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继续往前走,影儿掌着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走到了影壁的位置,陆铮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便要脱离大家的视线,而恰在这时候,影儿站住了脚步。
“嗯?怎么回事?”陆铮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不走了?”
影儿站住身形,目光盯着陆铮,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起勇气道:“公……公子,要不你作一首诗?”
面对如此的局面,陆铮可以表现得很坦然,可是影儿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尤其是她看到陆铮刚来的时候那么受欢迎,那么多人追捧他,可是现在,这些人态度都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影儿才不相信陆铮不能作诗呢,在她看来陆铮都是故意的。她不希望陆铮就这么离开,因为倘若就这样走了,明天外面不知会生起多少流言来呢!陆铮本来就如履薄冰,现在实在是经不起太多的波澜了。
陆铮眯眼看着影儿,这丫头,脾气犟住了,真不走的呢!
他轻轻一笑,道:“影儿,你刚才看到了,宋大人出的题我不会作呢,倘若能作出诗来,今天是二舅的大好日子,我能不给长辈的面儿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作不出便不能无病呻『吟』,更不能削足适履。”
影儿盯着陆铮,陆铮这些话说得非常诚恳,没有任何作伪的迹象,影儿一时愣住了。真作不出诗来么?这怎么可能?
影儿立刻想到最近半年来陆铮的学习,的确,陆铮所有人的精力都投入到科举时文上了,从来没有作过诗。
再说了,宋大人出的题的确难,影儿自己也觉得作不出诗来,兴许陆铮是真作不出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影儿还是不甘心,她不认为在场的这些才子比陆铮要厉害,在她的心中,陆铮是最厉害的。
不仅眼前的这些才子比不过陆铮,就算是今天在场的这些大人,包括二老爷,崔管家,他们也未必比得上陆铮呢。
她沉『吟』了一下,道:“公子,其实今天宋大人出了很多的题目,在咱们没有来之前,宋大人最早出的题目是‘雪’不限韵,后来又出了‘梅’,也不限韵,这些题目都可以作诗呢!”
影儿说得很认真,而此时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到他们主仆身上,陆铮和影儿一问一答,影儿聪慧富有灵气,陆铮则是木讷却很和蔼,和他刚才冷冰冰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
从陆铮的语气中众人就能感受到他对这个丫头的喜欢和宠爱。
“我今天不舒服,不想作诗好不好?”陆铮道。
“不好!你今天一定要作诗,不然别人会说闲话,会说你是沽名钓誉,会说你是浪得虚名,对你下场不利得很呢!”
“他们说的不算数,今天没来什么人,来的都是一些没有功名的白身,倘若扬州的才子都由他们来决定,那扬州便不会有才子呢!”陆铮的语气很轻松,很平静,可是他这话一说出来,却引起了一阵躁动。
很多人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不爽,可是仔细想想陆铮的话,他们却无可辩驳,的确今天来的三县的所谓学子,都是没功名的白身,以他们的身份还进入不了扬州的文坛,都是初学者,陆铮有没有才学,他们的话就是个屁。
“可是今天有这么多大人呢,宋大人,马大人他们的话是有分量的,还有聂大人也在。你这样走了,聂大人心中也不会愉快……”影儿又道。
主仆二人都背对着院子,他们根本就没有管身后,而此时所有人都听着他们主仆的对话呢!
陆铮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就是作诗,没有纸笔,怎么作诗?”
影儿大喜过望,拍手道:“只要你愿意作诗,纸笔不算事儿,不仅纸笔不算什么,我已经帮您把琦兰大家请来了,琦兰大家愿意为您抚琴呢!”
陆铮一下愣住了,他盯着影儿,原来影儿早就有了准备了?
影儿嘻嘻一笑,高兴得要跳起来,她忽然大声喊道:“琦兰大家,您在哪里?”
