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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冲击着大家的神经,有些人因为丧事而懊恼,有些人则因为后续的事情而兴奋。

兴奋也分很多种,红袖这样的,忙着不许大家告诉太子妃一些让人不高兴的消息,是精神紧张的兴奋法。胤礽接二连三受打击,束手束脚动弹不得,把自己的困境想了一回又一回,是破罐子破摔的兴奋法。而如胤禔这样,想趁着太子放假,赶紧多捞点好处的,又是另一种兴奋法了。

红袖与紫裳等商议,反正太子妃惯用的就是她们几个,平日里不是你在身边就是我在身边,大家看紧了,最近这一个月不要让太子妃听到惹人生气的话就好。

紫裳道:“这两天是大阿哥的事儿,人杂乱些,咱们多上些心。过了这两天,还如以前不就成了?”

秀妞见过西鲁特氏几回,了解虽不深却知道那是个知道轻重的老太太:“这一回,家里太太怕是不能过来陪主子了,咱们倒是真要多费点子心。”

三人开完小会,又去请了赵国士等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来密议。赵国士一口答应:“这些我们也明白,外头的事儿交给我们罢,内里的,还要你们多多费心。”统一战线初步成立。

这些人里,陪嫁进来的,家里人都有了好安排;太监们的后路也都被安排好了,太子妃管家,安排他们在外头铺子里或多或少领了一份子红利,未必很显眼,却是长久;至如秀妞等人,太子妃又是另一种安排的方法。

到了明年,又是一年一度的小选,小满的妹子恰在其列,然而小满家中只有姐妹并无兄弟,父母在家着实令人担心。太子妃已经许诺,明年的时候会跟佟贵妃打声招呼,让小满的妹子落选回家照顾父母等出嫁,或者干脆招个上门女婿。

这些安排都是长久之利,安稳,却有一个前提条件:太子妃一切顺利。最妙的是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暗示,比起一下子给你一座庄子,这样细水长流的做法更显得恩泽无时不在,浸润生活。

这样的做法之下,何人不愿效力呢?

胤礽这里,并没有亲自跟进弘阳丧事的全体流程,他的工作重点不在这里。康熙给了他两天假,说是让他休息,其实休息不了。一共两天假,头一天是要与许多安慰他的人周旋,又遇上妻子昏(睡?)倒。

第二天,就要准备发引的事,他可以只在重要时刻露一露面,却不能不出来表个态。在这一天,他还要写个报告这两天假期相关事宜的折子,好在第三天销假上班的时候递给康熙。

忙!皇太子是真的忙!

更让他惆怅的是,张英与熊赐履联袂而来。论起渊源,他们当过胤礽的老师;论情份,两人都管过詹事府;论延续,两人又做了已经不显很胖的学生胖的老师。在诸皇子安慰完毕功成身退之后,听说这两位过来了,胤礽又重起相迎。

两人面色凝重。

对于经历过诸多风雨的两人,孩子夭折这种事情,可以理解又不认为过于严重——太子还有三个儿子,而且个个健康。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两人一人一句:“太子节哀。”之后,就劝胤礽宽心,把目光放长远。

胤礽心里有些惭愧,他现在的目光确实放得长远来的,连全心哀悼一下夭折的儿子都不能做到。

张、熊二人对望一眼,终于,张英开口道:“我们这次来,是有件事情要与太子商议的。”

胤礽道:“师傅请说。”

张英显是已经找过腹稿了的:“前大学士张玉书丁忧回籍,如今算着已经除服了,皇上有心叫他回来继续当差,还是做大学士。”

胤礽条理清楚地开始算账:“除去上个月致休的王熙,如今大学士满有伊桑阿、马齐,汉有吴琠与两位师傅,共有五人。他一来,就是六个了。”

熊赐履道:“正是,向来少有六大学士并存,纵有,圣上也会很快叫它变成五个。”

大学士里,一个领班的、四个协作的,是近来形成的惯例。张玉书回来了,原有的五个人里面就得有一个人退让。这样的人员操作涉及到方方面面,一个是满汉之间的潜规则:满汉官员人数比,不能达到一比一,或者是满多于汉,也不能少得明显。五人里面,必须保证有两个满臣。

胤礽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

“难道只能是两位师傅退其一?”张玉书与吴琠、熊赐履都是顺治年间的进士,而张英是康熙年间的进士,论起来是张英更年轻,而熊赐履与张玉书、吴琠仿佛,这两人怎么就确定是他们要退呢?

