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舒到兰林殿的时候,钟昭仪尚未就寝,正亲自扶着芸初的脑袋喂她汤药。
芸舒见状,立即下跪道:“奴婢参见昭仪,奴婢代姐姐谢过娘娘的恩情。”
钟昭仪被她说的心虚,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扶芸舒道:“快别这么说,其实……其实,是本宫连累了她才是。”
芸舒按住钟昭仪的手,“娘娘切勿自责,姐姐是娘娘跟前的人,自然凡事以娘娘为先,为您分忧奔走那都是应该的。要说这条命是娘娘的,也不为过。”
“可本宫……”钟昭仪红着眼睛,“本宫不是一个有主意的。”
说罢,紧张的看向芸舒,“你家主子可知道你过来?”
芸舒点头道:“便就是赵美人嘱咐我过来的。”
钟昭仪的心蓦地一缩,对芸舒一改先前的热络,有了几分僵硬和防范,看着犹在昏迷中的芸初道:“既然如此,你们姐妹便于此处聚一会儿吧,兴许你陪她说说话,她很快就能醒过来。”
“是。”芸舒略一福身,“也请娘娘早些歇息吧,切莫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否则奴婢和姐姐都要过意不去的。”
钟昭仪点点头,和其他人一起退出了芸初的房间。
屋内顿时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芸舒凑在芸初的耳旁唤了两声:“姐姐…….姐姐……”
芸初起始没什么反应,芸舒环顾四周,又屏息聆听,确认周围果真再无旁人之后,便一手搭在芸初的手背上的阳池穴,真气随即汩汩流入芸初体内,延绵不绝,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芸初睁开了眼睛,一见到芸舒,泪水便顺着眼角滑落。
芸舒心中酸涩,握着她的手道;“好姐姐,现下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你只须听我的。”她凑过头去耳语,“此事将了结,请姐姐姑且忍耐,再忍耐一会儿,你我终将全身而退。”
芸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喘着气问:“当真…当…真?”她费劲力气的捉住妹子的手,“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芸舒点头,“此事千真万确,姐姐信我便可。”
芸初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跟着芸舒绞干了热毛巾替她擦了满额的汗,便不再多做逗留,赶紧回了披香殿。
翌日天蒙蒙亮,太后和皇帝那里都没有旨意过来,唯有一个脸生的宫女前来报信于钟昭仪,说是钟大人被贬去了州郡做御史,钟昭仪早就心中有数,不过见罚的并不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却是再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之下,干脆又去看了一趟芸初,见她已经大好,能说上几句完整的话来,不由的喜极而泣,拿了靠垫置于她背后,令她得以直起半个身子。
芸初抚着头颅道:“娘娘,这一夜过去,奴婢好多了,劳娘娘挂心。”
钟昭仪自责道:“怎么能不挂心?说到底是本宫害了你!若当真没了你,这整个偌大的兰林殿里,大约也不会真的有人来疼惜本宫了,可是本宫又时常会忍不住想,昔日你若跟了其他的主子,此刻的前程总也不至如此黯淡。”
“娘娘当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芸初脸色惨白,却含着笑道,“娘娘御下宽和,能为您办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也知道娘娘有心结,望能与娘娘分忧,可惜,奴婢不是有个本事的,但娘娘您这些年来在赵美人那里受了多少委屈,奴婢全都一一看在眼里,只是奴婢一卑贱之身,也只能在肚子里替娘娘叫屈,而今如贵人势头大好,且横看竖看怎么都比赵美人可靠,我们何不投靠了她去?就算娘娘不预如此,也万万犯不着与她为敌啊。”
芸初情真意切道:“娘娘,咱们犯不上得罪她呀。”
钟昭仪深深一叹:“本宫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们之前既已与赵美人合作,此时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娘娘并非不能自保。”芸初道,“那赵美人固然是心狠手辣,可娘娘本家也不是没在宫里安插人手,保娘娘一个平安总是可以的。娘娘切勿再要受那赵美人的煽动蛊惑了。”
钟昭仪神色犹豫,半晌问道:“对了,昔日那傅氏蕊乔执掌尚仪局时可曾是你和芸舒的管带姑姑?”
