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皇上是不是只要有仗打,就会如现在这般开心呢?”
“朕很开心吗?”
“难道皇上不开心吗?”史长歌再次追问。
“呵呵,确实开心,不过却不是因为有仗打,松间明月长如此,君再游兮复何时?知道吗,这条通往湖广的路朕数年内曾多次走过,上一次也是因为济尔哈朗,可是那时走过这条路,一连几天几夜,都听不到一声鸡鸣。
无论大小城郭,乡村阡陌,到处都是一片残垣断壁,你问朕为什么高兴,只需自己看看如今所过之处的一派生机,这才是我们需要高兴的理由!那么你呢,史长歌,你为什么开心,你的开心是源于你的率真,还是基于保护你不堪往事的本能?”
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
史长歌眸光一凝,而后讷讷笑道:“呵呵,陛下的话,末将听不太懂。”
“哈哈,不懂算了,热血男儿,都该有渴望阳光的心,就像朕,朕渴望阳光,不是因为朕的年轻,而是见过了太多的黑暗,要跳出黑暗,就得一脸笑容向着阳光前行。而不是像是一个被快乐外衣包裹着的受伤的小鸟,欢腾地挣扎,别人却以为那是在跳舞,而不是因为伤痛。”
史长歌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挥舞马鞭,“哼,大叔,你好啰嗦!”
“呵呵,这恐怕是朕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朕才二十六岁零十八个月,莫非就已经老了?”
“十八...呸,一年哪有十八个月,险些真的被你骗了,你这人,为什么从来不讲规矩啊,连赛马都要耍赖。”
“哈哈哈,那是因为规矩都是给朕的敌人定的。”
“难道我不是你的部下,而是敌人?”
“哦,你呀,当然不是敌人,朕期望你能成为大明的廊庙之才,你可以吗?”
“什么廊庙之才,才不要,庙堂上的尔虞我诈并不适合我。”
“呵呵,史长歌,你够胆,在朕的面前骂尽了文武百官啊,那你觉着自己适合什么?”
“不是我适合什么,而是我只想手持长戈,杀尽胡虏,让山河重光,后功成身退,他日放舟西湖,去抒怀我大明天下的松间明月,江上清风。”
“好志向,不过想要‘丹心换得一身铁,斗酒浇成万世文。’也该有最终成为屈子、文天祥、史可法的觉悟。天下大势,不会因个人的英雄志气扭转,民心所向,才是胜之所往,少年...喂...”
天浪发现,史长歌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处于沉默的失神状态,是自己哪里说错了?两人都渐渐放缓了马速。
“喂,史长歌,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所说的民心所向的含义,误会了朕以为文天祥和史忠靖公这样的殉道者都是活该牺牲?”
“殉道者,呵呵。”史长歌笑的凄凉,“是啊,他们真的是殉道者,末将没有误会,只是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好啊,你说。”
“敢问皇上,什么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忠靖公以扬州守军微薄的力量抵御多铎及其走狗的数十万大军,难道违背了民意,违反了天道了吗?
那么八十万扬州百姓算不算民心,忠靖公牺牲后,扬州十日屠城,八十万百姓死不瞑目,他们的死,莫非也是天道?是以皇上高论,末将这等凡夫不敢苟同。”
史长歌情绪激动,气血翻涌,紧握住缰绳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
“长歌,看来你还是误会朕的意思了。”
“误会,怎么误会?”
“你误会了朕心中的忠靖公,朕说忠靖公是殉道者,忠靖公之前,世道是浑浊的,世人不确定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把屠刀,以为要倒大霉的只会是别人。
而忠靖公的死,扬州八十万百姓的死,天下百姓方才如同被一道天雷击醒,让所有人都清醒地意识到,亡国意味着什么。
其实朕说‘民之所向,胜之所往’这句话也没有错,然而没有殉道者的一声惊雷,没有鼓荡着热血的英雄男儿高举旗帜,纵然有亿万百姓,又如何能看得清前路?”
“英雄男儿吗?”史长歌声音怅然。
“对,英雄男儿。”
“谁说英雄,只能是男儿?”
呃...
天浪脸黑呀,没想到史长歌还会在这里找茬。
史长歌戏谑一笑,模样俏皮,“皇上所珍爱的那位奇女子,在权贵、百官、伪道学的一片骂声中依然独来独往,强力推行均田,解决了皇明自孝宗弘治皇帝以来历代帝王都一直想解决却未能解决的土地兼并问题。
那位奇女子也一定知道,改革一旦失败,对她这个擅权的皇后会意味着什么,不知会是武瞾第二,那一定是比王莽还要不堪的骂名,可是她依然敢于去做,所以她也是殉道者,末将以为,她更是英雄。”
“呵呵,很感谢你,长歌,你是除了朕以外,第二个给予她最中肯评价的人。”
“真的吗,皇上,末将只是亿万百姓中的一人,末将无法代表民心,却可以告诉皇上一句话,皇上其实多虑了,老百姓并非瞎子,皇上只需走好自己的路,不必刻意去做百姓的手杖。因为当权者刻意去做一件事时,其本身就是一种操控,那样的永历皇帝,会是独夫民贼。”
天浪沉默良久,才从失态中走出来,对史长歌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多谢史贤弟,朕受教了。”
从落日熔金到暮色渐沉,天际是晚霞寂寞的柔光。
大军在一条河水旁扎了营,刚刚天浪和史长歌的速度很快,等邓凯和卢以行回来时,他们的营帐外已经点燃起了一团篝火。
方圆数里之内都是大军的营地,士兵们在纷纷拾柴,埋锅造饭。
“长歌,邓指挥使可是好身手啊,居然徒手抓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我知道你会喜欢,便跟他要来了,给你留在身边吧。”
卢以行献宝一样,嘿嘿笑着站在史长歌面前,一手拎着雪白雪白小兔子的耳朵,一手羞涩地搔着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