张英道:“殿下,臣,已经写好了乞退的折子了。”

嘎?胤礽还以为哪怕要退也是熊赐履退呢。

“臣一向体弱多病,如今年齿渐长,更加力不从心。臣领的是拟旨的差使,稍有不慎,反易生事端。”

胤礽还在消化这个消息。他岳父家停薪不留职了,他师傅也要退休?

熊赐履道:“太子勿忧,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张英接着熊赐履的话头往下说:“张玉书也是太子相熟之人,为人中平执正,避权势,门无杂宾,从容密勿。”不偏袒别人就是太子的胜利。

熊赐履对此倒是表示赞同,只要不再把明珠啊、索额图啊这样的人物弄进来,朝廷的风浪就会小很多。中平执正?什么是正?在太子和大阿哥间,只要是正了,就会平,就必须离太子近一点。

张英的折子都已经写了,过来告诉太子一声,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以张英的性子,没有得到康熙允许前,是很难从他的嘴巴里撬到什么内幕的。他肯来,就表示事情已成定局。

胤礽能做的就只有接受事实而已,他也老实接受了。

熊赐履安慰他道:“如今圣上行事毋求稳妥,张玉书正是这样的性子,您又不是没知道他,是无须担心有人兴风作浪的。稳得住。”

谁都没有提到大阿哥,却已经商议好对策了。

对策就是:接受事情,继续蛰服。有人要闹,随他去了。

送走了这两位,又来了如伊桑阿这样与太子接触得比较多一点的大臣,不多会儿心裕也来了还带来了索额图的慰问。

胤礽应付完这些人,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刚想躺下歇一歇,后面传来消息,太子妃昏倒了。

又是一通忙。

精神紧张了许久,在淑嘉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淑嘉一觉睡得正好,醒来时天色已晚,胤礽还超级像鬼魂似的坐床沿儿上看她,吓得她差点儿直接把孩子给生出来。

“我……”转头看看屋子,“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胤礽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申时二刻了,你觉着怎么样?”

“挺好的。”真的,人要睡饱了,就会有精神,觉得什么困难都不显得难。要是悃疯了,连别人说一句‘你笨蛋’都要暴跳如雷。

胤礽不敢放心:“御医来看过了,说你是郁结于心、又操劳过度所致。有什么难过的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哭一哭,就会好些。”

这时候跟他争辩只会显得像在一直宣称自己没醉的酒鬼。淑嘉清醒地转移了话题:“你用过饭了没有?”

里面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外面的人,来换班的巧儿伸头看了一下,又缩头出去招呼人侍侯太子妃洗漱、往小厨房里传膳了。

洗漱、吃饭,进行得寂静无声。胤礽又无声地暗示,把药拿来。淑嘉又灌了一碗药。胤礽仍不放心:“明天弘阳走,你,不要远送了。睡吧,不要想太多。”

不远送,就是可以看着孩子抬出去,也成:“好。”

胤礽放松了,睡得很是香甜,淑嘉白天睡太久,结果失眠,瞪着胤礽的侧脸,她差点忍不住要把人踹起来聊天!

第二天,东宫的人都起了个大早。这一天,是弘阳出殡的日子。葬地离宫城很远,胤礽骑马、弘晰、弘旦亦骑马紧随其后,淑嘉带着弘曈坐车,后面跟着李甲氏与李佳氏的车。

女眷们送出宫门就转了回来,胤礽带着两个儿子,直送出城方折回来。剩下的路程,就由有关部门来善后了。

回到东宫,皇太后那里安慰的人又到,主要是看望太子妃,昨天的事情没人敢跟老太太说。越近预产期,又频传凶讯,皇太后下令让太子妃暂停请安,把自己的事情捋清楚了再说。

淑嘉每日仍命宫中心腹带着二胖去宁寿宫里问安,皇太后亦遣人答复。今天派去的人是秀妞,皇太后听说太子夫妇亲送弘阳还把弘曈也带上了,又有些不放心,故而额外添了些慰问。

淑嘉慢慢地挪回屋里,赏了座儿:“有劳皇太后过问。”又问了皇太后心情如何、说刚从外面回来明天就送弘曈去给皇太后看一类的话,才放他们走。

绿衽客气地送人出了东宫,淑嘉对李甲氏和李佳氏道:“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都去歇着罢。”

