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一贯流传得非常迅速,上官雪、穆珩阳和道嵩僧人一行人抵达中陆尚方城的时候,天魔教私藏剑圣藏宝图的消息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与此同时,以九岳剑宗为首的各大门派都集结起来,历数天魔教的罪状,并且宣告为了除魔卫道,他们将不计一切代价攻上明尊峰!
“真是无耻至极,”穆珩阳非常看不上这种行径,讽刺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要剑圣藏宝图吗?”
上官雪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有些好奇地问道:“就算拿到了剑圣藏宝图,也应该交还给剑圣后人罢?”
“天真,”穆珩阳话音一落就被上官雪踩了一脚,他倒抽一口凉气,苦着脸解释道:“到嘴的肥肉,你还指望他们会还回去?”
上官雪轻哼一声,“我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只要别把叶则牵扯进去就好。”
道嵩僧人阖着双眼,转着手中的一串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不想让他与天魔教扯上关系,”穆珩阳沉吟道:“那么,务必要在各大门派抵达明尊峰之前将他带走。”
可是,叶则会乖乖跟着他们走吗?他会在天魔教陷入危机的时候,弃池韶司于不顾吗?
——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不可能!
上官雪道:“我已经传书给师父了,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收到信件。”
穆珩阳安慰道:“阿雪,你不必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父子总会相见的。”
“你说的是,”上官雪点了点头,皱着眉道:“当务之急,是要带着叶则离开天魔教。但是,我和你都不是池韶司的对手,无法强行带走叶则。”
“我们的话他也许不会听,”穆珩阳看向道嵩僧人,胸有成竹地说道:“可是,道嵩大师的话他就是不听也得听。”
道嵩僧人苦笑一下,睁开了眼。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他宣了一声佛号,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w“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论是作为南海佛门的弟子,还是剑客叶昙渊之子,印溪都不该和天魔教的教主扯上关系。
道嵩僧人觉得自己身为印溪的师父,有责任在他走入歧途的时候纠正他。
*****
明尊峰顶除了华美壮丽的察宛宫之外,还有一座位于察宛宫北侧的温泉别宫。
北地荒芜辽阔,有着远古战场的荒凉旷远之气,就连天空也比其他地方更辽远壮阔。
叶则背靠岩壁,望着偶有苍鹰盘旋飞过的天际,轻轻喟叹一声。
天然形成的温泉池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周遭的花木较之别处繁盛得多。一缕缕白色的水雾散逸在空气中,青翠欲滴的叶片上沾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碧绿的水滴倒映着千丈雪峰、万里苍穹,最后慢慢滑到叶尖,“啪嗒——”一声落进了泥土。
池边传来衣物落地的悉嗦之声,随即,有人踏进了这个露天的温泉池。
叶则的视线下移,从远方的壮丽景色落到了池韶司那张冷峻的面容上。
他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比起束发的模样来慵懒了不少。朦胧雾气中,叶则可以看到水珠从他的下颌滴落到蜜色的胸膛上,而后一路下滑没入温泉。
这个区域的池水不深,高大如池韶司一站起来甚至可以露出胯·部以上的躯体。此刻,除了被他腰间系着的白布覆盖的区域,他赤·裸的精壮身躯一览无余,占据了半个胸膛的刺青颜色似乎更深了些,性·感得让叶则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叶则定了定神,淡淡说道:“过来,阿司。”
池韶司笑道:“阿则,你在邀请我吗?”
