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却迟迟没等到身体传来的痛楚,耳边除了父亲和母亲刚才的惊呼便是死一般的静寂。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一滴一滴顺着我的面庞滑落,我慢慢地睁开眼,狐九站在我的面前,苍白的脸上仍是以往那般温暖的笑意,他的背上是封威巨大的斧头,鲜血像是涓涓细流一般顺着他的肩膀滴落下来。
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我使劲的点头,我也多么希望你没事,可是我却看到他的魂魄已经渐渐离体。
好像因为逸宸大人的关系,我一直在拒绝着狐九的靠近,可是我却忘了他可是我小时候最忠实的追随者,无论我怎么打骂看他不顺眼,他总是眼巴巴的扯着我的尾巴跟在我身后。
那时候他就说他会永远对我好。
可是长大了,我爱上了别人,他没变。
封威难以置信的咆哮着,他扑过来时候已是老泪纵横,嘴里一直在念着“为什么,九儿,为什么你要替她挡,她都不爱你啊。”
狐九转脸看了看封威,露出歉疚的表情“父亲,那天我听到了您和邪神侍者的对话了,所以也一早知道您要叛乱的计划了,可是父亲,您是不是被权利的诱惑冲昏了头脑?一边是捉摸不透的邪神,另一边可是千年为伴的手足和无数族人的性命……”
封威的脸色越来越僵硬,血红的眸子也渐渐沉淀成了黑色,好像一瞬间清醒了一般。
他颤抖着手握上狐九的手“九儿,为父错了,你不要离开父亲好不好,我一定去九天玄女殿前跪上七天七夜赎罪……”
狐九的眼角落下泪来“父亲,孩儿不孝,不能侍奉您左右了,但是希望孩儿的血可以洗刷白狐一族这一次枉死的灵魂之路,答应孩儿,不要再误入歧途了……”
封威不住的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狐九的身体慢慢的化作原形,最后一瞬间他伸出手指了指我。
“父亲,那是孩儿爱的女子,你……”
落地是渐渐冷却的尸体,和巨大的染了热血的斧头,一个掩面哭泣的老者和漫天的红霞,那是我几百年来最难以忘怀的画面。
我在九天玄女殿前为狐九的转世祈福,封威也跪在我身边,他说,他真的错了,被邪神侍者所蛊惑,才导致这种地步。
我没有说话,只起身走开了。
有些人我永远没办法原谅,即使他悔过他改正,我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后来的白狐一族在几百年内面对前所未有的窘境,族内战斗力损失过半,剩余的也都多多少少负了伤需要休养,但是偏偏梁丘白狐族地这块肥肉却被人盯上了。
父亲和母亲四处奔走去联络交好的族群来帮助白狐一族一致对外,但成效甚微。
昔日来参加我及笄之礼筵席的如今却大多站在了对立面,我看了看那些翩翩佳公子的身影心里一阵好笑。
好在白狐一族毕竟是大族,组内的斗争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可把底细张扬出来,压箱底的禁制和符咒如今对抗外敌的时候全都派上了用场。
一向安逸的父亲这时却显露出领导才能来,不光立刻分析出了梁丘的安全布局,还把如今可以上战场的人分为了若干只队伍守在要塞,而孤弱病残全部留守制造后备物资。
对比之下临时结盟的外来族群却各自心怀鬼胎,反而战争中处处露出马脚被我们的小队打的措手不及。
所以这一场战争足足拖延了几百年白狐族地还在我们的手里,如此大规模的战争终于惊动了离渊所有角落,但终于还是在某一天清晨以他们退兵而告终。
那天沉寂了许久的梁丘爆发出了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响彻山峦。
我站在祠堂的最高处看着远方,算了算,我已经几百年没有再看到逸宸大人了。
“阿端,转过来。”
身后忽的响起熟悉到每天响彻在我梦里的声音,我迅速转身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他的背脊。
而他也伸出手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头发。
“阿端,对不起,这些年我都只是站在梁丘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你……”
我忽的一怔,在这几百年里我总是若有似无的闻到他的味道,还以为是自己幻象成痴了,难道他真的一直在?