两人默默无语地福身一礼,又默默地退了回去。这几天真是折腾得狠了,个个面无人色,步履踉跄。

红袖给淑嘉除了外套:“主子也去歪歪罢,太子爷和阿哥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呢。”

淑嘉一直睡得迷迷糊糊,恍忽间听到外间有人说:“太子爷和阿哥们到了。”她又挣扎着起来。

从他们的脸上,也能看出疲惫的痕迹。淑嘉不过问几句路上如何的话,就说:“你们也歇去罢,明儿还有正事要做呢。”

胤礽动动嘴唇,最后还吐出一句:“都歇去罢。”

这几天谁都累。淑嘉临睡前叫来青祍:“把那本册子拿来,添上弘阳的忌日。逢周年提醒一声儿。”

等到个个睡饱了,重新洗漱了,吃饱了饭,该复习功课的复习功课,该写报告的写报告,该休息的休息,该当布景板的当布景板,再没一个人提起过弘阳。

对大家来说,一件事情过去了,以后提起来的时候或许还会有遗憾,心上的伤痕却已经愈合、淡去。

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

在前途多险阻后退是深渊的情况下,根本不会留给人什么怀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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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上班的、上学的都早早起身,怀孕有特权的醒了却不必去宁寿宫请安。送走了丈夫、儿子,淑嘉还得应付御医。御医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俩字儿:“静养。”

淑嘉左看看右看看,得,养吧,严格说起来她身上还带着孝呢,去别人那里也不太相宜。虽然沉闷了些,看书没十分钟就要被打断,因为会伤眼睛,做题没拉开架势,就被拦住,因为伤神。

淑嘉只能zzzzzz~

相较于淑嘉,胤礽的日子就刺激得多了。皇太子头一回在现实世界体验到了什么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早上,他送儿子去乾清宫,康熙刚起身。

洗完脸之后的康熙精神很好,慰问了儿子与孙子,又问弘旦:“功课有没有拉下呀?”

弘旦道:“孙儿温习过了。”

康熙拍拍他的小脑袋:“那就去读书罢。”

朝臣们还没来,康熙先跟太子开碰头会。冬季天短,这会儿屋里还须点着灯,烛火下两人的秘密会晤显得很是阴森。

康熙让胤礽坐下:“这两天你没来,朕把一些事情说给你听,不致等会儿有疑问。”

这正是胤礽想要知道的。

“张英以老病乞退,朕已准了。张玉书已除服,正在来京的路上,他正顶张英的缺。调陕西巡抚齐世武为甘肃巡抚,升陕西布政使鄂海、为陕西巡抚。冬至日,将祀天于圜丘你去行礼。朕将诣陵,你与朕同去。”

这些都是好消息的范畴。

接着,坏消息来了!

石文炳原是从兵部尚书变成了户部尚书,现在这个职位空了出来康熙把它交给了阿灵阿。靠挖!阿灵阿是个极品啊。此人是老十的舅舅,在老十的额娘贵妃薨后,举家在殡所持丧。这边儿办着贵妃的丧事,那边儿他因为与他哥哥法喀素不睦,欲致之死,播蜚语诬法喀。

康熙狠罚了他一回,后因种种原因不得不妥协,又启用了他。

不知道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呆多呆,但是,如果户部尚书是他,即使康熙突然决定夺情,让石文炳重新上班,石文炳回来也很难顶他下去。户部变成人家的了,皇太子想挠墙。

还有富达礼的副都统改由八福晋的另一个舅舅被削了爵的岳希,算是让他领份工资补贴家用。

而庆德身上的御前侍卫,最后便宜了隆科多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岳兴阿。

消息不好,因为顶上来的人没一个是太子系的。又不很坏,胤礽仿佛受虐狂一样,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怎么老大一件好事也没争上?这三个差使都很不错,抢不到前两个,他也应该抢到最后一个不是?

因为胤禔要说服的人是康熙啊!