他走过来的时候漾开了一圈圈水波,轻轻拍在肌肤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
“……别闹了,”叶则抽了抽嘴角,说道:“我给你按摩一下。”
近来察宛宫的气氛莫名地压抑紧张,似乎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叶则虽然心存好奇,但并不打算插手天魔教的内务。不过,他看得出来池韶司很是疲惫,便邀对方一起到温泉别宫放松一下。
池韶司在叶则面前站定,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你也知道你很麻烦啊。”叶则轻哼一声,他知道池韶司只是习惯性调戏自己,就像他总是会习惯性讽刺池韶司一样。
——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池韶司毫不在意地一笑,背对着叶则盘坐在了温泉池中,只有小半个胸膛和肩颈以上的部位露在水面上。
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按在了他的脊背上。他紧实的背肌有一瞬间的紧绷,全部的心神都在跟着这双修长灵巧的手游走。那指尖漾开的水波柔滑如丝,若即若离地抚摸着他背部的肌肤。
叶则运起了内功,南海佛门的内功心法中正平和,掌间外吐的真气在他极为精细的控制下更不会有丝毫的杀伤力,恰好能够慢慢淡化池韶司早年受到的暗伤。
“阿则,”池韶司等到叶则外放的真气收敛之后,才按捺不住地开口问道:“我可不可以转过来?”
叶则揉按着他的肩颈,闻言皱了皱眉:“原因?”
——这家伙怎么这么多幺蛾子?
池韶司轻咳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事,不过他还是老实地道明了缘由。
“我只是想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叶则心里一跳,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他一时沉默了下来。
随即,他微微笑了笑,说道:“阿司,烙煎饼烙完了正面还要烙背面呢。你急什么?”
“……”池韶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你现在准备烙正面了吗?”
“嗯,”叶则忍不住弯了弯嘴唇,将先前拨到池韶司身前的黑发撩回背后,说道:“转过来吧。”
池韶司转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叶则,目光似燎原之火,从他湿润的眼睛一直看到凹陷的锁骨。透过清澈的水面,还能看到他紧实的腹肌、劲瘦的腰肢,胸前两点红格外引人瞩目。
叶则不动如山地抬手按住池韶司的太阳穴,宁和的真气像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淌过了他干涩的双眼、纷乱的大脑。
池韶司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他伸手搭在叶则腰上,问道:“阿则,你离开南海佛门多久了?”
叶则想了想,答道:“将近五个月。”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池韶司语气平淡地问道。
他反常的表现让叶则动作一顿,反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不管我希不希望,”池韶司笑了下,眉间萦绕着落寞之色,“你总是会回去的。”
叶则没有作声,按在他太阳穴上的双手顺势下滑,交握在了他的颈后。
“出什么事了?”
池韶司挑了挑眉,“嗯?你说什么?”
“别装傻,”叶则将他拉向自己,皱眉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还俗的事情,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突然说起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也有可能……”池韶司的左手撑在岩壁上,身躯前倾,带着危险的压迫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比以前重了,所以想要再试试。”
叶则冷嗤道:“那么结果如何?”
池韶司低声笑了起来,“结果是……我的分量还不够重。阿则,你真让我伤心。”
“阿司,”叶则叹了口气,“遮住我的双眼、堵住我的耳朵,就能让我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吗?我不是傻子。”
“我倒情愿你能傻一点,”池韶司伸出右手捧住叶则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柔嫩的肌肤,“我以后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所以不要问了,好不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不管阿则想知道什么事情,他都一定会如实奉告。
叶则看着他希冀的目光,不忍地闭了闭眼,点头道:“好。”
池韶司微微笑了一下,垂首吻住了叶则的嘴唇,温柔缱绻至极。
*****
以九岳剑宗为首的各大门派弟子涌上明尊峰的时候,池韶司正在书房处理教务。
两大护法殷律、阳冰挺拔如松地站在他身后,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冷然。
池韶司站起身来,右手紧握着乌夜啼,对着面前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的九大堂主说道:“走,去会一会所谓的‘除魔军’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显然对于即将攻上明尊峰的“除魔军”十分不屑一顾。
“是!教主!”
