风声越传越厉害。

冯蕴从昨年开始,就让村里人囤粮。

可真正照着她说的做,又有那份闲钱囤粮的人,并不多。

好在这一季,尚有些收成,有些农户受了蝗灾,也能从村里买一些,求到长门,也能以市价购得,这才能稍稍安定,比其他村落少了些焦灼……

-

初五那天,冯蕴天不亮就起床,村里割谷子的香味传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洗漱罢,便去养心斋接上元尚乙,一同出街。

她是去为文慧的婚礼而采买的。

这是长门第一次办喜事,冯蕴很上心。

但马上要做新娘子的文慧,却生怕耽误了东家的生意,样样事情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这几日,冯蕴另外派了两个姬妾——涂蓝和顾珠,去玉堂春相帮,等文慧成婚那几日,也好有人顶替……

元尚乙这是第二次到安渡城里来,还是采买新娘子的东西,两只眼睛里满是快活。

集市上正热闹。

比起乡下为秋收忙活不同,城里的茶寮酒肆里,闲人们聚在一处,都在议论,安渡即将成为大晋辅都的事情。

冯蕴早先得到消息,是裴獗透露的。

但消息传到民间,也就这两日。

市井坊间,当即沸腾起来。

从齐到晋,再到晋国的辅都,安渡在短短两年时间里,改变太大。

百姓自然欣喜若狂。

一个个都在猜朝廷的意图,扳扯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说得一套又一套,好似亲眼看到太极殿上的决议似的。

“置辅都于安渡,一是有龙气滋养——小皇帝到安渡养病不久,多年沉疴都此好转,你们说,安渡是不是福地?”

“是!”

“这只是其一。其二嘛,置辅都于安渡,一个节制南齐,二个兼吞邺城伪朝,天时地利,可徐徐图之也。”

安渡人都称邺城是伪朝廷。

在他们看来,自己这边才是一脉正统的传承,李宗训扶植的熙丰帝侄辈,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做不得数。

“安渡恰是处在一个十分险要的战略之地,可进可退自不必说,最紧要的是,安渡隶属信州,水路发达,运兵运物资都极为便利,雍怀王什么眼光啊,早把局势摸透了,这会子,只怕李宗训的屁股底下都快烧起来,坐不住了……”

“哈哈哈哈。”

“这么说,建了辅都,就要打邺城?”

“什么时候打,那还得看雍怀王的心思……依老夫看,刚和北戎打过一场,眼下民生凋敝,粮草不丰,又遇今岁的蝗灾,只怕要拖上几年。”

那老夫子说得头头是道。

一群人围着他,频频发出叹息。

冯蕴的马车慢吞吞地从茶寮经过,晃眼一看,就见任汝德坐在里头,旁边跟着金戈。

二人手捧清茶,很是惬意。

她问小满,“我记得任先生的茶寮,是开在城门边吧?”

小满点点头,“仆女也记得,是在西城门那头。”

一个开茶寮的人,跑到别人的茶寮里喝茶,听老夫子瞎扯,可真有闲心。

她回头问阿楼。

“任先生在村学的课时多是不多?”

阿楼每月会给任汝德算工食,所以很清楚他的课时。

当即说道:“任先生每两日来上半天,算是清闲。学子们都喜欢上任先生的课,说他讲课风趣,知识渊博,什么都懂。”

一个周游列国,饱读诗书的人,当然有办法把小孩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任汝德,可是萧呈帐下的第一幕僚。

他真沉得下心,在花溪村养老?

萧呈也舍得让这样的人才,在花溪村教小孩子读书识字?

冯蕴又问了一些任汝德的事情。

但阿楼说,他在花溪村十分规矩,从不违反村规,待邻里极为和善,又是许多孩子的老师,很受敬重。

要不是冯蕴事先知道他的底细,只怕也看不出半分破绽。

他们意图不明,冯蕴也决定按兵不动。

看谁耗得过谁吧。

冯蕴没再说什么。

元尚乙却突然发问。

“娘子,我们很缺粮食吗?”

冯蕴再看小皇帝时,发现他脸色都凝重了。

六岁的孩子,以前养在深宫,从不知道粮食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金贵。

这阵子在村子里耳濡目染,他已然懂得了很多道理。

冯蕴笑了一下,“阿元都知道了?”

元尚乙点点头。

冯蕴道:“看来年纪太小的时候,体察民情也不完全是好的。”

孩子都变得不快乐了。

冯蕴摸摸他的头,“不要想太多,你的臣子们,会处理的。”

他的臣子们。

元尚乙想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冷脸雍怀王。

他突然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冯蕴。

“娘子跟雍怀王吵架了吗?”

冯蕴笑了起来,“为何这么说?”

元尚乙道:“不然雍怀王为何不回来?你们不是夫妻吗?夫妻该住在一起。”

这是小孩子最朴实无华的看法。

以前他没有这种认知。

但花溪村里的夫妻,都是这样。

他特地请教了林女史,这才弄清楚基本的伦常……

林女史的口中,对冯蕴其实是没有什么好话的,但来来去去,也无非说她妇德有碍,这让元尚乙听了很不高兴。

冯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和小孩子说清楚的。

她只能认真应道:“我们跟寻常人家的夫妻可不同。大王公务繁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是一样,我们都太忙了。”

元尚乙问:“那你们不会想念对方吗?”