不算观音保,他那个缺只要领侍卫内大臣同意,就能补上,不必惊动康熙。石家另外三个缺都很重要,石文炳那个不必说,富达礼这个可是涉及到旗务的,而庆德的缺是在御前,既关系到皇帝的安全,又能为自己在皇帝那里留印象,为未来升迁铺路。

整个清朝,很多旗人官员,因为在宫里当过侍卫,升迁都会很快,因为皇帝对他们更熟悉些。尤其是御前御卫,可以说是当朝的中央党校,学员还是发薪水有职称前途无限好的那种。

这三个职位康熙怎么能够不重视、不警觉呢?举凡这样的差事,康熙都会很认真参详的。哪个位置用什么样的人,他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老虎嘴里夺食,有那么容易么?

世人最恨挖墙角,遇到这种事情,轻则吐口水、画圈圈,重则上演全武行。如果你挖的是皇帝的墙角,他绝对有能力做到更多,比如召唤一群人吐你口水画你圈圈乃至群p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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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放假的这两天里,大阿哥上蹿下跳就为争这肥缺。户部尚书自不用说,底下的冰敬炭敬名单里,他是在第一批次的,往下面拨发的银子,也要他说了算,管钱袋子的人是最丰盈的。副都统还次一点,但是御前侍卫就是个一步登天的好去处。大福晋的娘家在镶黄旗,娘家人正在入选之列。

到东宫安慰完太子,直郡王连自己的差使都没功夫去管,他直奔明珠家去了。揆叙与弟弟揆方都上班去的,容若之子新近也得了功名同样需要应卯,胤禔直奔明珠而去。

明珠自索额图退后就开始思退了,碍于他是明党的创立者与精神领袖,而康熙当年打击他的力度只是有力却称不上强劲,很多余党还在。明珠的儿子揆叙、揆方都还混得不错,很是惹眼,明珠这条退隐之路走得颇为辛苦。

索额图也是退了,但是他退得极为彻底,党羽剪秃了,士气打没了,儿孙老实了,太子也没怎么上门。更显出直郡王拖后腿的本事来了,他老人家有事没事就要来兜两圈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依然勾结在一起对付太子似的。

明珠精明了一世,没想到最后被胤禔拖了一回后腿!

康熙不介意大臣们意见不合,有不同意见就讨论嘛,但是他很烦大臣结党,这一点明珠很早就领教到了。然而比起结党,更让康熙不能容忍的是:染指皇位!

明珠的原意是在与索额图的争斗中不要落败,为此不得不扶一个大阿哥来对抗拥有太子的索额图。弄到最后,党争与夺嫡纠缠到了一起,拧成一根大麻花,拆也拆不开。

也是因为有这党争作掩饰,才让康熙对夺嫡的事情装聋作哑,把怨气发到党争上。现在索额图退了,明珠要再不退,那就是摆明了告诉康熙:我就是要扶大阿哥上位争一个拥立之功!

那不是洗白索额图么?索额图干得对啊,他有先见之明,早早地认识到了明珠的险恶用心,忠心辅佐太子,虽然手段次了点儿,但是本心是好的。over。

明珠也就可以gameover了。

所以明珠一直龟缩在家里,也就去赴一赴佟国维的寿宴、喝喝鄂伦岱妹子的喜酒,旁的事是一概不管。

今天看到胤禔又来了,他真想吐血。

明珠自胤禔登门,大概就猜出他是干什么的来了。不外是石文炳等人丁忧,让明珠给想办法把这些缺给弄了来么?

明珠看胤禔,头上是熏貂二层金龙顶朝冠,十颗东珠顶上立着颗红宝石,因为帽子主人一路狂奔的缘故,珠子和宝石似乎在微微地晃地。绣五爪金龙的四团龙褂、金黄锻里紫貂端罩……

直王爷,刚下朝吧?衣裳都没换就来了,你就那么想我啊?

明珠压下叹息,还要请胤禔坐下,命下人奉茶。胤禔一脸的高兴:“您听说了么?”

明珠装聋作哑:“奴才老病在家,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什么了。”

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丝毫没有打击到胤禔:“华善死了。”

“哪个华善?”

“呃?”

