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蕊乔又与淑妃闲聊了一阵子才告辞,只是自始至终,都未曾见到芸歌出来侍奉,蕊乔又不能言明,唯有把话吞回肚子里去,心想不如等木槿,海棠她们几个丫头帮着去打听,毕竟下人们也有下人的一个圈子,一星半点儿的风声彼此之间总也瞒不过去。
谁知她们这厢还未完全走出储秀宫,仅仅是踏着鹅卵石的小径出了竹林,便赫然听到一阵女子压抑的哭声,低低的啜泣着,时断时续。
蕊乔道:“木槿,你可曾听到了什么?”
木槿恍惚道:“娘娘,怎么了?”
蕊乔示意她仔细听,木槿便屏息侧耳,果然发现四周除了风吹竹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之外,还当真还有一名女子的哭声,若是放在夜里,指不定还以为是女鬼呢。
木槿想了想道:“娘娘,这里不是咱们的地方,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蕊乔心知她说的对,但还是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当下便顺着哭声的方向挪了几步探出头去。
这一瞧竟当真让她瞧见了芸歌。
蕊乔朝木槿招手道:“你过来看。”
木槿顺着蕊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一惊:“这不是芸歌吗?她怎么了?”
蕊乔不答,只垂眸沉思,照今日的情形来看,芸歌在储秀宫的日子过的显然不大好,但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木槿说的不错,为了区区一个芸歌而得罪淑妃,委实有些划不来。
此事只怕还须从长计议。
然而正当此时,芸歌的跟前蓦地走上来一个人,由于假山的遮挡,从蕊乔和木槿的角度望出去,看不清到底是谁,但是一袭暗纹的织锦白袍,又兼腰上缀了一块玉佩,蕊乔心中不由一震,问木槿道:“你可曾看得清那人腰间佩的玉佩是什么样式吗?”
木槿踮起脚来,放眼望去,好半晌道:“呀!……难道说?”
蕊乔笑道:“本宫隔了那么老远却是瞧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只是适才上官公子来时腰间除了蹀躞七事之外,似乎并无其他。”
木槿垂头道:“唯有娘娘送的那一块麒麟玉佩。难道说……这上官公子和芸歌?”
蕊乔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晓得,兴许看错了也不一定。”
她们驻足观望,只见芸歌拿帕子不断掖着眼睛,又不知那上官公子说了什么,芸歌最后俯身过去用双手搂住他的腰身,她是坐着的,坐在一块湖边的岩石上,上官修则站着,见她哭的泣不成声便伸出手来揉了揉芸歌的顶心,芸歌果然停止了哭泣。
蕊乔道:“还是这个上官公子有本事,天大的事儿也叫他给熨平了,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步出鹅卵石的小径,通往湖中的一座水榭,在那里由下人扶着上了船,蕊乔想游一会儿湖,穿过层层荷花,合欢殿就在眼前,蕊乔再由宫人搀扶着上了岸,一边于心中暗笑自己多心,也许芸歌一开始哭就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概就是一些女儿家的心事吧。
所以这件事很快就叫蕊乔给抛在了脑后,但是现今被殷世德一提,蕊乔顿时如醍醐灌顶般,储秀宫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昨日重现,迅速在她眼前过了一遍,她的脸色霎时不大好。
殷世德关切的问:“娘娘无碍吧?”
木槿也纳闷的望着她,蕊乔道了一声‘无妨’,同时抬头朝木槿温婉一笑,木槿果真是个体贴的,一向有她在身边,蕊乔的事情她都办的妥妥贴贴的,就譬如在储秀宫时,知她不喜糕上的果条便率先一步上来替她拎走,细致入微,与铃兰相比,人品确实更稳重一些。
蕊乔沉吟半晌,想起自己还未答之前殷世德之前的回话,当即便作出一副赧然态道:“事发前,本宫……就只去过陛下那里。”
殷世德一愣,见机道:“既然如此,微臣还是过几日再来探望娘娘。”
蕊乔与他对视一眼道:“谢大人了,本宫的事,还请大人挂心。”
殷世德恭敬的道了‘是’,旋即退了下去。
木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而后又垂头跟在蕊乔身后,不安道:“娘娘,据殷大人所言,可有什么眉目?”