她这一声喊,侧厅的帘子被掀开,一位妙龄的少女款款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个丫鬟抱着琴,另外几个丫鬟抬着桌子,桌子摆在正厅外面的院子里,立刻便铺上了宣纸,然后笔墨很快准备妥当。
现场一下嘈杂起来,正厅之中『乱』成一团,所有人都『骚』动起来,而侧厅里面,端木婉容刚刚回到侧厅,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倏然站起身来。
琦兰大家盈盈向陆铮行礼,道:“知道公子要赋诗,琦兰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险些迟了一步,真是罪过。
公子,一切都为您准备好,您尽管作诗,琦兰为您和!”
陆铮盯着琦兰,眼睛又看向影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声一起,快步走到案前,道:“你们两个丫头,还真有心机呢!那好啊,我就陪你们玩一把!”
他走到案前,取了『毛』笔,将『毛』笔蘸了浓墨,大声道:“影儿,你刚才说什么题目啊?”
影儿大声道:“宋大人出了第一个题目是‘雪’呢!”
陆铮执笔,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立刻埋头奋笔疾书,正厅中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外面有些冷,可是此时大家都顾不得了,齐齐往院子里涌过来。
包括宋瑾、马学望、聂永、张承西等人都纷纷从正厅走出来。
然而,院子里面,陆铮的几案周围,四方都站着人,四个女子将陆铮护住,大家根本涌不到陆铮跟前。
陆铮一通狂草,大家又看不到诗作,渐渐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准备开骂,质疑陆铮在故弄玄虚。
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现在大家的耐心似乎都不多了,而恰在这时候,琦兰的琴声响起来了。
美妙的琴声之中,只听琦兰优美婉转的嗓音唱起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五言诗,琦兰优美的嗓音唱出来,意境高远之极,陆铮这诗,不过聊聊几句,便把雪夜的意境写得无比的温馨闲适,让人分外的舒坦。
“好诗!”张承西双目倏然睁大,大叫了一句好诗,他本来已经给自己下了禁口令,可是这句话他却情不自禁说出了口。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首诗的意境,一时全场震动。就一个“雪”字为题的诗,今晚还没有哪一首能和这一首比肩呢!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诗的妙境中,却听琦兰的曲式一变,嗓音变得更加的清越,又唱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轰!”
全场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我的天,又是一首五言绝句,这一首诗比之第一首丝毫不弱,意境却又截然不同,同样是顶尖的佳作,却是各有千秋,妙之又妙。
现场都是读书人,诗词鉴赏的能力都不弱,更重要的是只要是顶尖的好诗,其实不需要多高的鉴赏能力,陆铮所作的这首诗就是好,好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来描绘。
两首诗,就如同两幅画一般,一幅画充满了浓浓的暖意,一幅画则是充满了肃杀的气息,意境皆极高远,那种美浸润到每个人的内心,让人叹为观止,忍不住击节叫好。
陆铮依旧伏案,对周围的惊叹他恍若未闻,有人已经认不出凑到了近前,只见他写“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这人刚刚念出这两句,却听到影儿大声道:“公子,第二道题是‘梅’,你不用再以雪为题作诗了。”
“啊?”
陆铮回过神来,微微皱眉,眼睛盯着面前的白纸,又沉『吟』了一会儿,再一次落笔。
只见他笔走龙蛇,琦兰换了一个曲子又唱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琦兰唱完这词,场面瞬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全场人沸腾了。陆铮这是一首词,但是诗词不限韵,皆可以信手拈来。
看陆铮作诗,根本不用多思索,随便写出来的东西便能震惊所有人,这样的诗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像陆铮这等顶级诗才,他作不出宋瑾的命题诗么?这话现在说出来,恐怕全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陆铮不会作,而是不屑作而已,看看他写的诗,再看之前那些所谓才子,甚至包括端木婉容所作的诗,那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真可以说是以瓦砾之比金玉。
什么都不说了,陆铮就凭这三首诗,便“啪”、“啪”打了所有人的脸,刚才不是有那么多人攻击他么?不是有那么多人说他是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么?现在这些人看到这三首诗,谁还有勇气再站出来?
陆铮的话言犹在耳,在场的都是一群没有功名的白身,说得再直白一点,那就是一帮庸才,这么一帮庸才,陆铮哪里会将他们放在眼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