明珠慢腾腾地道:“朝中有名儿的华善至少有两个,没名儿的不知道有多少……”细细翻出各个华善的历史。

胤禔没有这个耐性听,直截了当地说了新闻:“是石家的华善,太子妃的亲祖父。”

“那是个人物,死了可惜。”

我说这个不是让你惋惜来的,胤禔火速切入正题:“他一死,他的儿子们就要丁忧,他的孙子就要守孝。石文炳是户部尚书、富达礼是副都统、庆德是御前侍卫、还有一个苏州知府石文焯。都是肥缺啊!咱们得想想办法把这些差使弄到手。”

即使是在全盛时期,明珠也不敢说想把所有的肥缺弄到手!他还要计算一下,给五大世家留下份额、给觉罗宗室留下地盘,然后想着如何曲线说服康熙。明珠佩服起胤禔的无知来了。

现在还没有跟他作一明显切割,不能翻脸,明珠忍了,和气地:“全弄到可不成,多少人盯着呢。”

“所以要想办法呀!迟了就叫旁人给抢了。”

明珠捏了捏拳头,抵到唇下咳嗽一声:“苏州知府出缺,跟吏部打声招呼就好,真有合适的人,递个话就成。”

苏州挺肥的,但是区区一苏州和府胤禔是不放在眼里的:“要是给弘昱舅舅谋个御前侍卫又当如何?”

明珠额头直跳,好吧,大福晋的爹是他老部下,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明珠想了想才回答:“他原是二等,升御前有些麻烦,先使人把他的名字报上去,您再这样……”

胤禔要娶新福晋了,放定的日子定在下个月,明珠让胤禔到康熙那里汇报一下此事。接着康熙在晋升名单里看到胤禔前任小舅子,多半会起一点恻隐之心,这事儿许就定了。

两个职位都讨到了办法,胤禔再接再厉:“这两个犹可,最最要紧的是另两个缺,我宁可不要这两可,也要那两个。只是我手上的人资历还不够,您有没有什么可以荐的人?”

明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我摘清自己还来不及呢!这会儿好不容易皇上忘了我之前的事儿,我再上赶着把那些老朋友送到皇上面前提醒一下?你抽了我可没抽。

我老了,我病了,我……病倒了!明珠抻直了身子,往胤禔的座位倾斜,胤禔也两眼放火,抻直了身子凑过去。

明珠嘴巴一声,就是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身子一歪,有气有力地挂在椅子的扶手上。

胤禔慌了神,上前扶着明珠:“您怎么了,哎,振作些。人呢?快,快去传御医。”

明府管家火速上前,苦哈哈地道:“王爷,这里有奴才们就行了,现在该是您在衙门里办差的点儿呢。”

明珠也用时断时续的句子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直郡王……正在……咳咳,有为之时,咳咳……不要擅离职守。”

胤禔被劝走,明珠原地满血复活。

等揆叙和揆方回来,就一齐被拎到了书房听训:“再不许跟这人缠在一起了!”

揆方一向不如揆叙活跃,唯唯而已。

揆叙由不住顶了两句:“儿子一向不看好他,是阿玛由着他进门儿的。”

“你是嫌你阿玛没把皇子拒之门外?”谱不是这么摆的。

揆叙嘟囔一声:“儿子就是、就是,呃,觉得您不能再纵惯着他了,该撕虏清楚了的就撕虏清楚。快刀斩乱麻……”

明珠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我们家与大阿哥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是你说斩就能斩的么?那是刻薄寡恩懂不懂?他是天皇贵胄,就是那一位,”压低声音,“登了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我们却还是奴才,还要混日子,你明白不明白?”

揆叙哑然,揆方劝道:“阿玛,您且息怒。阿玛说的是,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倒会和稀泥了,”明珠笑骂一句,气顺了一点儿,“我动过很多念头,几乎要把你们侄女儿配给石家的观音保。”

揆叙、揆方大惊:“使不得!”

“是啊,使不得。皇上能叫皇子们教弘旦阿哥、与弘旦阿哥一道读书,我却不能把孙女儿配给石家。”转换风向也太明显了。

揆叙、揆方不语,康熙的作为他们也偷偷议论过,有点儿像是……让大家提前打好关系。

“华善死了,此事……先放一放罢。”

揆方问:“直郡王真的?”