芸初闻言脸色霎时又一变,哽咽道:“娘娘,奴婢对您……”
钟昭仪忙安抚她道:“莫急,莫急!本宫并没有别的意思,本宫只是想问你,以你和芸舒的观察,那傅氏可是信得过之人?本宫瞧着她的手段可不一般,须知陛下素来对自荐枕席的女子十分不齿,却为何独独叫她成功了?就因为她是皇后的人?且观她今次应对之策,冷静有度,手腕实非常人可比。”
“娘娘所言心术,奴婢并不懂。”芸初懊丧的垂着头,“但是奴婢知道与赵美人相比,那如贵人实在是好太多了,与她打交道,起码娘娘安全,断不会有像昨日之险。”
钟昭仪愁眉深锁:“是啊,想来陛下还是念着这些年与我的情分……”
“只是对如贵人,本宫却不敢那么肯定……”钟昭仪叹道,“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自私的人,更何况我们与赵氏合作至今,早已被视为一体,若此时再选择站到如贵人一边去,只怕最后蜡烛两头烧。”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还要…”芸初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钟昭仪为难的闭上眼,重重的点头:“事已至此,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罢了,等你身子将好些,便与你妹子传话,代为转告赵美人吧。”
“奴婢遵旨。”芸初垂下眸子,心里千头万绪。
昨夜芸舒来对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但又似乎是场梦,宫中的争斗真的能结束吗?她们姐妹真的能逃出升天?她看向一脸愁苦的钟昭仪,觉得希望实在是渺茫。
*
芸初这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这期间,惠昭宫闹鬼的传闻是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宫人出来指证,说是大半晚上的起夜,结果就见到一个红衣女鬼的影子从跟前飘过,嘴里咕咕哝哝着什么‘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命来…….’闹得阖宫不得安宁,只要太阳一落山,便没有人敢在外走动了,就怕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皇太后见事情闹得凶,便向皇帝提议不如干脆把惠昭宫改建成畅音阁,一来宫中爱听戏的女子众多,也好多一个消遣;二来戏曲里唱念做打,为求逼真,刀枪棍棒样样用的上,乒乒乓乓一通,显得十分热闹,也好消除了那些个晦气。
皇帝同意了,下旨令造办处负责此事,谁知搭戏台的时候,不知为何一连压死了好几个工人,造办处的督事太监嫌晦气便禀报说不如将工事拖一拖?皇帝冷冷道:“拖什么拖?无中生有的事,你们还当真了,谁再敢胡说八道,直接给朕拉出去砍了。”督事的太监只得悻悻而归,继续赶工,然而隔天早上起来,工人们发现惠昭宫门前的两座抱鼓石上各有一个血手印,一时间流言又起,说是惠妃索命来了!再没有工人愿意开工,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有说自己染上肺痨会传人的,还有故意朝天摔一跤说整伤了自己的老腰,总之理由五花八门,就是要避开惠昭宫,情愿不要这份工钱。
督事的太监无法,只得去永寿宫请罪,又再到未央宫去听候发落。
皇太后为着这事,晨醒的时候一张脸始终郁郁不欢,钟昭仪请过几天病假后也再度出席,听得这传闻,吓得心惊胆跳。
赵美人却还于一旁幸灾乐祸道:“姐姐,你的兰林殿可是离惠昭宫最近的呢,可有看见什么没有?说出来听听,也好让姐妹们有个防范。”
钟昭仪立时怕的脸色愈加惨白。
蕊乔一手挥着团扇,不以为意道:“妹妹这话问的不对,钟姐姐又不做亏心事,即便当真见到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惠妃生前也不是个凶悍跋扈之人,向来与钟姐姐交好,想必是不会去叨扰她的,更何况事到如今都是一些奴才们嘴碎传来传去,谁也不敢说自己真见着了,怎么连妹妹也四处传播这些无稽之谈!”