蕊乔坐在贵妃椅上,出神的望着苗圃中的花朵道:“你我都知赵美人是怎样的人,说是她做的也不出奇。”说着,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木槿道,“本宫需要你替我去掖庭走一趟,传几句话。”
木槿点头:“娘娘请说。”
蕊乔端起暖胃的茶抿了一口道:“漪秋收了我那么多好处,也是时候该替本宫分忧了。你去看一趟铃兰,告诉她在里面多多看顾蓉馨和虞惜两个,务必让她们不能活着出来。”
木槿暗暗松了口气,道:“奴婢这就去办。”当即,脚步匆匆的往外去了。
蕊乔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一般来说,像她贵人的品阶,至少有五个贴身侍婢,一个首领太监,四个小太监,及其他各个值上的仆从,加起来少说二十来个,但是她平素里只信木槿和铃兰及小福禄三人,而今铃兰在掖庭,虽然要出来了,但到底还没出来,另外一个木槿再好,又不懂分身术,不能把人掰开了使,且她此去掖庭怎么着也该有好一阵子,蕊乔盘算着合欢殿里余下的众人,也是时候该好生安排一下了,起码不能浪费。
她唤来了小福禄,悄悄地嘱咐他去问问海大寿摔跤前后的情景,当然不能那么直白的问,一并让小福禄送了些东西过去,就道是蕊乔赏赐他的,多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太监的嘴快,你随便说上一句,他就能给你兜个圈儿出来,因此小福禄没多久就来报,海大寿这一跤摔得离奇,说是新买的靴子穿着不合脚,走路总磨啊磨的,起先他也没当回事,岂料后头发作的厉害了,越来越疼,那日替陛下去御膳房催食的半路上,没忍住便绊了一跤,等除了靴子一看,满脚都是血啊!那叫一个瘆人!当场便被人给抬去了内侍监。
事后海大寿向小福禄诉苦道:“亏到娘娘还惦记我,那么多位主子,听说咱家受伤了,除了你家娘娘和淑妃娘娘心地和善,送了东西来,其他主子,平日里求着咱家的时候是千好万好,这当口倒不记得咱家了!咱家心寒呐!烦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咱家会记得她这份情,正是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意深呐!”
蕊乔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承想这海大寿没读过书,却还能念叨几句像样的句子来。”
小福禄嗤笑道:“可不是嘛!他还说了——”小福禄又学起海大寿的样子,“他娘的,气死咱家了,也不知是哪个阴鸷歹毒的小人在背地里算计咱家,在咱家的鞋子里摆了绣花针,有指头那么长,密密麻麻的三根,头发丝那么细,怪道穿了磨脚呢,还好陛下隆恩,容咱家歇息数日。”说完,小福禄抹了把脸,以示海大寿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乱飞,喷的他满脸都是。
蕊乔听的乐不可支,但是冷静下来想想,海大寿这一跤摔得确实蹊跷,若是海大寿没那么一摔,她那一日断然不会落单,不落单就不会遇上芸歌,也就没有之后去淑妃宫里那一出……如此说来倒是环环相扣。
蕊乔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椅子扶臂上轻轻敲着,又问:“那海大寿这靴子又是从何而来?他说是买的,你就信了?”
小福禄向来机灵,立刻一五一十的道来:“哪里是买的!海公公平日里不知多抠门!起先他还咬定了说是新买的呢!后头自己说漏了嘴,是在他自己门外的长廊里捡的,见是崭新的没人穿过,就顺手牵羊了。”
蕊乔闻言,冷哼一声,愈加确信海大寿受伤一事绝非意外。
定定的思量了一会儿,海棠正好从外头回来了,回禀说跟着木槿一路出了合欢殿,木槿确实是只去了掖庭。
蕊乔慢声道:“哦?怎么去的?合欢殿和披香殿只一墙之隔,她是从永巷里过去的?”
海棠一怔,随即摇头道:“那倒不是。木槿是从御花园里走的,半道上在听风水榭那里遇到了崔嬷嬷,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了,奴婢跟她到了延禧宫过去,内务府门口便回来了。”
蕊乔‘嗯’了一声:“做的好,此事你不必声张。”
“是。”海棠怯怯的应了一声。
心里虽然狐疑,想着木槿是蕊乔最信任的,今次却让自己跟着她,不知道是不再信任木槿呢,还是要考验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在宫里办事,能得到主子赏识便是天大的喜事,之前木槿凡事压她一头,今次正是她表现的大好机会,因此详细的介绍起那崔嬷嬷是淑妃当年王府的老人,陪到宫里来的,如何如何……
又道:“说来也怪,适才经娘娘提醒,奴婢才发觉,木槿为何要绕远路从御花园走呢,其实从永巷里穿过去就是披香殿,披香殿对面不远处即是掖庭,但是后来一想,大约是因为近来赵美人宫里总闹鬼的缘故,听说赵美人都已经吓疯了,成天在披香殿里鬼吼鬼叫的,哭哭啼啼的嚷着要陛下放她出去。宫里的人能避则避。”
“哦?”蕊乔微笑着听完,“披香殿里闹鬼?怎么不是惠昭宫吗?何时又轮到披香殿了?”
海棠回道:“奴才们也是听来的,据说惠妃娘娘之死和赵美人脱不了干系,之前在惠昭宫闹得凶,但是赵美人屡次诬陷娘娘,在外面散播谣言说是惠妃的死和娘娘您……”海棠蓦地打住,蕊乔示意她继续说,海棠才又开口道,“说是和娘娘您有关,于是这惠妃显灵,去折磨赵美人了。”
蕊乔听得不由又笑出声,吐气扬眉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还有几分嘲讽在里头,海棠一时吃不准她的心意,只尴尬的站着一旁陪笑,不知该说些什么,打住了话头道:“是奴婢多嘴了,这些娘娘恐怕早就知道。”
“无妨。”蕊乔对她笑道,“本宫向来最喜欢忠心的人才。”
海棠重重一点头。