明珠果断地:“越来越不行了。”

揆叙道:“他总有一条活路,哪怕窝囊些,我们就是现成的出气筒了。这会儿骑虎难下,倒戈向太子,旁人鄙薄不说,太子那里也未必肯信,两边儿不讨好还坏了名声。”

明珠默然,半晌:“不讨好就想法儿讨!总不能就这样认输了。”

揆叙不敢置信:“阿玛!您真要跟太子服软了?那这么些年……”

“这么些年是因为索额图!”明珠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揆叙张口结舌,揆方顶上:“那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

“你不会从现在开始做?”

揆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忒丢人了!”

“直接参了太子,求皇上废了他最出风头了,你干不干?”

揆叙败退,眼中犹有不服之色。

揆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一步,再次来和稀泥:“要不,咱们不保直王爷也不跟着太子,另找一个靠山?”说着自己都不相信了起来。

“谁?”

揆方完败。

明珠郁闷地道:“我忙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死在这步棋上了。你道我想跟太子服软么?他……占着宗法,弃了佞臣,改了恶习,又有弘旦阿哥在皇上那里。诸阿哥里,单从名份上就拼不过他,直王倒是占了一个长字,你们也看到他不成事的样子了。就是不说名份,他已经是太子了,又没有什么劣迹可供宣扬的,怎么拉他下来?”

明珠总结陈词:除了太子,没别的选择了。不能投靠也要解释误会。

儿子们蔫了,为自家前途而蔫。

明珠说得没错,如果太子还是原来那种骄横的样子,哪怕大阿哥再矬,太子也终有被废的那一天,除非在此之前康熙直接挂掉。这样明珠只要求一个太子被废,他们家就能保全。前途很光明,为了这个也可以放手一搏,只要拉太子下马就行,甚至可以不用拥立旁人就能继续过好日子。

揆方先墙头了过来:“现在是要……向着点儿东宫?”

揆叙垂死挣扎了一阵儿,才说:“只怕难。”他想说八阿哥不错的,但是一想到太子没有什么小辫子就泄气了,皇帝不是普通的护短,光靠打小报告是干不掉太子的。

你只要不反对就行,明珠也松了一口气,他老了,刚才是装病,身体素质一起在下降却是真的,未来还是儿子们当家,明珠不想自己死后儿子闯祸,弄得家道中落。

“容我再想想。”明珠开始动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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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禔不知道明珠家里已经在商议叛逃方案了,他火速前往胤禩那里,硬把正在学着掌管事务的胤禩给拉了出来。

胤禩看着胤禔在冬帽沿下的汗渍,暗叹一声,他知道胤禔在急些什么。石家出缺,他不是没有流过口水,想想而已,他权衡再三,认为苏州知府一职和副都统这个缺比较容易到手。至于另两个,不过是捎带而已。有的没有的掺一脚,把水搅混。

玛尔浑已经主管宗人府了,老婆又是佟家的女儿,说话极有份量。胤禩昨天就与玛尔浑通过气了,决定请佟国维在康熙跟前提上一提,佟国维也答应了。

现在胤禔跑过来又递给他另一份名单,还说:“明儿汗阿玛要叫咱们说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说这几个人不好,最好举荐一下他们。”一路跑,他把明珠出的非常实用的主意给忘了。

胤禩看了直乐:大哥,你真聪明!这回居然能跟我说一样的主意。自己都不出头,还叫旁人去打前锋。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人好不好?尤其是户部尚书与副都统两职,简直就是不伦不类!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是偏帮你的好吧?你当汗阿玛真是傻子啊?

口上他还答应了:“到时候,为不显眼,我把这几个名字掺到其他名字里,如何?”他说的这个其他名字,里面也混了一两个他看中的人,所谓混水摸水,八阿哥的技术比大阿哥强百倍。

胤禔得到了保证,脸上笑开了花:“你有什么门人奴才在等缺么?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胤禩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肥缺你占全了,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摇头:“谢大哥关心,我只要当个富贵闲人就好,这些操心费力的事儿,还是别找上我罢,光办汗阿玛交代的差使就够我忙的了。”

胤禔满心欢喜地走了。留下胤禩用鄙视的目光目送着远去的背影。

京中的事,只有皇帝不想知道的,少有他打听不到的。如隆科多后院儿里的鸡毛蒜皮,他是不会打探的,但是涉及到政务,他是非常精明的。康熙很快就知道,今天他有两个儿子旷工了。

胤禔做了什么,康熙是全知道的。好吧,他亲近明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明珠够识趣,所作所为还在能够容忍的范围内。而胤禩,谁叫他跟惠妃熟呢?