冯蕴看着他,迟疑一下,“会想。”

元尚乙突然把手放在冯蕴的手背上,诚恳地道:“娘子,我愿意回京了。你陪我回西京去吧。”

小孩子赤诚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不是想回京,是他以为冯蕴因为他才留在安渡,没有跟雍怀王在一起,还招来养心斋那些人,背地里嚼舌根。

元尚乙过意不去。

冯蕴看着这样的元尚乙,不经意就想起上辈子小小的渠儿,在沥沥的雨天,撑着一把伞跑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说。

“渠儿长大了,想自己搬去昭德宫住。渠儿去看过了,昭德宫很大很好看……”

哪个小孩子愿意离开母亲?

无非怕母亲为了护他,在父皇面前为难。那时候萧呈每每到冯蕴宫里,看到萧渠情绪就不太好,孩子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是不讨喜的,是父皇和母后之间的阻碍……

稚子之心,纯粹如洗。

冯蕴自然不同意。

渠儿也是这般,明眸的双眼如星辰般盯着她,柔软的小手握上来,轻轻地道:

“母亲,你就允了孩儿吧,稚鸟长大了都要独自飞翔,儿子也该要独立,才能长出大大的翅膀……”

“娘子?”元尚乙握紧她的手,“你陪我回西京,好不好?”

片刻,冯蕴才回过神,听清楚这孩子在说什么。

下意识地,她握住元尚乙的小手,将他的身子搂紧。

“多谢阿元为我着想,但我眼下走不开,如果你要回去,我可派人送你……”

元尚乙眼里果然露出异色,小嘴巴抿了起来。

冯蕴明白了,淡淡地一笑,“阿元不必担心,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夫妻团聚了。安渡不是马上要置辅都,建离宫了吗?”

元尚乙问:“娘子当真不是因为我才留下的吗?”

冯蕴很心疼他。

“当然。”

元尚乙马上开心起来,“那好,我们就留在花溪。”

只要能跟娘子一起,在哪里他都高兴。

-

马车从茶寮过去。

任汝德手上的折扇微微一收,回眸看金戈。

“方才那辆是冯娘子的车?”

金戈刚才也看见了。

他垂眸,“属下没有注意。”

任汝德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起身走出门外,眼望长街上远去的马车,默默站立片刻,这才轻轻一叹。

“陛下等得太久了。我们做下属的,还是要多上心,为陛下分忧才是。”

金戈知道他在说什么,沉默一下才道:

“冯娘子一门心思做营生,依属下看,并无回齐之心……”

又抬眼看着任汝德,“恕属下说一句冒昧的话,与其无望的枯等,任先生不如多在陛下跟前谏言几句,让陛下收回圣心,另谋良缘。”

任汝德笑了起来。

“你小子可真敢说!”

他瞥一眼金戈,懒洋洋将折扇打开,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若陛下这么容易被说服,我哪会等到如今?你啊,妄自跟陛下那么久,竟是丝毫不懂陛下的心意……”

金戈沉默。

比起任汝德,他确实不会猜萧呈之心。

任汝德哼笑一声,瞥着他,回到西城门的家中,摊开信纸便写下给南齐的密报。

“自六月离去,冯十二娘和裴獗数月不曾往来,依臣所见,二人离心离德,只怕早晚要劳燕分飞。”

金戈看得直皱眉头。

这任先生不是胡说八道,火上浇油吗?

就算冯十二娘不跟裴獗往来,那也未必肯跟陛下回去。

他满眼不解。

任汝德却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表情告诉他。

“放心,陛下就爱看这个。等着受赏便是。”

金戈:……

一边拿着赏钱。

一边在安渡逍遥快活。

说来,这差事真是不错。

-

置办好东西回到庄子里,冯蕴就让人将一批冬衣送去北雍军大营。

其实离入冬还早,但这批冬衣是昨年剩下的料子做的,再留下去也是占仓库。

她让邢丙亲自去送,顺便问一下温行溯,何时过来吃饭。

邢丙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不等把马匹拴好,就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三步并做两步,惊慌失措的样子。

“禀娘子知晓,大王受伤了。”

冯蕴微微一惊。

“他在西京雍怀王府,有侍卫营守卫,为何会受伤?”

邢丙抬眼看她,“雍怀王是在回安渡的路上遇袭受伤的。”

“回安渡?”

自从上次那封短到不能再短的来信后,裴獗就没有过只言片语。

她忙来忙去,也没有主动写信。

两个人从离开前火热的纠缠,到分别后的疏离,当真如同一对苟合的男女,除了那点子事,旁的一应没有来往。

冯蕴全然不知裴獗回安渡的事情。

她问:“伤得重吗?”

邢丙迟疑一下。

“听说大王昏迷了过去。想来是重伤吧?”

冯蕴的目光逐渐变冷。

邢丙又道:“消息是今日刚传到大营的,大王回来参加刺史府的婚礼,不料突遇大批山匪劫道……”

普通山匪,如何能奈何裴獗?

冯蕴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邢丙看她面容冷静,怦怦直跳的心,也缓和下来。

“大郎君说,已经派人去了。让娘子这边通知濮阳医官,速去万宁城接应……”

冯蕴凌厉的眸子微微收敛,淡淡地道:

“你去叫濮阳医官,准备伤药。我去换身衣裳,跟你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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