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姑姑几年前还没入宫时候的事,你还小,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一边欲哭无泪,一边将嘴里的糕点混着舌头的痛往肚子里咽,而姑姑捧着手炉开始缓了缓脸色。
“那时候皇上一直听说临安城中有个赵美人,便偷偷微服私访想要去一睹真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去了朝云辞寻欢作乐,也不知道见没见到那个赵美人……”
我心里暗叹道,其实这件事我虽然小,但是我有那个小桃妖丫鬟呀,所以我是一清二楚的。
当年皇上布衣私访临安城,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歩崖,就在皇上白衣飘飘的摆好了他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叫人去敲门的时候,美人师傅出来了。
同样的白衣飘飘,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将皇上的英姿遮盖了去。
而皇上目瞪口呆的是,原来赵美人是男的,身边的侍卫已经有几个憋不住笑了,皇上碍于面子便干脆大笔一挥送了块牌匾给美人师傅,美其名曰是为了表扬他的突出贡献,实则为了掩饰那段尴尬的见面。
然后身心俱疲的皇上便突发了兴致去朝云辞买醉,遇到了孉娘。
我当初以为接下来的故事不过就是皇上见到了孉娘,然后意气风发买下了朝云辞送给流落风尘的她,千金一换红颜笑。
但是现在我该推翻当初认定的事实,当我意识到孉娘是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的时候,就该清醒的知道她又怎么会流落风尘。
姑姑动了动嘴角将当初的事慢慢的讲给我听,我却隐约觉得这背后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我的父亲,母亲,孉娘,姑姑,皇上,甚至美人师傅都是其中的不可缺少的一环。
当初皇上见到的并不是孉娘,而是姑姑。
在朝云辞。
母亲向姑姑哭诉好像父亲去了朝云辞寻欢作乐,而姑姑则是不信的,她偷偷的混入了朝云辞去打探消息,却被当时的老鸨抓住灌了迷药,等她醒来时已经衣着暴露的躺在一张温软香床上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便想尽了方法从楼上跳出去,将帐幔系到一起挂在了窗上,窗下是来往的人群。
她闭着眼睛往下跳,帐幔却是撕拉一声断了半截。
她便挥舞着半截嫣红的碎片落进了路过的皇上的怀里,那一瞬间,皇上和她便直直的对望了许久,然后她慢慢的红了脸,他也意识到了失礼,便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不知你是何许人家的姑娘?怎的从天上飞了下来?”
这句话自然是调笑的,姑姑掩着嘴笑了起来,灵动的眉眼和端庄的姿态一下子叫皇上记在了心里。
偏偏这时候朝云辞冲出来一群小厮将他们团团围住,一瞬间皇上身边的布衣侍卫也纷纷出动和小厮僵持着。
老鸨甩着香帕走了出来“这位大爷,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们这新来的姑娘,花名孉娘,刚刚不小心从楼上落了下来,幸得大爷相救,这才没有缺胳膊断了腿去。”
皇上惊讶的看着姑姑,似乎是讶异于这么好的女子竟然是个妓女,姑姑使劲的摇着头“我不是妓女,你相信我。”
老鸨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似乎也是看出来眼前这位来头不小便变得谄媚起来“若不然今晚您包了这个清倌?”
皇上没理会老鸨,只是看着姑姑笑了笑“姑娘今日落在我的怀里,我便相信是上天要赐我这段姻缘,又怎么只是包了你而已,这座朝云辞我也是愿意给你买下来的。”
那时候姑姑不知道她只是从一个圈套跳进另一个圈套里,她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风度翩翩有气质有度的男子。
当天晚上在朝云辞最好的房间里,姑姑对那个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坦明了身份。
“我是当朝左丞相之妹沈旖旎,今日误入朝云辞,险些失了名节,幸得公子相救。”
皇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并不是荒淫无度不理朝政的皇帝,反而是一个政治清明的皇帝。如今朝中左丞相沈正羲和右丞相管伯易正是两大重臣,而他们虽然表面素有不和,但是私交却是极好的。
功高盖主,本就是不能容的,何况还是两大重臣并无分隙,这对他这个皇帝是赤裸裸的威胁。除非自己可以拉拢的牢他们,或者说可以把他们桎梏在自己的牢笼中,眼前的女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上却没告诉姑姑他的身份,只许诺她来日定去提亲。
那一晚,红绡烛火,被翻红浪。
姑姑第二天羞红着脸从后门溜回家的时候便听到一个让她如遭雷劈的消息,皇上以正妃之礼来下了聘。
那天晚上她想到了自杀,她不能嫁给皇上,一方面是她还要等那个男人来娶她,另一方面如果她去了皇宫被皇上发现她已是不洁之身恐怕还会连累到沈家的名誉。
鲜红的血从手腕流出来的时候,姑姑却没感觉到疼痛,甚至那些血液在她的视线里慢慢的又逆流了回去,手腕上的的刀割伤口也迅速愈合,洁白温润的手腕展露在咕咕的面前。
“你若是死了,我们这么辛苦的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姑姑的闺房里,像一个无声无息的鬼魅。
姑姑捂着嘴差点尖叫出声,她指着眼前那个一身白衣,飘然若仙子的女子问“你是谁?”