其他的皇子倒是很乖,认认真真地当差,没有上蹿下跳。康熙表示很满意。

事实是残酷的。

三阿哥近期内对于荐人升迁有了心理阴影,总想在他汗阿玛面前再得力一点,一说就成才好,在那之前,三爷比较关心多弄点钱来修花园。

四阿哥非常务实,他办差的资历还浅,说话未必给力,索性让门人从基层干起,能凭爬上去也行啊。何必从朝里结个对子,然后去抢那口烫嘴的肥肉呢?这肉原是太子的,现在又被大阿哥绿着眼睛盯上了,他又争不过(==怨念脸)。

五阿哥在想着把手上的余钱拿去买地,当作子孙的本钱。七阿哥对这些事情一向不上心。

以上,才是全部真相。

除了太子,领了差使的阿哥们交上了自己的作业。康熙毫不意外地发现,胤禔就提了他确定的几个人,连掺水都不愿意掺,干巴巴地清一色反太子党。尼玛!!!康熙心里上火,他开始警觉了!

怎么搞的?头天出了缺,隔天就有人催着填补。因为职位挺重要,朕答应了,今天你们就开始夹私货来了?不对,这根本不是夹私货,胤禔你这全是私货,一点儿正经的东西都没有啊!

老三那就是胡乱凑数,差点把六部侍郎都写上去了。老四严谨些,默写了石文炳等人的履历,认为找个差不多的人补上最好,因为之前在这个岗位上石文炳做得不错。

八阿哥提供了不少备选项,里面包括了胤禔提名的百分之八十。

等到了公开讨论的时候,三阿哥、四阿哥说:“我们看着都不错,都是得用之人,请汗阿玛乾纲独断。”

五阿哥、七阿哥说:“儿子涉事不深,不敢妄言。”

大阿哥就一力提荐他上报的人,这个有能力、那个有水平,简直就是为了这个职位而生的一般。

康熙地怒火噌噌地往上烧。康熙不相信明珠傻到会写出这样一份名单,他还知道从胤禔走了之后御医就进了明珠家的大门。前后一联想,这主意不是明珠出的,而是明珠摆明了不出主意,胤禔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还拉上胤禩一块儿——御医前脚回来,后脚就被康熙拎过来审过了,康熙知道明珠没有病。

原来一直以为是朝臣带坏了儿子,没想到是儿子有私心利用朝臣!有了胤礽先下手为强地让索额图退休,康熙把这一党给撇到了一边,现在看明珠若大年纪只能装病,康熙看胤禔开始不顺眼。

必须说,鉴于明珠会做人,康熙对他的印象还是不坏的。而胤禔一直在犯二,印象分一直在减,持续到现在,产生质变了。

对于儿子们,他是一个慈父,与他相处,很容易忘了他是皇帝,反正是想:“这是我爹,我要如何如何,求他答应就是了,不答应就用点儿小手段让他答应。即使不答应,也没什么,下回再讨。”

然后才是附加条件:“因为我爹还是皇帝,挠头,所以他有的东西多了点儿,我能求的东西也就多了一些。”

他们只想着跟兄弟抢,却忘了,要抢的东西在谁的手里!你们不是抢兄弟的,是抢你们爹的。储位真的是太子的么?那是皇帝决定的,使用权是暂归胤礽,所有权是康熙的,而且康熙随时可以改合同。

这位可是……八岁登基,十四亲政,拍扁掉明索两党,权术达到顶峰的人啊!他不往这边想就罢了,一旦注意到了这个方面,就没有他想不通的地方。

胤礽首先悟了,所以他还是个乖儿子,得到保护。他的兄弟们有不悟的,也没什么,因为目前战斗力都还有限,没到惹怒皇帝的范围。但是胤禔这一回,触底了。

挖墙角者请自重,挖皇帝墙角者……请保重。

恭喜你,直郡王,你成功提醒了康熙皇帝,他儿子们已经长大了,开始争权夺利了。

康熙怒极反笑,比起上蹿下跳的胤禔,沉默的老三老四老五老七是多么地可爱啊!你老子刚死了女儿没俩月、一年里死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你弟弟死了儿子丧事正在办着,你就来这一套!