赵美人恨得直咬后槽牙,脸上却仍是笑意吟吟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可真是多虑了,要说这惠妃真的想要找谁,也应该先去阴曹地府和蔻珠算账才对,只是按常理,蔻珠已经伏法,那惠妃也委实没有理由继续在人间逗留,如此看来,倒像是当初蔻珠所言是真的,或许背后那真凶仍是漏网之鱼也未定,依妹妹愚见,惠妃是心有不甘呢。”
蕊乔摆下扇子,把头凑近了赵美人道:“此番听妹妹一说,姐姐也觉得有理呢!也不知那真凶此时夜里可曾睡得着,怕不怕?惠妃定是要寻了她才罢休,你说是吗,妹妹?”
赵美人闻言吞了吞口水,脸色十分难看。
太后沉着脸道:“好了,哀家不是来听你们两个来这里胡说八道的。”
“是。媳妇知错了。”赵美人和蕊乔同时站起来向太后告罪。
太后指着蕊乔道:“你呀你,哀家早跟你说过晨醒这些事你可来可不来,眼下既是来了,这些虚礼以后就不必了,照顾着身子要紧。”
蕊乔浅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哪里来的那么娇贵。”
太后望着蕊乔的肚皮道:“也好些日子了吧?怎么都不见大!太医最近可曾有来过,说了什么没有?”
蕊乔有些心虚,最近她光顾着一件事,就是偷偷摸摸的和皇帝造人,结果愣是把请太医把脉给忘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旁边的淑妃替她解围道:“母亲呀,您看您把蕊哥儿逼得,自从上回太医给她把脉迄今,也不过就是月余,她又是个瘦长条儿,哪儿能那么快就见到肚子隆起来。”
一番话把众人说的咯咯直笑,贤妃也打趣道:“就是,母亲是恨不得蕊哥儿的肚子马上就隆起来才好,最好明儿一睁开眼她就有孙儿抱,到时候也就懒得再敲打我们了,想来于我们也有益处。”
“瞧你们几个。”太后的心情终于缓过来,因着蕊乔有孕,总算是一件喜事,便不再提惠妃了。
只是当天回去,蕊乔却急的在合欢殿直踱步。
木槿跟在她旁边被晃得头晕,道:“娘娘,娘娘,您干什么呢?”
蕊乔哭丧着脸:“你不懂。”
木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懂!谁说奴婢不懂的,奴婢都知道!娘娘可是思念陛下了?说来也是,自从知道娘娘您有了身子,陛下便不常来了,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没得法。娘娘您也稍耐一些时日,等皇子或者公主生下来了,也就熬出头了。到时候皇上封娘娘一个妃嫔的封号,那就跟玩儿似的。”
蕊乔望着木槿,真是有口难言,只得耷拉着脑袋怏怏的去睡下了。
她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大业还是未成,因为倘若真有了的话,此刻她也该害喜了,像惠妃那样,爱吃酸的才是正经,可她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呜呜——她用被子蒙住头,真想哭,要是到时候生不出来,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
想着想着,她便坠入了梦乡,只是才刚睡着,便有人伸手探进了她的被子,她从前和几个宫女合住一个通铺,夜里是警醒惯了的,瞬间便睁开了大眼,那人怕她叫起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一见是个女的,还是那个女的!!!立刻就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示意她可以松手了。那黑衣女郎才如呓语般轻声道了一句‘娘娘恕罪’而后松开五指,将她扶了起来坐好。
蕊乔望着她,小声问:“今夜还要去吗?”
那黑衣女子用布蒙着脸,自然瞧不见神情,但是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点头道:“陛下吩咐的,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罢了。”蕊乔挥挥手,仰天长叹一口,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