立在桌案前的九位堂主异口同声地应道,紧随在池韶司身后走出了书房。
外面的庭院栽种着两列名副其实的雪松,厚实的积雪覆盖在雪松上,像是一张雪白的绒被。阳光洒在积雪上,折射出刺眼的白光。
池韶司眯了眯眼睛,环视四周,朱红的石墙、青灰的屋瓦一一收入眼底。庭院一角有一棵百年的参天大树,虬结的枝桠上覆了一层寒霜。玉树琼枝,不外如是。等到开春时节,光秃秃的树枝上就会抽出新芽,绿阴如盖的模样可以预见。届时在树荫下摆上白玉石造就的桌椅,就能与叶则一起对弈看书,消磨时光了。
北地的冬日严寒而漫长,这样萧条冷寂的景色已经屡见不鲜。只可惜,叶则没有在明尊峰景色最美的时候来到这里。
池韶司心底的遗憾一闪即逝,随即就大步流星地带着九位堂主离开了。
——他会平安归来向叶则负荆请罪的。
*****
与此同时,穆珩阳和上官雪带着道嵩大师走进了通往察宛宫的地下密道。
穆珩阳在前引路,作为西山穆家堡的少堡主,他对机关暗器之术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穆珩阳忽然顿住了脚步,对着一面墙壁左右敲打了一番。
“这条密道被堵死了,”他眉峰紧蹙,退开几步观察着周遭,脑海中闪过那张上官雪从池天汉手里得到的地图,笃定地说道:“那张地图并不完全。”
上官雪道:“既然如此,定有其他密道可走。”
穆珩阳咧嘴笑了笑,“你说的没错。”
他在墙壁上摸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按住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石门应声而开,数支淬毒的冷箭迎面飞射而来。
“小心!”上官雪立刻从后面扑倒了他,箭支破空的“嗖嗖——”声在耳边响起。
“阿雪!”穆珩阳顾不上查看自己正面着地的俊脸,连忙反身抱住上官雪,焦急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咳咳……”一直默默无闻的道嵩大师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施主,贫僧用真气为你们挡住了箭支,不会有事的。”
穆珩阳:“……多谢大师。”
“……还不放开我?”
上官雪轻轻推了推穆珩阳,羞恼的语气有别于平素的冷淡。
“嗯?啊!失礼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松开怀里的温软馨香,穆珩阳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禄山之爪。
三人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在推开一扇厚重的暗门之后,他们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室。
璀璨明珠照耀着黑暗的地下宫殿,原本禁锢着池天汉的锁链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斑驳的血迹从内殿一直向外延伸而去。
穆珩阳脱口而出道:“池天汉逃了!”
“事有轻重缓急,”上官雪冷冷说道:“日后,我必会杀了他以谢师恩。”
“阿弥陀佛,”道嵩大师垂首宣了一声佛号,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上官雪语气冷漠地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师不必多言。”
“大师见谅,”穆珩阳用手肘捣了上官雪一下,尴尬地笑道:“阿雪心直口快,说话总是不经大脑,您别跟她见怪。”
上官雪:“……”
她表情阴沉地盯着穆珩阳,默默无言。
道嵩大师浑不在意地笑道:“施主放心,贫僧不会在意这些琐事。”
*****
叶则盯着幔帐上的花纹发呆,寝屋内寂静无声,孤独犹如狂涌而来的海浪瞬间淹没了他。
池韶司究竟在隐瞒什么事情?为什么又给他下药?
如果不是他的抗药性强,也许他会一觉睡到三天之后。
他真的要遮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忘记所有的一切,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着池韶司回来吗?
明明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了,可是……叶则觉得他与池韶司之间的距离还是很遥远。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游戏世界,唯一特别的就是池韶司。但是,他深愛的人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只有他心里还对贺梓轩、厉寒朔念念不忘。
叶则扪心自问,他爱池韶司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不爱池韶司,怎么会为他牵肠挂肚、忧思神伤?又怎么会甘愿雌·伏于他身下?
可是究根结底,他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之前三个游戏世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只有他要承受失去了重要记忆的折磨?