你混蛋!

康熙握着镇纸的手在发抖,嘴唇也渐渐拉成一道直线。毕竟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了,越发在意家族之和睦,害怕自己不起之时儿子不孝窝里反。这一年里的各色人等的丧事很是挑战他的神经,即使压下来了,那也是在积累,等着寻一个发泄口。

胤禔,你老子还没傻呢!岂能叫你如愿?

胤禩,你是傻的么?你已经是贝勒了,你额娘已经是一宫主位了,你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转?你是皇子皇子皇子!懂不懂?先是朕的儿子,才是他的弟弟!

想安插人?想得美!

胤禔仗着在站的人里就数他得康熙喜欢——这一点真不是吹的,康熙最疼的儿子是太子,其次就是胤禔,当然,那是今天之前的事情了——他竟开口催起康熙来了:“请汗阿玛早作定夺。”一定要赶在老二出关之前造成既定事实。

康熙的任督二脉被打通,瞬间就明白胤禔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你小子不就是想在胤礽放假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么?还是朕定的,胤礽都没法反对,是不是?他岳父家的缺一出,你就想拿你的人填上去?也不看看你都荐了谁!那些东西能用么?!

你想架空胤礽?让他做个空架子的皇太子,然后轻轻一推,空架子倒在地上摔个粉碎?精彩!真不愧是我儿子!我要想对付人也这么干!

你想取胤礽而代之是不可能滴,不过让朕早作定夺是可行滴。

康熙马上就作出了决定:“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为户部尚书。岳希为镶白旗汉军副都统。隆科多之子岳兴阿为御前侍卫。”

胤禔石化了。康熙一点面子也没给他。

胤禩也石化了。康熙太给他面子了。

众阿哥都石化了。老八太有面子了。

直到出了乾清宫,胤禩脸上挂着标准的笑,脑子里还浆糊着。

这几项任命根本就不是他提给佟国维的,但却是对他最有利的!阿灵阿、岳希、隆科多,统统是对他很客气的人。

问题是,他根本没提名岳兴阿,他知道隆科多根本不喜欢这个儿子,更看中宠妾所出之子玉柱。而玉柱,刚刚会走路。佟国维也不会提名自己的孙子,以胤禩的人脉,根本没有人提名岳兴阿!

但是别人可不管这些,谁不知道老八跟这些人关系很好呢?

佟国维一脉与禩贝勒府越走越近。

岳希是岳乐之子,八福晋的舅舅,理由就不用重复了。

还有阿灵阿。

胤俄还没分府,依旧在宫里住着,因没大婚,差事也没领几件,又不似胤禟有个分府在外的同胞哥哥,可以打着看望的旗号出去鬼混,他与外臣接触极少。即使是亲舅舅,如果你有这么个极品舅舅,也很难跟他亲近得起来。

偏偏胤禩就有这样的本事,把各路鬼神都聚到自己的旗下,极品如阿灵阿、稳重如佟国维、狡猾如王鸿绪,居然都跟他关系很好,铁杆得让人吐血。阿灵阿与胤禩投契,亲外甥胤俄尚且要靠后站一站。兄弟间人头能打出狗脑子的如景熙与玛尔浑都站在他一边,简直是人间奇景。

康熙坐在乾清宫里笑,老大、老八,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可要好好把握,都不要走岔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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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天色渐渐透亮了。有太监上来准备皇帝出发听政了,魏珠已经开始抖康熙的玄狐大氅了。

胤礽起身,帮着康熙穿衣服:“汗阿玛,儿子随您去诣陵了,弘旦还在乾清宫里住么?我怕他压不住。”绝口不提那些诡异的任命。

康熙侧目道:“他自是与朕同行!”

胤礽更想问的是,京里交给谁,不过,他识趣地闭上了嘴,汗阿玛越发让他看不懂了。不过,胤礽有条万能守则:现阶段把自己放到二把手的位置上就好。

很乖很乖的太子完全不知道,在他闭关的这两天里,他汗阿玛的内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胤礽只所以被那么多人下黑手,不仅仅是位置太靶子了,还有他自身脾气不太好、跟索额图绑得太紧的原因啊。大家怕他上台之后日子不好过,只好先把他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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