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史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好友史孟麟。当年南星曾上疏反对“四大害”,一度受到攻击和责难。史孟麟挺身而出为他辩解。
万历2 1年,孙珑与南星大计京官,史孟麟等人极力支持、协助。后因南星受到奸邪之徒的恶意攻击,屡为南星鸣冤,受到奸党追究而愤愤辞官还乡。
可以说,赵南星同史孟麟虽多年未见,但在心里却是息息相通的。
几年前,史孟麟被召回朝廷,现在被提升为太常少卿兼提督少夷馆。这样亲密的好友远道来访,南星心里自然是满心欢喜。
南星来到园门外,见史孟麟和两名随行人员正要往里走,便几步赶上去,紧紧抓住史孟麟的手,心里热乎乎的,有说不出的激动。
二人相互审视着,见对方都是皱纹日深,老态毕现,一股岁月无情的凄凉渗涌上心头。良久,南星猛然醒悟,高声说道:“你看我,光顾着别的,忘了把你们请进来,快请!”说完,二人携手步入芳茹园来。
史孟麟见满园枯枝败叶,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园中莲池水面上霜打过的残荷低垂,乌鸦在树梢上扯着嘶哑的嗓门“嘎嘎”地哀叫着,一阵冰凉的秋风袭来,更感满目凄凉,史孟麟心中顿觉一阵刺痛。小径边上的几盆菊花,却傲霜斗寒,喷香吐蕊,开得正艳。满园的景色,只有盛放的菊花才显出几分生机。
史孟麟慨叹一声说:“几十年过去,你我都老了。”
“岁月无情催人老啊!”南星心中也涌出一股苍凉之感。
二人穿过诞芝堂,史孟麟见莲池正中建有一座八角小亭,四周山石翠竹环抱。他缓步来到亭前抬头一看,但见亭上悬一匾额曰:“思党亭”。亭下竖一块石碑,碑上镌刻着当年好友顾宪成、姜士昌、李三才、李化成、史孟麟、、魏允贞等几十个人的姓名,碑阴是南星于万历35年亭子落成时写的《思党亭记》。
史孟麟看着匾额,心中深深地为南星博大的胆识和深情厚谊所打动。他感叹说:“赵兄的胆量着实不小啊。”
南星问:“唔,何以见得?”
史孟麟指着匾额和碑说:“万历21年大计京官之时,权奸们指责你是‘专权植党’,我同顾宪成、姜士昌等人千方百计为你辩解,反复说明‘无党’,结果,咱们都狼狈丢官,回家为民。想不到,在十几年之后,你老兄竟不打自招了!哈哈哈哈......”
南星也开怀大笑。
笑完,南星毫不在意地说:“随他们骂去吧。他们所谓‘植党’不过是对诸位君子的诬陷不实之词,也是对我和孙珑罗织的罪名。历朝历代,都特别忌讳同‘党’字挂钩,一旦冠以‘结党’罪名,就会招来杀身大祸。
“前朝的‘白马’、‘清流’无不因‘党’名惹下大祸。我看对党这个词也不必视若洪水猛兽。如果说君子们真的结成党派,赤胆忠心,戮力报效国家,于国于民岂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拿家庭人伦来说,就有父党、母党、乡党之称。
“可问题的实质不在于有党无党,而在于是小人党,还是君子党,是好人党,还是坏人党,是忧国忧民的党还是祸国殃民的党——一句话,就是看你结党之后干什么。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古脑儿地反对 ‘结党’,那才是浅薄之至呢!”
“好!”史孟麟听后击掌叫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兄这番高论实在是绝妙之至!看来,老兄屈居田园,对党派之论思考得如此精辟、深刻,实在是大有长进啊。”
听了史孟麟的话,再看看自己穿的粗布“村服”,方才自己还发了一番宏论,似乎觉得有点“名实”不符之嫌。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贤弟过奖了。这不过是村夫野民的一番胡思乱想罢了。”
史孟麟听了嗔怪道:“兄长说哪里话?你这番关于‘党’的宏论,我回朝后,正要给这个词正名呢。”
南星引着史孟麟围着芳茹园转了一圈,当晚二人同榻抵足而眠。
次日,史孟麟拜会了冯、李二位夫人,继续同南星畅谈。谈到当前的处境时,史孟麟问道:“假如朝廷重新起用你,召老兄进京,你肯不肯出山?”
“村夫野民,一抔黄土埋身与愿足矣。我不想再去朝里惹什么是非。你看,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天课子授徒,晚间同儿孙们嘻笑一阵后安然入睡,虽然吃得是五谷杂粮,穿得是粗布家衣,岂不也悠悠然乐哉?” 。“
史孟麟摇摇头说:“田园生活固然颐养天年。可是,我们当年那改造社会、富强国家的宏愿呢?老兄难道忘了吗?”
南星长叹一声:“廉颇老矣,不复存宏图大志。”
史孟麟安慰说:“赵兄虽已年过花甲,可身体还很强壮,脑子也挺灵活,万不可悲观厌世,自暴自弃。”
“不会的,国家兴亡,还匹夫有责哩。”
第三天,史孟麟因公事在身,不便久留,就要告辞。赵南星心里虽依恋不舍,但又不便挽留。
史孟鳞听说赵兴邦也回家省亲,便顺路去拜会赵兴邦。
史孟麟见了赵兴邦,二人寒暄了一番,便单刀直入地说:“此次公出,在贵县我到梦白兄家去了一趟,见他一家过得实在清贫,心中很不安。
“我听说你曾是他的门生,还受过他的举荐。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赵老师胸有大志,有治国济世之才。眼下他虽德高望重,但却埋没山林,英雄无用武之地。
“你我岂能袖手旁观?理应奏明圣上,早日起用,委以重任。不知赵大人以为如何?”
赵兴邦听了这番为赵南星评功摆好的话,心中很不舒服。当初他进京后同南星来往密切,口必称“叔父”之时,实指望南星仍然当他的“人梯”,使他早日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