“我么?”孉娘若有所思“我是孉娘,昨个我的名字还差点被你用了呢。”
姑姑霎时想起了那个老鸨说的花名孉娘。这是怎么回事?姑姑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而她能问的只能是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女子。
“我只是需要一个在这个世间的身份而已,而你最好不要自杀,因为昨个那个男子便是皇上,你说说你,就要嫁给心上人了,居然不明真相的自杀,啧啧。”
孉娘看着姑姑迷惑的眼,耐心的解释“沈旖旎,你不必知道的太多,你且当这是一个梦,一觉醒来便是沈贵妃。”
沈贵妃。
姑姑喃喃的念着,脑中渐渐的清晰起来,昨晚那个人是皇上,她要变成贵妃了。
“对了,那个朝云辞我就收下了。”孉娘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抬手指,她包袱里的朝云辞的地契房契和各种人的卖身契全部飞了出来,然后像是排队一样整齐的落入孉娘的手里。
“你也不希望别人知道皇上娶得人是朝云辞的孉娘吧?”
孉娘轻飘飘的穿墙而出,而姑姑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同一天,皇上颁布了两个喜讯,一个是他将左丞相沈正羲之妹纳为正妃,另一个是将右丞相官伯易的大儿子封为镇南将军。
皇宫里的烛火果然要比普通百姓家的明亮,姑姑在明亮的灯火里开始怀疑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尽管皇上仍旧是和初见一样对她百依百顺,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听着这些却并没有太惊讶,美人师傅,孉娘,这种妖怪本来就是有故事有秘密的妖怪,偶尔的将姑姑牵扯进来也是巧合而已。
“你肯定也觉得这是巧合吧?”姑姑自言自语着,却准确的把握了我心里的念头,看来在宫里这明争暗斗的磨练,把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彻底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我最开始也只觉得这是巧合,孉娘肯定不是凡人,那么我或许只是她借来用的棋子之类的,但是不久之后我便发现事情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姑姑讲手炉放在了桌子上,想来手炉已经冷掉了大半,如今拿着反而吸走自身的热度。
“那是半年之后的回家省亲,我屏退了尾随的丫鬟太监,独自一人想好好回忆一下家里的一草一木,就这样我从门口独自慢慢的向正厅走去。想来哥哥和嫂子也是早早的便准备好了,只等着小厮来通报他们了。偏偏我喝止了小厮通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没想到的是最后却给了自己一个惊吓。”
正厅里,父亲正悠闲地喝着茶,母亲却有些忐忑不安。
“正羲,你说旖旎会不会在皇宫里受欺负啊?我听说那些妃子间的争斗可不是软着来的。”
“她是我身正曦的妹妹,有谁敢动她,再说孉娘不是说了她将来是皇后命。”
“也是。”母亲拍了拍胸口“真不知道当初安排她去朝云辞是对是错,一会一定要问问她,皇上对她好不好。” ;笔;首发
父亲却满不在意的样子“皇上对她自然是极好的,且不必说纳妃当日的排场,光是同时立了管家那个老大当大将军就知道,皇上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屁孩了,他也开始学会玩用权术了。而若要牵制我,必须要先讨好我,而给予旖旎的荣耀便是对我的安恤。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样不正是给我了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么?哈哈……”
我已经没有心情吃那些五花八门的糕点了,甚至还有些反胃。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竟会是这种为了权力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人生的人。
难道让我嫁给管庭不是为了和管丞相强强联盟么?
为什么母亲还要流着泪让我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居然还愧疚自己的不肖,我居然还真的想过要乖乖的嫁给管庭,完成平淡的一生。
姑姑见我的脸色不太好,便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掌心很暖,而我的手指已经冷得像冰。
“不只是我,端儿,我还听到了关于你的事情,也是和那个孉娘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