这样偏激的想法伴随着醒来之后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机械电子音,一股脑地涌入了他的心房。
叶则知道自己又受到了游戏光脑惩罚debuff的影响,但仔细想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烦躁地皱紧了眉,干脆抛开繁杂的思绪,起身提着藏心剑走到庭院开始练剑。
不知不觉间,叶则躁动不安的心沉寂了下来,无悲无喜、无情无欲,好似他还是棠溪门的清源真人。
剑势由缓至急,剑光连成一片,森寒的剑意让叶则清艳的眉眼间仿佛结了霜雪。
一套无情剑诀练完,叶则收剑还鞘,面无表情地看向庭院门口。
那里站着三个人,三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穆珩阳和上官雪,最终落在了后面的僧人身上,瞳孔蓦地一缩。
道嵩僧人看着他那一头不伦不类的黑色碎发,只觉胸口怒气暴涨,沉声问道:“多日不见,印溪是认不出为师了吗?”
叶则垂首恭谨道:“弟子不敢。”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道嵩僧人问了一句,不等叶则回答,便厉喝一声:“逆徒,跪下!”
叶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视野内出现了一双僧鞋,道嵩僧人布满老茧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刀光一闪,地上就多了一撮黑色的短发。
叶则:“……”
——师父,原来您还随身携带剃刀啊。
叶则的脑袋像是秋末一日较一日光秃的枝干,很快就重新变得光溜溜了。他散落在地的黑发犹如在凛冽寒风中凋零飘落的枯黄树叶,终将被积雪覆盖,不复重见天日。
道嵩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收起剃刀,问道:“印溪,你知错了吗?”
叶则语气平静地说:“弟子不知。”
“……”道嵩僧人摇了摇头,叹道:“别再执迷不悟了,印溪。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那么你想一想你离开南海佛门外出游历的初衷是什么?”
叶则的初衷自然是找到池韶司谈谈情说说爱,顺便再完成这个游戏世界的任务。可是在道嵩僧人心里,他的初衷却是到尘世历练一番,以求能够参悟更加高深的佛法,早日突破壁障,达到《浮图宝鉴》第十七层。
道嵩僧人继续说道:“但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与天魔教教主交好,你可知道天魔教害了多少人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叶则忍不住开口为池韶司辩护,“就算是邪魔歪道,也会有善心之举,更何况天魔教对北地百姓也多有庇护。”
“印溪!”道嵩僧人冷下了脸,叱道:“正邪不两立,你是南海佛门的弟子,与魔教勾结,是想要给师门脸上抹黑吗?”
叶则沉默下来,叩首道:“弟子不敢。”
“印溪,”道嵩僧人缓和了语气,说道:“今日‘除魔军’攻打明尊峰,你正好趁此机会与池韶司一刀两断。”
“除魔军?”叶则重复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道嵩僧人,但对方显然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
“……然后,你就跟我回南海佛门思过罢。”
听见道嵩僧人的话,上官雪立刻上前一步,说道:“不行!他要跟我去见师父。”
这下叶则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止是池韶司知道了他的身世真相,恐怕上官雪和穆珩阳都已知晓此事。
于情于理,他都要去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叶昙渊,但在此之前——
“告诉我,‘除魔军’是什么?为何要攻打明尊峰?”
穆珩阳看着他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不禁头痛地扶额,“印溪,你非要知道不可吗?”
叶则微微颔首道:“是。”
“那我就实话与你说罢,”穆珩阳敛容,严肃地说道:“江湖上传言天魔教私藏剑圣藏宝图,因此,以九岳剑宗为首的各大门派集结起来,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攻上了明尊峰。除了南海佛门和西山穆家堡作壁上观,凰山城莫家也派遣了少城主率领精锐前来,就连东湖水云宫都掺了一脚进来。”
语毕,他嘲讽地笑了下,“这就是所谓的‘除魔军’了。”
叶则心里一紧,几乎想要立刻冲出去找池韶司,但犹存的理智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冷冷笑道:“只是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他们就像鬣狗扑食一样这么饥不择食,真是可笑至极!”
气氛一时凝滞,穆珩阳心里很是赞同他的观点,却碍于道嵩僧人的颜面不作任何评论。
“的确是可笑得很。”
一道磁性低哑的声音蓦然响起,庭院内的四人纷纷悚然一惊,朝着声音来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