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煊命人将老乡请进来。
而沈慕云则进了里间,斜倚在榻上,随手拿着一本书读了起来。
武泉村的那人进来,向崔少煊抱了个拳:“见过将军。”
崔少煊急忙上前把来人扶起:“原来是向荣大伯,好久不见了,快快坐下。”
崔向荣拘谨地笑着,在一旁坐下。说起来,他是看着崔少煊长大的,可如今崔少煊毕竟已经是大将军了,在崔少煊面前,他还是有些紧张。
“向荣大伯今日来有事儿吗?”侍女上了茶以后,崔少煊笑着问。
“唉,这件事儿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大将军啊,我跟你说了,你能不怨我这么多年知情不报吗?”崔向荣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吧,能有多大事儿?我还能怪你不成?我小时候偷刨你家地里的甘薯,你不也没打我吗?还让我馋了只管去。”崔少煊在同村人面前丝毫没有架子,嘻嘻哈哈地打趣起来。
崔向荣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是你爹当年给人盖房子的事儿。”崔向荣终于艰难开口。
崔少煊严肃起来。
“当年,崔敬宗得了绝症,活不长了,这件事,村里知道的人不多。”崔向荣说。
“怪不得呢,他那段时间脸色确实蜡黄,在工地上也只干些递东西之类的轻省活儿,工钱也比旁人少。”崔少煊还有些印象。
“那时候,你爹得罪了镇上的恶霸许丰,许丰想要你爹的命,就拿二十两银子买通了崔敬宗,让崔敬宗在工地上做些手脚,将事情伪造成意外。”崔向荣说。
“你怎么会知道?”崔少煊问。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事发以后,有一天,崔敬宗的媳妇跟我家媳妇一起去拜佛,在城隍庙,许丰堵住崔敬宗的媳妇讨要那二十两银子,话里话外交锋,我家媳妇听明白了。”崔向荣叹息着说。
崔少煊的眼神寒凉如冰,原来崔敬宗一开始是想要他爹的命?!
“崔敬宗得了银子,就在上梁前,把系房梁的绳套弄得很松,且两边不一样。他故意让你爹站到屋子中间看着房梁有没有歪,你爹经常干这个活儿,也不疑心。房梁到了半空,从绳套脱落,砸向你爹。”崔向荣当时也在工地上,想起这件事,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崔敬宗突然上前推开了你爹,自己被砸死了。我后来想过,他也许是良心发现了,最后时刻觉得不忍心吧。也可能他害怕万一你爹真死了,仔细查起来,你们会记恨上他家,邻里邻居,他的妻儿老小该不好过了。”
崔向荣唏嘘不已,同时也觉得轻松,他终于把压在心头的这件事说了出来。
崔少煊思索着,是啊,因为崔敬宗救了他爹,所有人都没有疑心崔敬宗是故意的,也没有仔细查看什么。也许房主知道绳套弄得不结实,可是,他巴不得赶紧息事宁人,最后竟然还赔了崔敬宗十五两银子。
“铁牛啊,不知道崔敬宗最后是怎么想的,他也算悬崖勒马了。因为这事儿,你们家照顾了他们家许多年,其实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只是觉得无凭无据,我怕说出来自己两头不是人。可这事儿不说出来,我夜里都睡不好觉。”崔向荣抹了一把脸。
“向荣大伯,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查,虽然年岁久了,但事情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多谢你专门跑一趟告诉我。”崔少煊诚恳地说。
崔向荣起身告辞,崔少煊让人拿了不少礼物,又派府上的马车将崔向荣送回了武泉村。
崔少煊调查了十来日,命人找到了许丰,又找到了当初的房主,还有其他在那里帮工的人,几下审问,终于弄清楚了,崔向荣说的话都是真的。
而且,崔敬宗一家很是贪财,他们想着反正崔敬宗已死,什么都不用怕了,以这件事为把柄,居然没有把那二十两银子还给许丰。许丰恰好犯了点事儿,跑去了外地,也没再追要。
崔敬宗用他将死的身子,做到了一举三得:得了许丰二十两,得了房主赔的十五两,得了崔少煊家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的感激和报答。
崔少煊心中恼怒,决定不再将白鹿书院的席位给琨儿,而是在族中选了一个聪明上进的孩子。
崔有志之妻章氏来询问为什么,崔少煊把许丰的供词拿出来给她看,章氏战战兢兢地看完,立刻冒着冷汗跪地求饶。
崔少煊没有把账记在章氏头上,只挥挥手让她走了。
从今以后,崔敬宗的后人再也别想得到一点照拂。
沈慕云更释然了一些,没有了上一辈恩情道德绑架,娇月更不可能得到崔少煊的任何同情与照顾。
崔少煊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爹,他爹听完以后怔了许久,随后便对崔敬宗一家破口大骂起来。
他差一点丢了命!他能不后怕吗?!
崔少煊少不得安抚他爹一番。
如今,匈奴暂时不敢前来侵扰,陈国俯首称臣,大梁外患减少,国内政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皇上之前施行的有些严苛的政策便不合时宜了。
皇上一直知道,不少官员对他重用聂俊远这样的佞臣酷吏不满。这段时间,弹劾聂俊远的奏折越来越多。
沈慕云担忧起来。皇上一定不想在青史留下不好的名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替他做那些狠厉之事的人替他担了骂名,他再替臣民除去佞臣酷吏,那他不就是名君贤主了吗?
这就是帝王心术。
沈慕云特意寻了一个机会,“巧遇”了聂俊远。
四下无人,沈慕云单刀直入地问:“聂指挥使,你有没有安排好退路?”
聂俊远似乎并不意外,他低头看了看沈慕云,突然笑了起来:“我的本事,你信不过吗?”
“你务必及早抽身。如果需要协助,我和夫君都可以帮忙。你可以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甚至可以远渡重洋,到大梁管控不了的地方去。”沈慕云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话语急切而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