我的眼睛里一阵酸涩,紧紧地埋进他的怀抱里。
“阿端,你们是阡栾族地里的族群,我是没有资格插手的,所以我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你,看着狐九为了救你死掉,看着你们白狐一族一次次化险为夷,而你也越来越坚强……”
“阿端,我好想抱抱你,可是,我的出现只会招致离渊更多族群对白狐一族的另眼相待,其实神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只手遮天……”
“阿端……”
我伸手掩住他的唇,看着他明亮的眼一字一句的说“逸宸,我们成亲吧,再过一百年等到我千年雷劫之后,九天玄女醒来亲自为我们主持婚礼,好不好?”
他眼角慢慢的弯了起来,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这种事情应该是男人来做的,你只要负责点头就好了。”
我想,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承诺了,尽管并未如约实现,也曾在我心间轻轻绽放出一朵过早夭折的花。
白狐一族经此一役名声大噪,外面都传言白狐一族深不可测,也就在没有人敢伺机妄动了,这给了梁丘很好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尽管其实这个时候的梁丘已经不堪一击。
我随着逸宸回了白虎神殿,那里仍旧是万年不变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义妹’孉娘。
门口走来的纤弱女子也是一袭白衣,骨骼纤细,唇红齿白的站在那里,静如一处风景。
见我和逸宸凌空踏下来,她盈盈行礼“阿端姑娘有礼了,我是孉娘,昔日孔雀一族的亡族公主,幸得逸宸大人收留认作义妹,暂居白虎神殿。”
我转头看了看逸宸,他也伸手抵着额角仿佛在头痛忘了将这件事告诉我,还以为我会醋意大发大闹一通。
哼,我扁了扁嘴,还以为我是九百年前那个小丫头么?
“孉娘生的这么美,不要被世人所说的‘亡族公主’污了盛名,逸宸认你做义妹,你以后也就有了身份,不要妄自菲薄。”
听了我这一席话,孉娘忽的睁大了眼睛,泪光点点,更是美不胜收。
“阿端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我嘿嘿的笑着拉着她的手进了殿内,一路上逸宸一脸好笑的打量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絮一会我便惦记着苍梧山脚下的歩崖,然后便和孉娘告辞了,拉着逸宸便御风飞向苍梧山。
歩崖还是和离开时候一样的干净整洁,甚至桌上的茶壶里还有茶叶,我忽的有些手痒便直接未等逸宸开口便自顾自的煮起茶来。
逸宸微微笑着坐在对面,却是一只在盯着我。
我嘟着嘴“有什么事?你今天都看了我一天了!”
“没什么……”他摸了摸鼻子,脸色有些红“就是觉得你好像长大了,没了小孩子脾气。”
我挺了挺胸脯,废话,脾气没了,但是胸脯上的肉可是长大了。
“那你觉得我变得这么多,是不是都不像我自己了?”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阿端。”
那是我几百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不用担心敌人的偷袭,枕着他的手臂,嗅着他淡淡的体香,做着温馨的梦。
但是到后来,梦里就变了颜色,封威的魔性大发杀了狐九的画面再次翻腾着映在眼前,大片大片的红色还有狐九的那句。
“邪神侍者……”
我忽的睁大了眼睛醒了过来,额头上是薄薄的汗水,逸宸正拿着帕子轻轻的给我擦汗水。
他的眉头凝成了一条“怎么了,做了噩梦么?你在说邪神侍者?”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们族的封威就是受了邪神侍者的蛊惑才发起叛乱的,我也问过他,可是他清醒后关于邪神侍者的记忆就自动删除了,再也没了线索。”
逸宸抿着唇不吭声,他慢慢的将我拦在胸口处。
“阡栾怀疑扶虞当时亵渎九天玄女也是因为被邪神侍者种了邪术……除了梁丘,离渊现在许多地方都渐渐开始出现一些暴动,我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早就预谋好了的大网,而且已经开始收紧了。”
我心里一急“那怎么办?玄女还有一百年才会醒来,”
逸宸的脸色更加严肃“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苍梧山脚下捡到的那颗黑红色的蛋么?”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有了一星的神采。
“那可能是邪神的后裔,也会是我们最大的利器,至少也是一个把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从当日偷听到他们说话早就有这个准备,可是真的这样被他说出来,还是震惊到我了。
那颗黑红色交织蛋,温热的,诡异的,仿佛和我有心灵感应的小小生物。
竟然是邪神的后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